夏元吉轻叹一口气,回答道:“陈将军心情本官可以理解,难得你一片忠君爱民之心,不过以此事弹劾,没有任何作用,毕竟他们只在奉旨办差,最多就是个邀功媚上的过错,仅仅只是申诫几句,动不了他们的根本。我们需要掌握他违反海禁的真凭实据,才能弹劾他,让皇上给他定罪。”
夏元吉当然知道,掌握浙江走私渠道和网络最重要,他来浙江的目的不是摧毁走私海外,而是夺取和掌控走私渠道和网络,以自贪为名给朝廷解决军饷问题。如果摧毁走私渠道,那么就没有海外贸易,没有海外贸易他就不能自贪,他不能自贪就不能给皇上筹到军饷。
现在王启元是浙江省走私最大的保护伞,不把他铲除,夏元吉就不能掌控走私渠道。虽然掌控走私渠道都是为了贪墨,不过一个为国事一个为私yù,截然不同。
陈暄听夏元吉如此回答,也是无可奈何:“唉!王元吉、张铭权等人,也是读圣贤书,受皇上隆恩,牧守一方,为何yù壑难填,对待百姓如此暴虐?”
“陈将军,王启元、张铭权的为官履历,本官也看过一遍,他们昔rì也曾爱惜民力,不过随着官越做越大,受到的诱惑越来越多,有求于他们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忘记圣人教诲,变成沾满铜臭的yù望之徒,可叹可悲呀!”
“夏大人,别发感慨啦!不能弹劾他,难道要看着他继续残害浙江百姓,如此下去,迟早激起民变!你是钦差大人,此事你不能坐视不理!”
“陈将军,本官不会让王启元意图得逞。本官以为,陈将军你回到都指挥使司衙门,把王启元送的粮草军饷,全部给俞雷将军,水师的粮饷再从俞将军哪里领取,以消除将士之间的怨气。第二,说服俞将军,不要急着发兵,不给王启元恣意增加百姓军役的借口。可否?”
陈暄大声答应:“这两件事都没有问题,末将一定办到!”
夏元吉继续说:“王启元的目的是迫使我回京,或者离开浙江,以免阻挡他走私的道路,既然他不想让本官待在浙江,那么本官就去福建。呵呵!”
“夏大人,你一走,浙江岂不是又成老样子,我等不能完成皇命,岂不是愧对皇上?”陈暄见夏元吉真的准备离开浙江,非常的着急。
“陈将军不要担心,我等离开不是探查浙江走私的行为停止,而是让走私再次开始,本官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一举拔除这群贪官污吏。”
“如此甚好,末将这就去都指挥使司衙门,我们这就南下福建。”陈暄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夏元吉一把拉住陈暄,急忙说:“陈将军稍安勿躁,本官还有话没说完。”安排陈暄坐定,夏元吉就把他的安排详细说一遍,陈暄才告辞离开,去军营安排各项事务。
陈暄刚走不久,夏元吉的长随夏古进来禀报:“大人,杭州知府赵钟仪赵大人求见!”
“赵大人?赵大人来见本官?”夏元吉微微一愣,赵钟仪和夏元吉本是同科进士,两人际遇不同,一个南下为官一个在京为官,彼此不是很熟悉,平rì交往很少。夏元吉到浙江之后,除了那天城外迎接、接风晚宴以外,这位杭州知府赵大人就没有主动求见过夏元吉。按说彼此有同年之谊,应该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不曾想在整个浙江,就这位赵大人对钦差最是冷淡,今rì突然到访,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客厅看茶,不要慢待赵大人。”夏元吉等夏古出去以后,略微耽误一会,才向接待访客的客厅走去。
夏元吉在客厅外,通过窗户,看到赵钟仪一脸不悦,坐在那里出神,给他沏的极品西湖龙井也没喝,门外走路的脚步声也没有听到,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夏元吉刚到门口,就哈哈大笑,一脸笑容,朗声说道:“一早喜鹊叫,定有贵人到。是什么风把赵大人送到这里呀!元吉有失远迎,望金义兄莫要见外,元吉这厢有礼。”说着话,走到赵钟仪面前,拱手作揖。
赵钟仪听到夏元吉的笑声,就赶忙站起,对着夏元吉也是拱手作揖,说道:“下官见过钦差大人!今rì冒昧登门觐见,请大人海涵!”
两个人谦虚礼让一番,分宾主落座,下人重新沏茶换水,夏元吉说:“元吉到杭州多rì,身负皇命,公务繁忙,不曾到府上见过年兄,元吉这厢赔礼了。”
“下官不敢当,下官多rì没有来拜见钦差大人,下官才应请罪。”
夏元吉看着这情况有点不对,他一直以同年朋友身份接待赵钟仪,可是赵钟仪一直以上下级的身份来回答,结合刚才看到他一脸不悦的神情,知道今天赵钟仪不仅仅是单纯的拜访。
“金义呀,你我都是同科进士,好不容易在杭州遇到一起,虽说国事为重,也不是不可以有故交情谊,你也就别再下官钦差的说话。我们今rì就以朋友身份,谈论国事政务,吟诗作对,可否?”
钦差大人如此说话,赵钟仪也不好推辞,不然真的就成狗肉难上席面,只能答应下来,两人喝口茶,略微平静一会。
夏元吉问道:“金义兄,刚才看你一脸不悦之sè,难道有什么事情?”
赵钟仪本来是有事情要说,那脸上就明明白白写着“哥很不爽”几个字,原本打算夏元吉摆钦差架子的时候,拼着乌纱不要,也要把话说完。没想到,夏元吉笑语相迎,没有摆上级臭模样,让赵钟仪有点说不出口,夏元吉这一问,他反而期期艾艾不知如何说起。
“维喆兄,你我同年,却南北相隔,年兄来杭州多rì,钟义不曾拜会,也未备水酒尽地主之谊,望年兄大人大量,原谅钟义慢待之罪!”赵钟仪硬是给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拱手给夏元吉赔礼道歉。
“金义兄言重,你我虽说有同年之谊,但是皆为朝廷命官,当以国事为先。你身为浙江父母官,政事纷杂,元吉怎会怪年兄慢待于我!年兄不必自责,元吉也不曾登门拜会,也请你莫怪。此事就此不提,可好。”
“好,还是维喆兄胸怀宽广,钟义不及万分之一。”赵钟仪哈哈一笑,他们两个彻底把刚才的礼仪谦让结束。
两人平心静气,又说一些陈年往事,打听一番昔rì同年等人的情况,有人高升则欣喜一番,有人获罪也会哀叹几声,彼此的隔阂减少许多。
赵钟仪心里有事,终于把话头又引到夏元吉巡按浙江这件事上,他问道:“维喆兄,钟义斗胆问一句,年兄此次巡按浙江,仅仅只是严查海禁吗?”
夏元吉一直在等着赵钟仪说出今天突然到访的本意,听到赵钟仪硬是把话题转到这里,知道赵钟仪有话要说,徐徐的回答道:“元吉此次来浙江,奉命严查海禁,皇上圣旨里已经说的很清楚。年兄为何有此一问?”
“年兄,如果皇命仅仅是让您到浙江检查执行海禁令的话,钟义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年兄务必答应。”
“金义兄请讲,凡是元吉可以办到,定当竭力。”
赵钟仪站起身来,走到夏元吉面前,拱手作揖深施一礼,面带悲愤的说一声:“维喆兄,赵钟仪代浙江万千百姓恳求钦差大人,离开浙江。”
夏元吉笑容退去,脸sè一沉。虽然一大早和陈暄定下离开浙江,引蛇出洞的策略,不过这样的策略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没想到他的同科年兄竟然当面赶他走,地方官员直言让钦差离境,也算是闻所未闻,如果他被地方官员这样无厘头的撵出浙江,那岂不成大明朝一大笑话。
夏元吉脸sè不悦,略带生气的说:“金义兄,你我本有同年之谊,怎么会如此说话。元吉虽然不才,但是自信到浙江以后,也不曾有贪墨害民之事;况且元吉此行,乃是奉皇上圣谕,来浙江严查海禁,剿灭海盗,现在海盗还在海上逍遥作乱,作为钦差主使,本官怎能如此离开,本钦差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皇上交代?”夏元吉说道最后,语气更为严厉,已经不再是以同年朋友身份说话,而是以钦差身份质问。
赵钟仪看着夏元吉摆出钦差身份质问,知道他的要求真的有点过分,不过车到半坡,只能硬着头皮上。“钦差大人,下官不是赶你离开浙江,下官知道钦差大人素来为官清廉,到浙江也没有贪墨害民之事,爱民如子清廉如水,这才斗胆直言相求。望钦差大人见谅。”
“既然如此,为何要本钦差离开浙江?”
“钦差大人,您也知道,浙江百姓在洪武朝担负税赋就比别的地方重,当今皇上登基以后,才对浙江减免赋税,和其他地方一样标准。皇上仁德时rì尚短,浙江百姓还没有回复元气。八月以后,朝廷严令各省催缴秋税,浙江全省上下,在钦差到来之前,才刚刚把秋税征收完毕。部分百姓交完秋税之后,已经没有过冬的粮食。”
“大人未到之时,海禁令略有松弛,沿海百姓还可以用木船小舟,出海打些鱼虾,混着干菜米糠果腹保命。大人到浙江严查海禁,乃皇上圣意。如今布政司衙门行,要各地官府严查违反海禁百姓,就杭州治下各县,近一段时间以来,已经有十几个百姓因为违反海禁被杖击关押,更有数人直接被皂衙胥吏活活打死。”
“竟有这等事情?”夏元吉也是惊奇,他久居京城,虽然知道各级官吏为了媚上邀功,常常行事苛刻,可是也没有想到会如此草菅人命。
“大人,真的如此,下官说的句句属实,绝无一字夸大。”赵钟仪就直直的跪到夏元吉面前,双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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