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水铺大街,林展翔此下的装束比乞丐还乞丐,应叫作“野人”更为妥切。松乱爆炸头,浓髯戈扬,穿了近半年的服裳烂得无以复加,他毫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径自走到那鲁庄。那鲁庄却成了一片废虚,刷了几把泪,怏怏不快离去。
肚子饿时才发现口袋没有半个铜板,想讨口饭吃,可到哪里哪里憎恨。行至一家酒楼外,林展翔还没踏入门就给店小二轰出。接着里间飞来两个馒头,掉地上,调皮地滚跳几下,脏了,更无天理的是让路人盖了个大脚印,变成面饼。林展翔有种难以名状的心酸,遥想昔rì衣食无忧,今天沿街讨饭,落差之大,叫他感慨万千。脏的也胜过没有,反正不偷不抢,林展翔弯腰要捡无被踩坏的那个,一双着普通布鞋的jīng致小脚停在馒头前一尺一距外,灰白sè的素裙罩住两条玉肢,你我他都知道这是个女子了。林展翔抬目,见一张眉如画,肤如脂挂着友好笑意的芙蓉秀脸,登觉无地自容。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在美女面前自己的丑态一览无遗。这女子左手持着佩剑,银铃似的声音说道:“馒头污浊了,会吃坏肚子的。”林展翔忘了自己这个吓死人的形象,痴痴望着,石化一般,还好没流口水也不算很丢人。那女子想这乞丐中的状元,定身无分,捡馒头填腹是出于无奈,即善心油生,从腰带解下个钱袋整袋递来:“我就这点碎银了,拿去买吃的。”林展翔保持木立原样,这年头内外兼美的女孩子打灯难寻了。那姑娘给看得有些不自在,说道:“怎么啦?嫌少是不?可我就这么多了。”林展翔清醒过来,说道:“不是,不是!不少了,不少了!谢姑娘,多谢姑娘。”刚想接过,旁边一手长出,抢先取下钱袋。林展翔见抢钱是个美貌少女,抢了不走,还站到送钱的姑娘身侧,衣sè装扮如出一辙,心想或者她们认识并且不同意施舍,所以也没去夺回的意思。这美貌少女却不好说话:“喂!臭叫化子,滚远点!”又对之前那位姑娘责斥:“师妹,我们这回出门,师父就让带这么点盘缠,你倒慷慨大方,全送给臭要饭的,幸亏我及时杀到,不然今天得餐风饮露了。”那挨骂姑娘怯生生地道:“大师姐,他``````他饿了,没钱买吃的,要捡这脏兮兮的馒头充饥,是容易生病的。”林展翔心道:“两位原是同师姐妹,不知属何门何派?”想着,又一年轻丽姿的小妹携剑挤来:“大师姐,三师姐,你们在干吗?”
三女为峨眉派人,前者叫伊梦盈;次者乃宜和首席弟子,唤名洪晚秋;末位取名东维,宜清师太座下,峨眉这代弟子中她排六,比周雁还晚入门。她们一行正要上华山喝喜酒,此时恰来到华山脚下的水铺,水铺的闹市,闹市的蘭雅楼,蘭雅楼的门口。洪晚秋不睬东维,继续数落伊梦盈,必要时还拿出大师姐架子:“呺呺,他一个讨饭的肚子是肚子,我们的肚子就不是肚子啦。你脑筋有问题吧,让我们忍饥挨饿来成全你的乐善好施,慷慨解囊。”师姐自来如此乖张,伊梦盈自来如此顺让,却又不想不献出一点爱,说道:“那分几俩给这位叔叔行么?”林展翔一怔,什么叔叔?半天才明白叔叔是说自己,不禁苦笑。洪晚秋鼻子朝空一哼,说道:“六师妹,走,打尖。”东维是中间人,两边不得罪,看看伊梦盈,看看林展翔,耸耸肩跟着师姐的屁股进了蘭雅楼。
送出的东西又叫师姐要了回来,伊梦盈感到失信于人。峨眉派弟子都朴素,身上基本没带什么手饰,她拔下头发的一支珠花铁簪,说道:“兴许能换一两个铜钱,拿着吧。”林展翔心里暖和和的,他并非贪这值一两钱的簪子,而要留作纪念,往后看到,会想起姑娘来,就收下了。伊梦盈知道送支铁簪杯水车薪,救他一时,救不了一世,激励几句:“叔叔,馒头得靠自己努力!你去找点事做吧,总不会饿死的,不要再沿街行乞了。”言甫,螓首向左转,步入食楼。
林展翔恋恋不舍地目送她背影,好想留她,或与其同去,但实在找不到一朵鲜花为什么要插在牛粪上的理由。后面一位肥头大脑的和尚瞧了整一过程。和尚体形像土墩,洗得发白青袍遮住雍肿的怀胎肚。他走来拍了下林展翔的肩膀,yù将启口。可林展翔瞥见是个和尚,且是个发育超标的和尚,立时缩退,摆着要开战的起手式,说道:“恶僧你想干么?”林展翔所遇的出家人净空、悬慈、悬至、悬高、悬悲、悬永、悬志,无一不是歹毒分子,眼下这胖和尚定是犯清规偷油僧,下意识当成是恶人。胖僧呵呵道:“小子,老僧虽然没有那位姑娘漂亮,你也不用反应这么大,排斥我吧?”林展翔看着他友善的笑脸,与净空那一伙大异,天下光头多得是,不可能全都姓恶的,便消了敌意,说道:“大师,不知有何见教?”胖僧爽快道:“见个屁呀,走,我请你喝酒。”林展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自家一穷二白,没什么值得别人骗,便道:“喝酒就不必了,大师若不吝啬,赠口饭吃,在下已是永世不忘。”胖僧眼眯眉敛:“嗨,不就一饭之恩么,也无须惦记老僧一辈子的。走、走臂搭在林展翔颈背,丝毫不介意他有多脏多臭。
两人并行移足蘭雅楼。刚及门槛,小二哥拦截林展翔,大有扫客出去的架势。胖僧马着脸道:“干吗?干吗?这是我的贵客人!”小二哥一睢他肥头大耳的穷酸样,便知他兜里没几个仔,却也不敢怎地,让开一边。胖僧勾着林展翔的肩,大摇大摆迈前。右首峨眉三女一桌的伊梦盈先认出胖僧,忙起身招呼:“大师,你也来啦!”洪晚秋顺着师妹的视线看去,也恭敬地站立施礼:“弟子见过大师。”胖僧和林展翔步上,装作之前在门口没看到过她们,说道:“是你们几个小丫头呀。宜风师太来了么?”林展翔这才知道三女属峨眉一派的,她们对胖僧礼数不缺,即表示胖僧是个有影响力的人物。东维不识胖僧,所以没热情。洪晚秋道:“六师妹,快跟义帮的酒肉大师道候。”面向酒肉说道:“大师,这是师妹东维,宜清师叔膝下的。”得闻“义帮的酒肉大师”七字林展翔很吃惊,难以置信与自己勾肩搭背的竟是中原第一大帮义帮镇帮三行者之一的酒肉和尚千杯少。
三十年后的今天,千行者列入花甲的期档,胡子刮得上颚下巴寸草不生,只是额头平添了象征岁月变迁的皱纹。身材乃是一样棒,酒和肉依然是家常。对了礼后,伊梦接着千行者前面的问话,回道:“我师父没来,她说,出家人不沾荤腥,不喜俗宴,但华山派送来了请柬,不去又显得疏远,是以让我和师姐师妹赴宴道贺。”千行者佯怒:“谁说剃了头就不能喝喜酒?我偏要喝。小妮子,你们知道不?本帮与华山派有点介蒂,好像一层隔阂,以前两派挺融洽的,搞不懂为何成这样。优其是我家帮主,最憎恨华山派的人,吴掌派让弟子捎来喜贴,帮主往地上一扔,也没差人来送礼拜谒。听到有喜宴,我垂涎三千尺,自个儿来蹭饭吃。”林展翔心道:“不知三清行院办什么喜事,不止是义帮、峨眉,其它大门派应该也在邀请之列,”洪、伊凑趣地笑了笑。伊梦盈道:“大师能去,吴掌派可求之不得。”一桌四人为宜,千行者道:“我要吃饭了,你这坐不下啦,我还有个客人,就另开一桌,你们慢用,走了。”洪晚秋不屑瞥了下林展翔,道:“大师,这就是你``````你的客人?”说着食指一指,配上鄙视眼sè。千行者道:“是呀,门口认识的,我看他可怜,就邀他共醉。”伊梦盈是有感触的:“大师古道热肠,实乃晚辈学习的好榜样。”千行者嘿嘿笑道:“姑娘宁可自己不吃,也要将仅有的财物施舍于人,这跟我祖如来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大无畏jīng神相较不远了。比那些身居名户,却无半分善心的人直是天壤之别了。”洪晚秋脸一红,羞愧难当。千行者这话在嘉赞伊梦盈的同时也在打击洪晚秋,像林展翔那样笨的人也听出此言含沙shè影。
千行者说刚识,也不算很熟,至少不知他姓甚名啥,说道:“小子,你叫什么?”林展翔暗忖:“我那鲁庄因破胡刀而毁,这事恐怕早已满城风雨,林展翔三字是说不得了。”可短时之间他又杜撰不出,就随便捏了个:“我姓林,叫小呆子。”东维呵呵笑得险些喷饭,说道:“是林小呆,还是林呆子?”林展翔涩笑,答曰:“是林呆。”东维忍耐到了底线,终于喷饭。伊梦盈诞着脸道:“姓名只用来识别人的符号,没好坏之分,师妹,你莫取乐人。”东维伸了伸舌头。
千行者点了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五斤陕西特酿西凤酒。两人面对面而就,林展翔酒量不海,几怀下肚,就飘飘然,反正知道千行者是好人之后,已无顾虑,放口大餐,加上久尝家乡味道和一天未进食的原因,直如风卷残云。千行者叫他慢点吃,别噎着,不够再切。满上一盅,仰脖饮尽,说道:“醇香顺口,甘润溶爽,诸味协调,好酒!料不到小小水铺竟有此等佳酿。”故乡的名产得到评价,林展翔颇为自豪:“这是陕西的美酒,叫西凤酒,产于宝鸡城凤翔县柳林镇。始于殷商,盛于唐宋,有近千年的历史了,远在唐朝已列为珍品,是我国八大名酒之一。宋人苏东坡落任凤翔县期间,酷爱此酒,有‘柳林酒,东湖柳,妇人手’的诗句,传为一时佳话。”千行者又尽一盅,说道:“难怪,却原来是西凤酒。你一个乞丐都这么有见识,怎么不谋份差事,非要看人家脸sè做人。”林展翔没有什么见识,他不过通晓本地名产而已,这就好比在中国,上到无牙老人,下到启牙小孩均能随口说出万里长城、故宫、三山五岳等几样中国人的骄傲来,是一个道理的。林展翔道:“我祖籍河南,却是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清楚。还有,我不是乞丐,也不想做乞丐。”千行者哈哈道:“对,要志气才有牛肉吃,没志气便啃馊馒头。吃完这顿以后就靠你自己啦。”林展翔想到正事上来,说道:“大师,三清行院办什么喜事?吴大掌派摆大寿么?”千行者道:“吴掌派娶媳妇。”
多了解些情况,对揭露徐、吴的丑恶,光复华山就多一分帮助,林展翔道:“不知吴掌派的令公子对象是哪家千金?”千行者道:“你这乞``````”本要叫他乞丐,但听他刚才决心不再讨饭,还用乞丐来称呼就有中伤别人雄心壮志之嫌,遂改口道:“你这小子问题真多。请贴上写着吴子庆与陆湘羽携手百年之约。”林展翔如闻噩耗:“什么?”千行者狐疑道:“陆姑娘是陆世寒的女儿,你认识?”吴左晴害得陆世寒很惨,陆湘羽怎能嫁给仇敌的儿子,做不孝之人呢,必需阻止此事,林展翔道:“陆前辈的大名如雷贯耳,在下焉有不知之理。陆姑娘就没听过了,他们大婚的rì子是几时?”千行者夹了块肉到咀边,又停住,这小子为什么对华山派的事那么关心?尽管奇怪,却不生疑,说道:“明天!”肉送入口。林展翔惊讶更甚,嚯然暴起:“什么?”千行者吓了一跳,到嘴的肉都飞了出来:“小子,人家又不娶你娘,干吗反应这么夸张?”林展翔心道:“师父待我恩重若山,陆姑娘嫁了吴贼,怎对得起九泉下的师父。可他们明儿就拜堂了,时间那么急,我该怎生是好?”说道:“大师,我小呆子出生到现在没见过新娘子,你带上山瞧瞧行不?”千行者晃悟:“哦,你小子想蹭饭吃。”林展翔顺竿而下:“大师真是智慧过人,我连这点心思也瞒不了你。”千行者本为善徒,得他一棒,满脸堆欢,不住地答应:“可以,没问题,就带你小子去开下眼界,但是你这身行头去喝喜欢,只怕未到山门就给人家踹到山脚了。”林展翔低看自己独有风格的服饰,说道:“那我该怎么办?”千行者感觉笨蛋是最幸福的,因为有人帮他着想,说道:“你刮了胡子,洗个头,换件衣裳不就得了么。”修胡事小,附近河多,洗澡也不难,这些低智商的问题林展翔考虑到了,就是考虑不到能从哪弄件衫来。千行者似乎亦想此节,脸有难sè道:“我开销很大的,付了饭钱剩下的不够你买件衣服了。小子你没亲人么,没朋友么?”林展翔如梦方醒:“是呀,我家本是这的大户,和镇上许多老板都有交往,我去找他们,定有人肯给点我的。大师,你等会,我马上回来。”讲完,嗖的一阵风作,不见了。千行者瞬间震惊石化了:“难以想象,这小子居然身怀绝艺,我如何半点都看不出来?”其实林展翔的武功已愈千行者,看不出比自己强大的人是正常的。
林展翔找了以前和林家很要好的几处人家,预不到的是,连连碰壁,有的根本不认他,有的听他自报姓名,认得也装作不认得。碰了一鼻子灰,林展翔体会到人xìng的无味,这些与林家往昔的深厚交情,只是建立在金钱和利益之上,林家的没落标志着那所谓的深厚交情就走到了尽头。难道真的全都是**裸利益关系?在打算放弃时,林展翔遇上了伺候他的丫环小秋。那天,小秋出门去了,回庄已见庄院失火,就这样才得幸免的。小秋惊喜不已,扑在身上哭,带他到家里为他梳洗,找来一套男装。林展翔恢复人样。临别时,小秋泪水不止,给了很多他旧rì送的首饰,这些事物都比较值钱。林展翔知道以往送小秋的东西,小丫头不舍得换银子,而是好好保存着,当下他要一点就辞去了。
走回蘭雅楼,千行者还在喝酒,几乎认不出他。林展翔简说讨钱的辛苦,让小二竞了件金镯,付了饭费,定了两间上房。千行者原要请他喝酒,反而让他作了东,再看林展翔时,已对这位深藏不露的小子多了几分敬重。
华山是秦岭支脉分水脊北侧的一座花岗岩山,凭借大自然鬼斧神工,千姿百态景观被有声有sè勾勒呈现。主峰南有“落雁峰”、东有“朝阳峰”、西有“莲花峰”,三峰鼎峙,势飞白云外,倒影黄河里,人称“天外三峰”,尚有云台、玉女二峰辅于侧,三十六峰罗列于前,不仅雄伟奇险,且山势峻峭,壁立千仞,群峰拔秀,直是虎踞龙盘,气象森严,古来就有华山天下险的说法。山上因气候多变,形成“云华山”、“雨华山”、“雾华山”、“雪华山”,给人仙境的美感。攀在山道上,林展翔道:“大师,这就是长空栈道。”千行者道:“不错,《尚书》记载,华山是轩辕黄帝会群仙之所。《史记》上说,黄帝、虞、舜均曾到华山猎奇。南北朝期间,还没有通向颠顶的道路,到了唐代,随着道教的兴盛,道徒开始居山造观,就在北坡沿溪谷而上开凿了这条险道,便形成自古华山一条路的说法。据传,华山一派开宗之祖就是道人。”前来登山的客人络绎不绝,走在长空栈道上,倒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伊梦盈老远就望见了千行者,三人加快步伐,上来打招呼。林展翔又得睹佳人芳容,心中愉悦。唏嘘了下,洪晚秋道:“大师,这位公子是你的高足么,怎么昨天在镇上没看到他。”林展翔抱拳辑礼:“伊姑娘、洪姑娘、东姑娘好,在下是林呆呀。”三女一惊。东维道:“你``````你扮乞丐?”破胡刀的事不能喧之于口,可林展翔不会编谎,唯有含糊带过:“我本不是乞丐的,这事说来话长。我给仇人追杀,掉入深谷,在谷中住了半年,昨rì才得以出谷来的。”四人晃然,却没有再问细节。伊梦盈歉道:“林公子,真不好意思,我把你当乞丐了。”林展翔一笑置之:“乞丐乞丐,逍遥自在,也没什么不好的。伊姑娘谢谢你的花簪。”后一句悄声说的,小地只有他两可闻。伊梦盈脸颊绯晕,心底如嗜蜜汁。
得到山门,大岳三雄亲迎于此,hūn光满面与客嘘长吁短,送入一批批贵宾。大岳三雄是三个人,年龄在四十上下,是继无常子之后的一辈,十多年前已技艺声扬,时下武林中人敬称“大岳三雄”,比作为华山上的“天外三峰”。遥见义帮嗜老千行者,三雄惊喜难喻,巴巴走来。走在前头那人身材高大,是个粗豪之士,叫巩四光他辑道:“大岳三子巩四光、于怀人、李永恭迎大师和峨眉众位师妹。”千行者讶道:“大岳三雄怎么改成大岳三子了?”中间的是于怀人,中等个儿,底尖留着约两寸的胡须,他说道:“在大师面前,小辈们岂敢称雄。”千行者放声大笑,说道:“开席了么?”李永比较清瘦,面骨凸出,但jīng神健旺,他上来一步,说道:“大师未至,师叔也不敢开席的。”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了,千行者略现受宠若惊,说道:“哟,那老僧还非得来不可。”林展翔心道:“大岳三雄美名盛大,望不是与吴、徐一样披着人皮做人才好。”
闲聊几下,林展翔等人入了行院,但见大堂张灯结采,人满为患,华山弟子均在忙碌,一派喜气洋溢。来客中,有表代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姚海克、衡山派的段忠田``````
厅堂上吴左晴和徐锦云在会宾接物,两人都五十有几了。吴左晴出任华山掌派,乃华山七剑客之五,常于江湖上行侠仗义,得号“仁风剑”的称谓,一时燥名。他穿新衣带新帽,留有一抹浅须,相容四正,一位举止投足皆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有谁会想到这副面具下是一个弑杀师兄,弄权夺势的无耻之徒?徐锦云主溥华山内务事,表面就扛着“侠客剑”晃子,欺世盗名,七剑中排在第六。他着装正统,下腮也有撇细须,一双眼瞳如同黑夜的深洞。
吴左晴百忙之余见过千行者跨门进来,分外欣然,高叫:“酒肉大师!”笑不拢嘴地行近。众人一听“酒肉大师”均视线归一,往千行者看来,大有得见酒肉,不枉此生的胜慨。徐锦云跟着移至。吴左晴步及于前,说道:“什么风把酒肉和尚给吹来了?”伊梦盈三人齐施礼道贺,林展翔越看他虚伪的面纱越厌恶,随手拱了拱。千行者风趣道:“是贵派宴席上的酒味,肉香将我这个馋咀皮给引来的。”吴左晴、徐锦云皆大笑,徐锦云道:“人们都说酒肉大师嗜酒肉如命,老弟认为,大师不仅好酒好肉,还挺幽默呢。不管如何,大师能够光临,敝院就增辉不少。”千行者婉道:“徐老弟言重了,我不过有张会吃会喝的咀,搓顿饭吃,什么增不增辉的。”说到这,他神sè又变得凝重:“我们正道各门要同气连枝,才能外抵倭贼,内抗番子。贵我两派近年来倒生疏了,吴掌派捎来柬贴,帮主也没吩咐,再这样下去,恶化两派的关系,于谁都没好处。”大伙皆知倭贼是山东浙江沿一带兴风作浪的扶桑贼寇,番子则是境内朝中横行无忌的东厂一党。林展翔暗道:“大师来赴宴,是让华山派和义帮的关系得到缓解,为大局设想,倒非真的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般想着,不禁对千行者又多几层尊钦。吴左晴喏喏称同。徐锦云道:“大师快请内坐,待此间事了,我们再详谈。”千行者交了赠品,一上前,各路豪士均来瞻仰他风采,握手招呼。林展翔毫不起眼,也没认识的人,仍站在伊梦盈身侧。峨眉派不束男丁,吴左晴只道他是随伊梦盈一路的,并不在意。洪晚秋双手托出早备好的礼品:“吴师叔,徐师叔,这是掌派师叔命弟子送来的礼物,请笑纳。”武林正派本是一家,各派弟子俱以辈份相称。徐锦云收下锦盒:“宜风师太有心了。”吴左晴佯装不快,道:“宜风师太也真是的,华山派难得有一喜,她却没到场。”伊梦盈解释道:“师父说出家人不好这热闹,而嘱我师姐妹几个来道声恭喜。”吴左晴一拍印堂,说道:“我倒忘了这个。里面坐,里面坐。”
伊梦盈三女找了空座坐地一块。吉时可能快到了,林展翔必需即刻行动,拯救陆湘羽出牢笼。走到跟姚海克聊得正兴的千行者耳边轻道:“大师,我大高兴了,没看过这么热闹场合,我还想四处逛逛。”千行者以为他小孩子的心xìng,挥手让他自便。林展翔摸入后苑,他想要放松点,三清行院客人多,没人会注意自己的。这个院子好大,比那鲁庄更甚,花草树木都有是些普通常见的种类。毕竟华山派也是几千口人的大家庭,房屋不多不行。但是静悄悄的,和前厅比较,一个天一个地。林展翔犯窘了,陆姑娘的闰室在哪呢?总不能一间间搜吧,那样就算人家入洞房,行了造人运动也找不完的。愁着,指路人登场了。林展翔看见两俾女各托着一些化妆的物事从左西角步出,往走廊北上,还谈着话儿。虽然隔着一定距离,林展翔却听得清楚无漏,他不知是自己功力始臻化境,助长了听觉。俾女甲道催道:“快点啦,等会小姐又要发脾气。”俾女乙语调颇有忧怨:“小姐一rì不发脾气,太阳从东边下山。”俾女甲道:“希望小姐嫁给吴公子,能收敛点,不然咱们没法活了。”俾女乙臂尖碰了下同僚,说道:“到啦,别作声了。”林展翔无法证实她们口中的小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陆姑娘,但他决定试试运气。两俾进了间房,捎上门,林展翔默数着,是左排自西到北第十二所,当睛捡足移到室外,俯首贴耳,但闻叽哩哗噜,语音不晰,他手一轻触,门扉裂缝,原来是虚掩,并没穿闩锁住。林展翔大着胆sè,冒着偷觑罪名,推开闪入,轻轻合上门,心下倒紧张了,因为他没想好见面后该说什么,从何说起。
林展翔打量周遭,一张床铺,绣花被叠得齐齐整整,垂帘半卷。一副桌椅,台上有生果、茶具。角落摆了只木立柜。右边三块屏风并列,屏风那头有说话声。林展翔靠近屏风一端,探头望去,恰见一女身无片缕,纤腰丰臀,双峰插云,膀子下有颗花生米大的黑sè胎记。他赶紧缩回,面赤耳热,心跳频率加速再加速。他虽和依依时有搂抱,却尚未越雷池一步,所看过这么暴露的女人是吃nǎi时的nǎi妈外,此为第一次。林展翔运功熄内火,将超速心跳频率调转正常,伸手擦擦鼻孔,没流血就好。等了不多久,估计她已换完衣服,林展翔探出单眼。三名俾丫各自分工,梳头的梳头,涂脂的涂脂。红妆女对着铜镜,半个脸映在镜面上,捷眉弯弯,施了粉的肤sè更是白嫩。由于角度视线的限制,林展翔只能瞧到那么多,他想这位穿红裙的新娘准是师父遗女陆湘羽了。
不错,此女正是今晚主角之一的陆湘羽。吴、徐在逼陆世寒坠涯后,就要斩草除根,yù将陆皓、陆湘羽除掉,永绝后患。可陆世寒一去,而最大受益者是吴左晴,两个孩子无故又蒙难的话,吴左晴决是脱不了嫌疑,困为他是直接受益人。思量再三,也没下手,这两遗子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杀了徒增罪业。徐锦云却说无毒不丈夫,现在不能杀,等陆世寒的事淡散,必要想办法除却。岂知时间一长,陆湘羽出落得如花似玉,吴子庆一头扎进去,无法自拔。吴左晴不想毁了儿子的幸福,便打消了铲掉陆湘羽的念头。既然陆湘羽不杀,那也无须冒险杀陆皓,反正陆世寒到今下,骨都化了,又有谁知道那件事了。就这样,陆世寒的两个孩子才得以侥幸活了下来。
陆湘羽对着镜,大婚在即,竟无一点开心的样子,她只手支颐,脸显丝丝愁sè,叹了声。林展翔看得细微,暗忖:“她好像不是很高兴,为什么呢?我若与依依成亲,不知有多快活。她嫁了喜欢的人,该感到庆幸呀,莫非她不爱吴公子,可要是不爱,又怎能选择嫁给他?女人家的心思,我真猜不透。”
俾女甲梳理着她的青丝,说道:“小姐,今天是你的大喜之rì,干么闷闷不乐的?”陆湘羽反问:“小嫣,我笑不起来,是否每个女孩将要嫁人的时候都是这般?”那被称为小嫣的俾道:“我还没嫁人,怎体会得出。”陆湘羽翻了白眼,道:“亚荷,你说。”涂粉的俾女乙叫亚荷,她“哈”的一下,说道:“小姐,我也没成婚哩。”陆湘羽说生气就生气,猛拍木桌,台上放着的胭脂盒、画眉笔、凤钗、珍珠环、烂银发夹、翡翠镯等一齐起舞,由于这些物件的大小重轻不一,所跳的高度和舞姿都不同。
三俾一惊,也不敢吱声,垂首任凭主人发落。陆湘羽食指戳推亚荷的额头,叱道:“没嫁过人你不会想象一下自己是新娘子嘛,嗯!你们就把自己看作新娘,身当其境,体受那种感觉是不是和我这样不就得了么?真笨蛋。”林展翔苦笑:“似乎有点强人所难,这陆姑娘大有的xìng格了。”小嫣几女仍未作声。陆湘羽也认为感觉这种事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同的,说道:“算了,算了,继续吧,别耽了时间。”她们如得大赦,又着手工作。整装的那名俾女叫姝儿,她有几分机灵,说道:“小姐,你跟吴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吧?”陆湘羽点点头:“是一块长大的。”姝儿道:“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是我们华山派公认的一对壁人是不?”陆湘羽沉思一会,道:“那是大家的看法。”姝儿扶正她的着装,说道:“去年中秋你爬到百尺峡上赏月,差点失足掉下去。吴公子为救你,自己反而摔了下来,左肢折断,躺了半载。他对小姐的爱是没得说的。”陆湘羽稍有抗议:“姝儿,你搞清楚,是他要救我,不是我要他救我的。”姝儿整理着她的新服,说道:“你若求他救你,他才救你的话,那便显得没意义了。他自愿的才情真意切,有这么个人肯为你牺牲,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还不满足呀小姐。”按理说知足了,陆湘羽却提不起劲:“可我对他找不到感觉。”姝儿无法感受她的感受,住口不说了。小嫣扎束完毕,说道:“好了小姐,戴凤冠试试。”亚荷捧起花冠,端正地罩在她头顶,还艳羡赞美几句。小嫣套上红盖,先卷在侧,说道:“待会出门,小姐你就放下盖头,放下后,要等姑爷揭开,记住,你自己千万别揭,很不吉利的。”陆湘羽无jīng打采:“知道啦,你们去吧,我一个人静静。”姝儿说道:“小姐,不要想大多。”和小嫣、亚荷告退。林展翔yù夺门,但时间不允许,当下一纵,上了房梁。
三女走后,林展翔将要窜落,见陆湘羽从屏风出来,即收住,他想就这样现身过于唐突,只得再呆会。陆湘羽到床沿坐了一阵,凝思着她所说的感觉。林展翔终于看到她整个面貌,秀目流波,香肤玉肌,俏丽婀妍,楚楚可人的,一时给迷得老爹姓什么都忘了。陆湘羽脾xìng有些霹雳,为人好动,坐不多久又移身椅上,斟了怀水却没喝,望着茶水发楞。楞了下,自喃道:“子庆,你是我的幸福么?”
时候不多,必须行动了,林展翔说道:“你连自己的幸福都搞不明白,作何还要嫁他?”陆湘羽呡呡嘴,道:“你知道个鬼呀,全华山派的人均认定我与他是一对,我不嫁他,嫁你么?”旋尔想到房里就自己,怎来另外的口音?突然惊起,左寻右觅:“谁?哪个混蛋在说话,给本姑娘滚出来!”一面还戒备着。林展翔一蹬,平稳到地,说道:“陆姑娘莫慌,我没恶意的。”陆湘羽鼻孔一大,嚎道:“你!干么躲我房里?干么躲我房里上面?干么偷偷躲我房里上面?”林展翔忙解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有话要跟你讲。”陆湘羽看他比自己还惶措,也不惧怯了,说道:“你什么人呀,想瞧本姑娘芳容走大门嘛,爬那么高干吗?”臭美的想:“这傻子定是暗恋我了,sè胆够大,敢藏在我蜜闰中。”她一高兴,倒也不发火了。林展翔口笨词拙,不知如何启齿,干脆直述来意:“我看你做新娘乃郁郁寡欢的,心里没底,不如不嫁了,我来是要跟你说不要和吴子庆成亲,你们不能拜堂的。”陆湘羽一愕,这又sè又呆的家伙胆子不小,暗地喜欢我就是了,还公然叫我不可以嫁给子庆。说道:“不关你的事啦,你快走吧,我不会跟谁说你闯进我房间的。”林展翔急了,说道:“实话与你说,我是你爹的徒儿,是师父叫我来的。”陆湘羽只道他让自己深深迷住,编些谎言来骗自己而不能与子庆完婚,但想到父亲早故,一阵伤怀:“爹离开我很久了。”林展翔道:“不,你爹他没死。”这人越来越离谱了,陆湘羽道:“你说什么?”林展翔真也够愚蠢的:“我说你爹没过世,哦不,是故世了。”陆湘羽听他的话不伦不类,心道:“这傻子那么喜欢我,想劝我不嫁别人,可惜大没脑子了,撤个谎还错漏百出,嘻嘻!真逗。”说道:“行啦,我知道了,你快走吧,被人看到你在我这,你就惨了。”林展翔猜是她听懂了,转身要去,忽又掉过头来道:“陆姑娘,你都没答应我嫁不嫁人。”陆湘羽怕他搁得久了教人瞧见,于他不利,就想快点摆脱他的纠缠,胡口乱扯:“好好好,我答应你不做他妻室,行了吧?”林展翔找不到不相信美女的理由:“嗯,那我先走了。”刚起足,察觉门外脚步声响,说道:“有人来了。”陆湘羽再翻白眼:“美女就烦恼多,哪有人呢?这傻子准想和美女多呆一会,便故弄玄虚。”她身居华山,虽有武艺,却怎比得了林展翔,所以林展翔能辩出而她不能。
陆湘羽暗自好笑,傻子就是傻子,连出的主意都那么傻。但当她去拉门时,嘣嘣的打门声传入,只听到一男音说道:“姐,我看你来了。”陆湘羽一惊,心道:“真的有人,不知道这小子是走运还倒霉。”因有人到了,林展翔就可以继续呆着,却正是有人来,又怕被发现,所以难说是走运或倒霉。陆湘羽朝外说道:“等会,我在换衣服。”外头那人道:“哦,快点。”林展翔悄道:“我要不要躲起来?”陆湘羽拉他远开,道:“你说呢?我马上跟人家拜天地了,让人看到我和你此刻孤男寡女在这,指不定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何况他是我弟弟,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看我。让你害苦了!”封建社会,女子很注重名节的,有的甚于xìng命。林展翔举首一望:“我上去躲躲。”陆湘羽不同意:“要死呀你?我弟弟武功高强,人也机灵,你逃不过他的眼睛的。”林展翔左边一指:“我从窗户出去。”说去就去。陆湘羽牵住他,说道:“那边是池塘。”以林展翔的聪明才智,他彻底投降了。陆湘羽筹得一计,说道:“上床。”林展翔没反应过来,却照做,鞋也不除,蹦到榻上。期间外面那人催了几次,陆湘羽均拿没换好衣服为由顶了回去。
林展翔蹲在陆湘羽背后,卷缩一团,闻着她身体散发的香息,心下荡漾了涟漪,但不敢稍动,老实猫着。陆湘羽宽坐在床边,两手左右垂下,加上袖子,遮挡很大。妥当后,她肘尖回撞,三叮四嘱才叫道:“得了,弟弟你进来吧。”伴着启门之声,室内多了个傲骨少年,黄装劲束,丰神英俊。他一股放在椅上,倒茶自饮,说道:“姐,恭喜啦!”陆湘羽碎道:“喜个屁,结婚一点都不好玩,我懊悔啦。”两姐弟打小就很随和,却也相亲相爱。陆皓脸一严,说道:“怎么了?吴师兄他欺负你?”陆湘羽平rì讲话大大咧咧,眉飞sè舞,这会又想起身挥手比划着说话,以助声势,但总算记得屁股后尚有一人,说道:“给他个沙包做胆,也不敢欺负我。”陆皓作出一副怕怕的样子:“哎哟,我的大公主,那究竟是哪不长眼的东西惹你了?”陆湘羽想快支开他,让林展翔早些离去,没跟他闲扯:“惹本姑娘的狂徒还没投胎,是我庸人自扰。你到外面帮手呀,我要静一静。”陆皓懒道:“都忙完了,大家这会全在前院看戏,就等吉时一到,新郎新婚行过仪式,便可开席。”陆湘羽赶他不走,再来一招:“你去把子庆叫来,我和他谈点事。”陆皓理由充足,说道:“不好意思,结婚前一天到拜堂前这段时间,新郎新婚是不可碰面的。”陆湘羽焦虑道:“你能不能出去?”
女生外向,果然不假,还未拜堂呢就不认亲了,陆皓略感不快,说道:“我们姐弟两个不到十岁,父母相继而逝,我们就成了野孩子,一直都互依为命,熬到今下。姐姐要做人家媳妇,唯一的亲弟弟也不管了,我好意来看你,板凳都没坐热,你就``````你就急不可耐地轰我走。”林展翔心咒道:“陆姑娘、陆兄自小双失二老,无依无靠,rì子肯定惨不堪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吴左晴、徐锦云所赐。我必将此二人的罪名公诸于世,以慰先师之灵。”陆湘羽眼眶湿了,说道:“弟弟,你误会姐姐啦,我没有不管你,我怎能不管你呢?”陆皓见姐姐真情流露,化悲为乐:“骗不骗人?”陆湘羽咋怒:“傻该子,姐不疼你谁疼你。说吧,有什么事?”陆皓道:“我听小嫣讲,你哎声叹气,便来给你解解压。我个人认为你嫁了好老公,很怕失去他,很怕这是一个梦,所以紧张,对不对?”陆湘羽微微晃头,说道:“不是这个感觉。我跟子庆在一块,好像之间缺了什么,就是不来电,没那种魂牵梦绕,特别想念,很想依靠他的感觉。我也搞不懂为啥。”陆皓更不理解,说道:“感情要慢慢培养的。总之,现在各大门派的客人已云至,你可不能在这会打退堂鼓,让掌派师叔下不了台,惹得天下英雄嘲笑。”陆湘羽好不厌烦的道:“知道啦,我不过说说感受而已,没说临阵脱逃,再则子庆对我那般好的,我还奢望什么样呢。”林展翔听着,蠕动了下,心道:“她不是亲口答应我不嫁吴子庆的么,作甚又反悔了?”他一动,触到陆湘羽的玉背。陆湘羽右肘回撞,暗示莫乱动。林展翔想等陆兄走开了,再细问个明白就是了,安分地蹲着。陆皓直比做新郎官高兴,说道:“这就是啦,我下半生美好生活都捏在你手里。”陆湘羽窘道:“我结不结亲却与下半生何关?还要姐照顾你一辈子呀?”
陆皓走上两步,神秘兮兮的说道:“姐,我上次到义帮送请帖,遇见一位女孩子。”陆湘羽扑哧一笑,说道:“有人的地方都有女孩子,你又不是没见过。”陆皓颇为兴奋的说:“这不一般的女孩子,是我喜爱的女孩子。”陆湘羽自头到脚打量他,道:“咦,我们小陆长大了。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呀?”陆皓喜滋滋的道:“她叫何芝女,她爹爹是义帮义和堂掌堂何赛飞,人称‘棒子手’,一条胳臂粗的铁棒,使得是出神入化。”近年来义帮、华山的关系下滑,原因是义帮的人拒绝与华山派弟交往。陆湘羽不看好他这段烟缘,说道:“他们义帮当我们是仇敌一样,做朋友都难,别说娶义帮的姑娘了。”陆皓道:“所以说我下半生美好生活都捏在你手里。”陆湘羽不明其意,道之:“此话怎讲?”陆皓兜了个大弯,终于说到正题:“你嫁了吴师兄,咱们就是亲家啦,义帮何前辈如不肯将女儿许予我,吴师兄非得助我不可,他去求掌派师叔到义帮说话,有掌派出马,这事准能和美。”陆湘羽道:“你想多了,掌派师叔一直对我们姐弟疼爱不减,就是我跟子庆不成婚,掌派师叔也会为你出面打点的。”林展翔心道:“总算吴左晴有点人xìng,没待溥师父的两个孩子。”陆皓道:“那不同的,我们爹和掌派称兄道弟,现又结亲家,亲上加亲,他说什么也得帮我的。”陆湘羽道:“这倒不难,只怕人家何姑娘已有所属,看来上你。”陆皓一拍手,自信满满的说道:“这层不用姐āo心,我与何妹妹一见钟情,惺惺相惜。我还特地约她几回,感情升华到``````”他抬头仰望,续道:“目不及顶了。虽然义帮义和堂护堂师公孙眉公孙法老的儿子公孙学武对芝女妹妹穷追猛缠,可她不动心,就爱我一人!”说话间很是荣耀,脸盆酝酿着无边的幸福。陆湘羽也为他高兴,说道:“两情相愿就好,一会去给爹娘上柱香。”陆皓是个孝敬的人,说道:“早上过了,以后天天都上。”忽然面sè突变,他发现姐姐身侧床铺里露出一片白灰sè衣角,这片衣角与粉紫sè的床单和陆湘羽通红的裙衫极不相符,暗自戒慎:“床里有人?姐姐向来活泼,跟我聊了半个时辰竟一动不动,莫非是谁背面挟持了她,让她不敢稍动?姐老是找借口让我出去,是怕挟持她的人连我也伤害了?啊,定是这样的。”陆皓又移前一步。陆湘羽一阵焦紧,说道:“小陆,你坐呀,站着干嘛?”陆皓抽出背上的佩剑,说道:
“姐,我最近学会了一套剑法,叫‘青玄剑法’这路剑术要用青玄剑才好,可惜本派的沿袭的宝物青玄剑失传了。我就用这把爹爹留下的银纹剑代替,演习给你看,不足之处,还请你点拔点拔。”陆湘羽本要制止的,但没开口,陆皓已兴味盎然地在房中耍起来了,不想扫他的兴,只得权由着他。陆皓边舞边想:“挟持姐的那人定看不到我,我假装练剑,然后靠过去一把将姐姐拉开,再宰了他。”挥出一招“法莲妙华”时,说道:“姐,剑势怎样?”陆湘羽哪有心思赏柝,敷衍道:“嗯,还行吧。”陆皓没再搭讪,边挥边挨上。陆湘羽只道他的剑路本是如此,并不计较。林展翔但闻剑声,未见其影,心道:“不知陆兄剑艺如何?有机会得找他一比雄长。”
陆皓越退越近,斗然疾伸左手,拿住陆湘羽的肩膀猛烈一拉出,果见床上伏有一人,高喊道:“来人哪!有贼!”陆湘羽惊定之余,说道:“小陆,别叫。”可脱口而出的话覆水难收。林展翔眼前一光,已知暴露了藏身,见陆皓剑尖递到,快速闪去。陆皓一击不着,连下杀招,剑式大阔大开,顿时间,蚊帐帘布千窟百窿。林展翔武功本胜他许多,却并不想和师父遗子动手,怕伤他,是以不亮兵刃,不还攻,却一一躲过对方的快剑。陆湘羽直跺小足,这事若闹大,人家说我还没拜了堂就不守妇道,往后哪有脸做人,说道:“小陆,住手呀!让他走。”陆皓听姐护着那人,已知他并不是歹徒,也想收剑,然而,这项青玄剑法得成,自引以为傲,却在这床铺的尺许容间,发了二三十记,竟奈何不了一个和自己年龄仿若且手无寸铁的人,无疑是奇耻大辱。非但不肯停,兼之放招愈加狠。
林展翔虽堪堪避过,可对头攻得严实,何况床上本就空间有限,竟也冲不出来。便在此下,外面的叫喊声,脚步声大作,门被踹开,紧接着,吴左晴、徐锦云、姚海克、段忠田、大岳三雄、峨眉三娥等赶至,均不知这里唱的是那一出。因小屋挤不下,很多人在室外勾头探,意yín着房内发生的事。陆湘羽几乎要崩溃,百口难辩呀。吴左晴喝道:“什么人?”陆皓撒了手,才意识到自己为逞一时之气,害了姐名节有损,他还算醒目,灵念一动,说道:“掌派师叔,六师叔,此人不知从哪来,竟敢掳我姐姐。”这般说固是保全了陆湘羽的清白之名,可如此一来,则让林展翔作了冤大头。陆湘羽虽蛮横泼辣,却分得清善恶,若累及林展翔,于心何忍?峨眉三女看到林展翔在新婚子的床上跟新娘子的弟弟打架,又惊又诧。徐锦云指着站床里的人喝问:“你是谁?到陆姑娘的房里做什么?”林展翔跳下床,说道:“在下姓林,我不是掳陆姑娘,我是来找她``````”想到自家一个外人,此时此景,来找一个马上要和人拜堂的人,极是不妥,大有那种直截给新郎官戴绿帽的成份,便咽住没往下讲。吴左晴很没面子,若非碍在众多客人的份上,早一掌毙了这小子,可他即然披着“仁风剑”的招牌示人,在众目睽睽下又怎会没大肚量呢,说道:“林少侠,你闯入陆姑娘居室,所为何来?便请说个明白。”林展翔再愚鲁也不会跟大家说,我来找陆姑娘叫她不要嫁仇人的儿子。可他不识撒谎,脑不灵活,短时之内,竟对答不上,唯唯吱吱的。伊梦盈激起侠义心,就想,这人是酒肉大师带来的,不救又说来不过去,然则对他也有着几丝好感,即挺身而出,说道:“吴掌派师叔,他是我师弟,真是很不好意思。”她将林展翔拉到身边斥道:“师弟,这是新娘子的闰居,你平时在大武殿胡闹就罢了,但这是人家的地方,我们是客。”林展翔知她为己解围,进入角sè,说道:“师姐,我不敢了。”这声“师姐”发自肺腑,他叫得很甘愿,还直盼做她的师弟,那就能天天相见了。陆皓了解姐姐回护林展翔,是互为认识的,先前诬他掳掠姐姐是迫不得已的,如真害他,良心上也过意不去的,听伊梦盈那样说,又一计成,说道:“噢,原是个好sè之徒,必是垂涎我姐姐的美貌,偷跑进来看我姐的。”众客向陆湘羽一望,果是一位有倾城之容的不可方物,对陆皓的话默认了。
众客本不识陆湘羽的,但看她这身的打扮,猪跟你都知道她是新娘啦。吴左晴不想事情闹烈,要是盘根究底,查出这姓林的和陆姑娘有染,于自己声名扫地,就大不值了。“仁风剑”嘛,表面总得充充好人,摆摆虚怀若谷的肚量的,再记起接待峨眉派客人时,这姓林的小子确在里头,便道:“一场误会而已,大伙继续看戏,吉时马上就到了。”陆皓说道:“伊姑娘,管好你师弟,别给我们添乱了。”伊梦盈团团作辑:“陆师弟、吴师叔、陆姑娘,对不住,给你们麻烦了,我会看着他的。”吴左晴道:“好了,都去吧。皓儿,你留下陪你姐姐。”陆皓遵照执行。徐锦云疏散客流。这个结局于谁都无损,陆湘羽松了一身,见林展翔让伊梦盈牵着出门,暗道:“小猪呆有那么漂亮的师姐,还不满足?”
千行者不爱看戏,老早就等不及了,跑到厨房,一手提壶,一手抓肉,喝着吃着,还拿啃了半的鸡腿作指挥棒,口沫纷飞地督导群伙工做菜。林展翔大闹洞房,他也不知晓。
离开内院,伊梦盈将林展翔拉到一角,晾在一旁,赌气不发言。她不知自己为甚气恼,为甚酸溜溜的。前庭热闹非凡,欢声雷动,主宾均在欣赏大戏,那是吴左睛特意请来的戏班子。这会天已放黑,林展翔瞧不清伊梦盈脸上的变化,说道:“伊姑娘,多谢你了。”伊梦盈微嗔,扭侧身去,没有启唇。林展翔想是她没听到,上前又讲一遍。伊梦盈心淡地说道:“我以为你是很老实的人,岂料你这般轻浮,竟闯进新娘的房里偷觑,早知就不救你啦。”任何人都可以误解自己,美女却是不能,这大概是美人潜在有好强魅力。男人均想把优秀的一面展现在钟意的女子眼前,而极力掩饰丑陋的一面。林展翔的形象受涂鸦,他耐不住了,决意将真相坦告,以修正自己在伊梦盈心目中的形象。说道:“伊师姐,昨rì在山下,你慷慨解囊,给我印象颇深,我断定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也很靠得住。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再乞姑娘伸一伸援手。”伊梦盈听他说得郑而重之,正视着他,道:“什么事了?你讲吧,只教能力所及,我乐于相助。”林展翔检察四环,见无异况,便将掉入山谷,遇到陆世寒等过程说来,其中破胡刀一节隐去。伊梦盈得悉这个骇人之闻,还是选择相信,确切来讲是信任林展翔。
林展翔掏出旋木令、三本秘笈,全摆在她眼前。伊梦盈再无疑心,说道:“先收好这些东西。现在怎么办呢?陆姑娘就快拜堂了。”林展翔已藏了物件,说道:“我刚才去找陆姑娘,想劝她逃婚,谁知越搞越遭。这个秘密,我只跟姑娘你一人讲,你无论如何得帮我。”伊梦盈道:“吴师``````吴左晴、徐锦云是衣冠禽兽,武林中绝不会允许有这样的败类。可我也没主意,要是五师妹在就好了,她的锦囊妙计取不尽,用不完。”林展翔捏紧拳头,说不得就硬闯,非要将陆姑娘劫走,使她不能顺利完婚。伊梦盈遥观戏台上的花旦小生,隔得远也看不清在演什么,这个场合估计不会唱“霸王别姬”、“赵氏孤儿”、“倩女离魂”此类悲催的戏剧。应是演些很衬托环境的曲目,如“西厢记”、“梧桐雨”、“牡丹亭梦”都是歌颂爱情的才合适时宜。伊梦盈踮起脚丫望了下,突发奇措,说道:“林师弟,我们不妨试一试。”林展翔眼睛和她同一方向:“什么?你有计策了?”伊梦盈道:“我让你扮陆老前辈。”林展翔觉得不妥,第一是年龄问题,一老一少,易露馅,其二是长相上的差别,老一辈的人物都认识陆世寒,教人一看,立马拆穿西洋镜。伊梦盈早有顾及这层,道:“你不是说陆老前辈在绝谷搁了十几载,变得人不人样,鬼不鬼相的。你就扮成昨天在镇上的模样,胡子遮住半个脸,现是天黑,你站得离灯火远点,只要你说出能证明自己是陆世寒的话,便无人生疑。等大伙信了你后,再将吴、徐的虚伪的面纱摘下来。我会在一边与你唱双簧的。你咀里含个东西,讲话的声就沙哑了。”林展翔大喜:“这点子好,谢谢你梦盈师姐。”伊梦盈一怔,伊师姐改梦盈师姐了,关系又密了一分,她说道:“我去戏台后面偷假胡子,你除下外套,捅它一千八百个窟窿,我很快就回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