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劭心下立时有些紧张起来,苏满并不像是那种城府到会利用这种小动作来制造某种氛围的人,如果这是他现在心理活动的自然体现,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他强迫自己不去徒劳的移开目光寻找苏满可能布在周围即将现身扑杀自己的刺客以免显得不坦然,略微思索后尽量圆滑的避开了直接回答苏满的问题,转到了现下谈话中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切入点:“信上只提到了要见我。你姐姐托我办的一件事情有了些眉目。”
苏满眼神闪烁,道:“什么事情?”
应劭这时更加肯定了苏满有认定自己泄密导致他姐姐苏依遇袭的想法,虽然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在这里取自己xìng命,却至少是来者不善,于是决定先弄清苏依现在的情况:“这是她另外托付我的,而且牵涉到其他人的私密,其中有一些细节我还需要向她当面问清楚。”
苏满眼神中不时露出的闪避之意显出心中挣扎不定,似乎在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件事情。应劭心中一动,向苏满慢慢的走过去。
应劭右手捂着左胸伤口并且固定住左臂,并没有作出什么戒备或者能引起jǐng惕的姿势,苏满的年纪比应劭要小上两三岁,此刻看着应劭的眼神中竟然透露出一丝慌乱,身形向后晃了晃。
到苏满身前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应劭停住脚步,微微探身轻声道:“虽然我们初步调查的结果并没有泄密的可能,但你姐姐的事情我们仍然要负上很大的责任,如果最后查明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我们一定会给出一个交代,所以在那之前希望这能够不要影响我们双方的关系。你姐姐是托我找一种对外伤极其有效的伤药,我现在手头上正好弄到了一些,如果她真的受伤了的话,我希望能把这种伤药当面交给她,稍进绵薄之力,也显示我们的诚意。”
应劭说完后等到他又退开两步到了双方肢体接触不到的范围外,苏满脸上的神情才恢复如常,想说什么,又止住,换作漫不经心的口气道:“这只是小事。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已经没法再相信你们。”
“这是全尚书的意思吗?”
“不错。”
应劭心知苏满必然还有下,否则只是想单纯的断绝双方之前的约定并不需要主动见面告知,于情于理都会是自己一方在对方刻意避开联系的情况下找上门去。但苏满已经把话说死,自己必须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能继续说出后面的话:“你姐姐辛苦为大家创建的信任来之不易,想必没人愿意就这样付诸流水。使节团明天就会到,我觉得大家最好还是能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略表诚意,只要能办到的,我们一定不遗余力。”
苏满冷哼一声,作出极不情愿的表情道:“这么久你们连一个能拿主意的人主动上门的联络都没有,这也能叫做不遗余力吗。”
应劭暗想这才该是全孝直作出的真正应变,在苏依遇刺后苏满虽然挂着冷脸却是半主动的联络己方,最大的可能就是得到授意藉此形成一些压力而在之后双方的合作中取得有利位置,或者说是试探己方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来确定他下一步的选择,继续合作,中立自保或者投向敌方。现今的情况下中立自保等于同时在宁界和洛淮自绝于洛淮皇帝和周克明以及双方的支持者,并不明智。虽然应劭觉得以和苏依的接触来看全孝直应该不会是个轻易屈服的人,不过苏满之前那个扫视他身后的动作如果不是在全孝直安排下有意而为的话,就证明对方确实把这种选择纳入了考虑范围。
当下应劭按照知行吩咐的继续放低姿态道:“实际上我们本就有此打算,只是苏依小姐吩咐过双方的联络要保密,所以我们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联络全尚书,考虑到大家的安全,在想到稳妥的办法前只能是谨慎行事。既然如此,天亮后我们会上门去探视苏小姐的伤情,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全府才不会造成困扰。”
“这是你们的事,这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苏满似乎不愿意在这里多留一刻,丢下话后转身就走。
应劭察觉到苏满的不满中有不少应该是计划好的节奏被自己打乱,双方的交谈没有能按照他所设想的进行带来愤懑,虽然很想知道他本来是想说些什么,但明知道现下这样做肯定会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自然是小心为上。眼看着苏满即将走远,应劭总觉得还是没能取得足够的成果,灵光一闪下追道:“苏依小姐委托的事情,具体情况等她康复后我会当面呈上。不过事关他人**,希望不要对任何其他人提及。”
苏满微微顿了一顿,不过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袁辟走上前来扶住应劭,两人也没有多坐停留,沿原路离开。
“正辰,还是没找到陈知行?”
宗正辰颓然摇了摇头:“就这么让苏满跟陈知行那个学生走?”
“可惜错过了他们离开夜市时动手的机会,没有陈知行单单抓他那个学生没有什么意义,现在这个跟苏满见面的时候为了他动手相比会带来的麻烦只会得不偿失。至于苏满......他们两都还有用,时间还够,可以再等等。你去探探那边的口风,记得千万不要让他们察觉我们动的心思,毕竟跟就算现在合作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明白,将军,你的伤......”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跟陈知行和淮昱动手就没事,他们有用的东西确实不少。黄群补的那剑够毒,我宣若镜对他必有回报。淮昱明天就会到,我们必须保证没有任何差错,镇东将军的大局,绝不能败在我们手里。”
“刚才那个应劭跟苏满所说苏依私下委托他的事情听起来好像很有玄机。”
“跟我们一样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你盯着点,不过只能从侧面打探,有个明面上的说法就行。约定里面这部分不归我们,不太好插手,具体怎么做你该知道。”
“将军,这次本就诸事不顺,这次又错过了在夜市的绝佳时机,老实说,不止下面的兄弟们,连我都有些颓丧,什么时候运气才能站到我们一边。”
“我知道,不比镇东将军计划过往的顺风顺水,这一年以来是有些波折,不过既然大家都是愿意把命交给镇东将军的人,就必须跟着他继续走下去。我们目前最大的劣势,就是在名义上始终差了一些,如果太过光明正大的在宁界寻求支持,就是逼云州现在直接表态承认镇东将军的位置,所以什么行动都只能暗地里进行。就算宁界皇帝肯支持我们,在我们能正式创立新局之前也无法公开,所以目前在云州,只有他们才能被称作洛淮的使者。不过,即便条件再困难,我也有着必胜的信念,镇东将军的伟业定将达成。”
“将军,我并不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疏忽,没发现大家的士气问题,还要你来提醒。放心吧,正辰,过往那么多难缠的对手都被我们一一击败,这次也只是突然冒出个陈知行才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否则区区一个淮昱,还不足以阻扰我们前进的道路。”
“淮昱的使团既然定下了明天到达的时间,应该可以查到他们的路线,我们的人手也已经到齐了,在他们入城前行险一搏的话,并非没有机会。”
“成功的可能太小,有了上次的教训,淮昱肯定会有所防范,现在是在宁界的都城,失手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现在想想,实在是可惜了聂双和他的那一箭。我们目前并没有落下风,没有做这种没有把握的殊死一搏的必要。”
“月下古迹中,宣兄好兴致,不介意我冒昧打扰吧。”即便已经走到宗正辰和宣若镜身旁,除了脸上的绿sè伤痕外知客的身影在黑暗中仍然非常模糊。
“知客先生,对付刘花儿失手后就没见过你露面,现在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
“我也想有好消息,不过看来要让宣兄失望了。我刚刚查证了一个坏消息,淮昱现在已经得到洛鬼的保护,他故意大张旗鼓,就是在等你们动手,寄望到时一举解决这边的问题。”
“洛鬼不是......他也会插手这次的事情?”
“能请他出手的人并不多,凑巧洛世元就是一个。我们的皇帝行动果然快,而且这次看来是下了血本。所以我不得不赶来做这个扫帚星提醒宣将军,真的袭击使团的话,就算到时我们不被格毙当场,恐怕也不用留在宁界了。”
“孟先生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如果不是主上,我怎么可能知道洛鬼的行踪。不过宣兄也不用太悲观,洛鬼只是答应护送淮昱进云州而已,以他的xìng格这大概也是极限了,就算我们的皇帝也勉强不了更多。”
“知客先生似乎心情不错,‘我们的皇帝’很值得玩味。”
“镇东将军还没有成事,洛淮的皇帝现在只有一个,不然我该怎么称呼他,正辰小弟如果有更好的意见,在下洗耳恭听教诲。”
“怨艾和愤怒不会对事实有任何改变,任何时候处变不惊,以一个轻松和冷静的心态面对正是巷子的长处,正辰你要好好学习这一点。知客先生还请不要怪罪正辰的冒犯。”
“我现在去查实有关洛鬼的细节,晚些会再去找宣兄。”
离开天柱林后袁辟单独回到入云楼取回马车并且退宿,因为并没有要求退钱所以小二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也没有多问什么,载上应劭后又在周围慢悠悠绕了几圈,知行才在一个僻静处上了马车。因为两人跟袁辟相识时间毕竟还只有半天的关系,虽然他是迟仪的下属,仍然觉得还是不太方便在他面前提及过于机密的事情,一路在马车上并没有说太多话。回到使馆时已近凌晨,即便以知行的身体因为赶路来到云州现在也有些熬受不住,更不要说应劭有伤在身,加上尹卓和迟仪也已经睡下,知行问过一遍应劭跟苏满见面经过后便让他先去休息以免伤势恶化。
第二天应劭起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虽然早上时也因为屋外有人来站了一会而醒来不过身体传来的过度透支的jǐng告让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睁开眼睛。充足的睡眠让应劭的头脑完全恢复了清醒,伤势有了极大的好转,只要注意些动作不去触动伤口已经能够自理rì常的事情,他琢磨着以这种速度只要休养得益配上花儿的伤药伤口该可以在几天之内愈合,不过内外完全恢复就需要多一些的时间了。
打开门时发现有三个人守在不远处,显然是因为他的伤势所特意安排的保护措施,道过谢后得知黄群和杜云归还没有回来过,只派人传回了些消息,迟仪也是早上出门未归,知行则是刚回来,在尹卓那里。肚中饥饿,应劭向他们询问后去厨房找了几个早上留下的包子,边啃边向尹卓房间走去。
狼吞虎咽下几个包子瞬间就下了肚,尹卓的门并没有关,开门时尹卓和知行正埋首对着几份件交换意见。应劭跟尹卓已然不需要太多客套,知道他也不喜欢,点点头算打个招呼后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黄群和杜将军那边暂时没什么特别的发现,迟使节长是去了全家,使节长跟全孝直算有一点交情,之后他还要拜访几个一向亲近的大臣。”知行不等应劭发问就简单的说出了他想知道的,顺便解释了一下决定让迟仪去全家回应昨晚苏满所传之话的理由,虽然按理来说这些应该由辈分低一些的尹卓来说明比较适合。
迟仪一来年长,二来在云州生活多年,三来拥有方便的使节身份,四来也算得上可以做主的人,加上跟云州所有的官面上都熟悉,全孝直怎么也要给他些面子,他去全家确实是目前己方对全孝直想不落入被动下最好的人选。
“我觉得苏依应该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昨晚我向苏满提起等苏依身体好了以后当面问她一些事情的时候苏满不会那么淡定。他们借此要求我们能做主的人上门去,在气势上就有我们上门求人的感觉,目前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争取更多主动的做法,不过配合苏依的遇刺,我们很难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是小心应付。”应劭跟知行间早已是有话直说,尹卓更是不到有兴趣时不会插话的人,所以应劭没有经过任何预热就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也希望如此,至少这种情况下的全孝直只是想争取多些的主动,比起其他的情况要好得太多。相信迟使节长会帮助我们解决这个烦恼,等他回来时就会明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最好再找找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昨晚天柱林里面埋伏了不少人,虽说昨晚的情况全家在那里不多派些人保护苏满才是怪事,不过那些人除了刻意隐蔽踪迹外好像还一直在周围找什么人,这始终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在找我的话他们的目的就很值得拿捏了。”
应劭也想不出更多的东西,问道:“那些都是全家的人吗?”
知行摇摇头:“为了不暴露行踪我并没有接近,那些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你跟苏满离开后也很快就走了。出了天柱林后我在隐秘处观察了很久,也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跟踪你们。我早上又去过次天柱林,不过没能找到有关昨晚埋伏着那些人的什么线索,所以现在已经很难查证他们的来路,如果那些人并不是全孝直派来的,我们也只能是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周克明的人。”
应劭道:“昨晚我可能身体状况不好所以有些浑浑噩噩的,觉得周围可能有人埋伏后只是下意识对苏满丢了几句话探路,之后没有时间细想也没有能跟老师说清楚,现在回想起来,昨晚的那些人跟苏满都还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一直看着手头几份件的尹卓抬头道:“你难道是从昨晚埋伏的那些人属于哪方和全家的事情之间找出了什么关联?”
“嗯,不止是苏满的问题,我现在觉得昨天埋伏的应该有很大的可能是周克明的人。昨晚苏满或者是无心或者是有意的露出了想要动手的意思,所以当时我推测他在周围埋伏了人,但在这之后他有一次心虚的表现,这很矛盾。我能想到的解释是苏依并没有事,他只是有意让我知道他想动手来误导我让我认为苏依的伤很重来占到上风,之后误解我的一些行为以为被我看破所以心虚。但实际上苏依确实是遇袭,即便是没有受伤,他也不该对此表现出心虚,所以这个解释非常牵强。联想到花儿,我觉得是不是苏依在那次遇袭中跟花儿一样中了毒,所以全尚书和苏满被逼无奈之下答应了周克明的人什么条件,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苏满因为觉得我看破了他们被周克明所胁迫而背叛我们才会心虚。”
“有些道理,不过这个假设成立的条件太过苛刻。或者苏满这个人天生胆小,或者全孝直只是让他吓吓你,他却想为姐报仇起了杀心才心虚,这都是有可能的。我们不能完全把宝押在最大的可能xìng上,你有没有更多的理据支撑这个观点?”
“还是在苏满心虚的那件事上,不过想有进一步的突破需要花儿的帮助。虽说不能肯定苏满跟昨晚埋伏的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关系,但当时他露出动手意思让我认为周围埋伏着有人后,我本来是想打乱他的思路所以抛出了苏依问我那个伤药的事情。不过当时看到他明显神sè有些怪异,所以怀疑他是不是不想这件事被那些人听到,加上之前就奇怪苏依为什么在意那伤药,苏满是她的弟弟,我决定套一套话就特地走近去跟他单独说,除了走过去的路上发现他心虚外还发现他的其他反应都很符合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意思。如果不能查到当时那些人的身份的话,我觉得想办法弄清花儿的伤药来历也会有不少的收获,不过这件事情好像刘先生都不清楚,应该只有花儿自己才知道。”
知行露出深思的神sè,旋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听你说出这些后我现在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但你现在有伤,是比较容易被周克明的人盯上的目标,为了大局有些事情还不能跟你说。花儿所中之毒的事情跟这些事情我暂时没有找出其中有什么关联,不过我答应你,一旦可以后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有关花儿的毒的那些事情。轩和淮将军傍晚就会到,只要迟使节长能拖住全家的事情,不出其他意外的话,晚上就是我们能定下反击策略翻转目前不利局面的时候。”
知行放下手上的书简起身,显然是因为应劭的话要再去查一些相关的事情,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今天你们不要出门了,养好jīng神,晚上使团到时我会通知你们。”
尹卓的腿伤已经好了不少,能勉强走动,不过仍然跟应劭一样,暂时没有太多的自保能力,加上知行的吩咐,两人能做的也只有通过使馆和洛西营收集的那些小册子恶补有关宁界各方面的资料。使团即将到来,虽然不一定会住在使馆里,还是有很多的准备要做,即使迟仪还没有回来,其他上下人等也仍然有条不絮的进行着各自的工作,相比之下应劭粗略看完尹卓那里的资料后这段rì子里难得的清闲下来,借着下午的暖阳在天井中睡了一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