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快马加鞭,抵达夜乌时,都已经黄昏了。
满天都是红云,把远处高山勾勒出各种瑰丽的形状,隐隐能见山顶白雪皑皑,反射出银色亮光。
夜乌算是山脚下的镇子,这里离大草原已很近,但地处稍偏了些,又多有大山,照那马贩子的说法,胡人还不屑于争这处地,战也没战至此,让他们放心去。
果然到这镇子时,感觉十分宁静,镇子入口处竟然蹲了两只怪模怪样的石兽,镇邪一般,一个白色,一个黑色,既不像麒麟也不像狮子,蹲在那里都有一人高,惹得大家都多看了两眼。
走进去,蔡襄等人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倒也觉得普通平常,气氛宁和,歪歪斜斜的黄石板街很宽,两边都是热热闹闹的店铺生意人,这时大多三五吆喝着关门收摊了,对于他们这群外来客毫不在意,似乎这里商客往来是稀松平常的事。街上走的人也不少,衣着各异,有的人高鼻深目,有的人满头卷发,想来是边地的胡人,穿得也十分鲜艳。
霍安没见过这边域风貌,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这时阿丘在后面喊,“襄哥,饿死了,吃点东西再去买马吧,不然没力气啊。”
蔡襄觉得有道理,见着路边有个凉茶铺,虽然破旧,但看着很是干净,便吆喝着大家下马来,去喝口茶歇口气。
凉茶铺老板是个老头,弯腰驼背还不爱笑,一副你爱来不来的模样,正抹着桌子,见一大群男人风尘仆仆地进来,只抬下眼皮说,“凉茶在锅子里,茶碗在篮子里,自己动手,爱喝多少喝多少,五钱一个人,不议价。”
曹风忍不住嘀咕,“哦哟不是开铺的吧,当大爷的吧。”
不想老头竟听见他嘀咕,转头盯他一眼,拿着抹帕一指头上,“看上面。”
曹风抬头一看,好大一口血喷出来。
头顶上挂一块破破烂烂的木匾,果断写四个大字:凉茶大爷。
阿丘憋住笑,戳他一下,“说不准这是人家这地的风俗,又没谁规定开铺就要迎客。”
蔡襄抛个眼刀子来,曹风老实了,一群人围着两张桌子坐了,拿了茶碗来舀茶喝,又拿出干粮来嚼,总之这是一顿自助餐。
吃喝顺了,蔡襄张口问,“凉茶大爷,这镇子上可有卖马的?”
凉茶大爷抹桌子,眼皮也不抬,慢条斯理说,“他们都叫我茶爷。”
蔡襄:“……”
这镇子上怎么不是蘑菇就是茶叶啊?
他缓了缓气,“茶爷,这镇子上……”
凉茶大爷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买马找莫姑。”
蔡襄按了按微跳的额角,“蘑菇在哪里?”
凉茶大爷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我们这里的规矩,打听一条消息十钱,念你们初来乍到,我刚才已送了你们一条。”
噗——
曹风和阿丘一口凉茶喷出去。这个镇子不是民风彪悍好不好,是民风邪气好不好。
不料凉茶大爷见他们喷了茶水在桌上,顿时恼怒,冲过来捏着抹布一阵狂抹,“才抹干净你们喷什么喷!”
他说着一旋身,抽起旁边案板上切牛肉的雪亮菜刀,咔的一声,剁进茶水桌上,“谁再乱喷茶,老子让他喷血!”
男人们沉默了,默默注视着那把雪亮亮插在桌上的菜刀。
这个镇子它,是真的民风彪悍。
霍安把嘴里的干馍混着茶水,赶紧一口吞下去。
就在众人沉默时,街上却热闹起来,噼里啪啦一阵打斗声从街头传来。
大家闻声看去,只见那黄石板街被夕阳映得红艳艳,红艳艳的光芒里,两个人提着长刀一路追砍着从街头跑过来。
街上行走之人四避,但神情却是自若,似乎司空见惯,还指指点点地笑。凉茶铺门口坐了两个蔫蔫的乞儿,这时见着砍人猛地精神一振,一个从破鞋底里抠出一个铜板,往破碗里一丢,“我赌灰衣服砍死黑衣服!”
蔡襄默默地转过头,默默地摸出十铜板,往桌上一放,“茶爷,敢问蘑菇在哪里?”
凉茶大爷收了铜板,瞟也不瞟长街上砍来砍去的两人,淡淡道,“莫姑出去买男人了,听说天黑回来,镇东最大的宅子就是莫宅。”
买,男,人?
男人们只能再次森森地沉默。
砍来砍去的两人从街头追到街尾,又从街尾追到街头,一路血都还没砍死。
蔡襄抽搐着说,“阿丘,付钱,去莫宅。”
又花了十钱,问了一个卖包子的,才转过两条岔巷,走到镇子最东,找到传说中的莫宅。
曹风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和蔡襄说,“襄哥,我觉着这镇子不光彪悍,还邪气啊。”
霍安抬头看了一眼,这次也深表赞同。
这边地镇子无比粗犷和粗糙,无论是街道房屋,还是过往来人,可唯独这莫宅它非同寻常,精致得邪气,一如中原南地的粉墙黛瓦,屋高三层,层层翘檐,每角屋檐下都挂着一串铜风铃,在夕阳西风里飘飘荡荡,发出清脆铃声,十分悦耳。大门漆成朱色,挂两只黑漆燕子头门环,洒了金粉的匾楣上,书两个朱红风雅的字:莫宅。
总而言之,这莫宅就活像一个风鬟雾鬓的秀芝少女,娇羞立于一群五大三粗的冷糙汉子之中。
邪气啊。
蔡襄调整了一下心情,让阿丘去敲门。
门开,原以为要出来一个凶巴巴的粗汉,又或是一个冷森森的老叟,结果不想,出来的竟是一个白白嫩嫩的粉面少年,不过十**岁,掩嘴打个呵欠,不等他们说明来意,就道,“你们买马吧?姐姐她夜黑即归,门外候着,稍安勿躁。”
说完也不等阿丘表态,又施施然关上了门。
阿丘面对着大门木然好久,才转过头来,“这世道是怎么了?”
蔡襄沉吟片刻,“这镇子水深得很呐。你们打起精神来。”
于是等啊等啊等。
等到夕阳落尽远山,天际一点一点黑,镇东安静,没什么人过,刚才赌钱那两个乞儿倒是路过,想是收工回巢了,瞟也没瞟这群男人一眼,只是兴致勃勃地讨论,“你看,我就说灰衣服砍死黑衣服嘛。”
男人们默默目送二人远去。
霍安无意间一抬头,就被满天闪烁的繁星吸引了,这边境的天似乎黑也黑得纯粹,满天繁星闪得人要瞎眼,好看得不得了。
他竟莫名地想起,在带着苏姑娘北走保宁的路上,他们曾路经一处荒林子,林子里有个水潭子,那晚星光也这么好,苏姑娘在他身下化成一摊温柔的水,抱着他一遍又一遍说,霍安,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这么想着,他竟然有些身子发热,赶紧收住旖旎的神思,哦哦哦,这边陲荒地邪镇子的,他看着美丽星光居然回想缠绵野战,真是太不纯洁太不合宜了。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飘来一阵香风,香风里还隐隐挟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嘤嘤嘤嘤,听着像个男子,却是十分低婉委屈,“……为什么……要卖我……”
一个又脆又亮的女声懒洋洋道,“乖,别哭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男子嘤嘤嘤嘤。
女声又耐心道,“你看你家,没有地没有铺连牛羊都没几只,在这边怎么活得下去,我是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你们的。你有副好皮相,这就是活生生的财富啊,那些臭男人羡慕你都来不及,想开一点,实现你价值的时候到了。”
男子似乎哭得更伤心了,“……人家也是男人。”
众男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颈望去,但夜色漆黑,这镇子长街上又没挂什么灯笼,看了半天,也只隐隐约约见着,似有一群粉衣人,抬了一顶软轿往这边走来。
那女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听着那男子嘤嘤不耐烦了,轻叩轿子某处,“好了,别哭了,新人哭着进门像什么话。”
男子还嘤嘤嘤。
女声猛然间就在这星光明媚香风徐徐的夜里,爆发了:“老子叫你别哭了!再哭老子丢你出去让全镇男人今夜狂欢!”
男子抽都没抽一下,果断噤声了,许久后才怯道,“莫姑,我不哭了。”
马帮众男人遍体生寒浑身僵硬。
这个蘑菇,她是个女汉子啊。
就在大家发僵时,那顶轿子自夜色中显出端倪。
一顶粉色的大轿子,流苏低垂,雅致秀丽,前后四个粉衣男子抬轿,轿前还有四个佩剑粉衣男子开道,个个腰姿挺秀,颀长纤细,剑穗飘飘,一点不似边地男人的粗犷,走得悠然,对莫宅门前一堆臭男人熟视无睹。
众人都呆住,曹风和阿丘的下巴都要落了。
就在这沉默的震惊中,终于有个面容秀美的粉衣男子,瞟了蔡襄他们一眼,转身去对轿子里说,“莫姑,有臭男人找你买马。”
轿子里那女声哼了一下,“臭男人呀?”
粉衣男子认真端详了马帮汉子一眼,肯定道,“全是臭男人。”
莫姑似笑了一下,“跟他们说规矩。”
粉衣男子腰一挺,捏着嗓音婉转道,“你们想要买马,派出一个臭男人,须得半柱香内,将莫姑请出轿子,否则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蔡襄右手去捧额头,真是好头痛,传说中的土霸王,想来定是这蘑菇,果然十分不走寻常路啊。可是怎么办?人家地头蛇啊,手里还有货,各种摆谱都应该啊。他们快马加鞭赶来,难道空手回去?他蔡老板不做这样的生意。
略沉思后,蔡襄转过头去,快刀斩乱麻,“阿丘,这个臭男人你当。”
阿丘愣了一下,“为什么是我?”
蔡襄不耐烦道,“请个女人出轿子,难不成你还怕?”
粉色轿子落地。
粉衣男子拿出一柱香,折成两截,点上半截。
阿丘于是迈开一步,悲愤地往粉轿子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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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鄙视三千更的孩纸~姐这两天培训,只能挤时间码字~缓口气免得各种吐血~
有那啥只关心霍爷好久出差回去的孩纸~霍爷明天回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