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依流平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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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鼻尖环绕的淡淡清香,让应劭一瞬间恍惚以为回到了地动湖边的草屋里,不过随即记起了自己睡着之前的事情,缓缓睁开眼睛。他躺在小屋内室的床上,从窗外鼎沸的人声和透进来的光亮判断时间应该已经接近中午,苏依趴在床边,泛起的黑眼圈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后遗症。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是以前守在床边的总是自己而已,应劭不禁呆呆的有些发愣。

    似乎是应劭醒来的动静所致,苏依的鼻子皱了皱,也缓缓抬起头来。见应劭瞪着双眼出神的看着自己,她心中有些慌乱,忙站起转过身去,在一面铜镜中仔细的照看。

    应劭知道苏依误会自己是看到她脸上刚醒来的睡容中有什么不妥之处才会一直盯着,不过也不好解释自己只是刚巧在发呆想着其他事情,咳嗽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多谢小姐,还请恕昨晚冒昧之罪。”

    已然看清自己面容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苏依还是背对着应劭小心的整理了几处因睡姿不好而稍嫌有异的地方,才回道:“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每天清晨的时候醒来,能看到一个这样温柔美丽的妻子正在对镜梳妆,这就是应劭在叶封庙的时候许下的心愿之一的场景了,他收起这转瞬即逝的念头,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解释,便道:“如果我说是摔伤的,你信吗?”

    苏依闻言转身盯着应劭,淡淡的道:“你说我信吗?”

    应劭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可我真是自己摔成这样的。你怎么会那么晚还守在这儿,对了,昨晚这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苏依诡异的道:“现在只有我在这里。我说是猜到你会来所以在等你你信吗?”

    “我现在能说不信吗?”

    苏依终于挂上一个胜利的俏皮微笑,出去洗漱后打一盆水进来让应劭洗脸,见应劭已然穿上鞋子坐在床边,皱了皱眉头不过没有说什么,放下水盆和毛巾后便出了屋子。等应劭洗漱完毕开始猜想苏依这时候出去干什么时,她带着一大包吃食回来,放到桌子上,随口道:“你之前的伤药是谁给你上的?”

    下床看到自己身上沾满血的衣服和伤口的绷带都已经换过时,应劭就想到这些事应该是昨晚那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离开前做的,不过反正已经有过花儿包扎处理自己胸前伤口的经历,即便也有可能是苏依他现在也对此没有了太多的尴尬感。昨天奔波了一晚加上又再度受伤,他知道自己现在虚弱之极的身体急需补充一些养分以恢复体力,毫不客气的用现在仅能勉强使用的右手大吃大嚼,声音含糊不清的道:“这是旧伤,我们见面的时候就包扎着,只是之后昨晚又出了一些意外。”

    “我知道,昨天,我的人已经跟我说过你的伤势,但他还说,你昨晚只是让原本的伤口再次撕裂开而且变长了一些,并没有加深。以你伤口原本的深度和两侧皮肉的恢复情况来看,那么严重的外伤却应该只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已经接近愈合完好。疗效如此神奇的伤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所以有些好奇而已。”

    应劭觉得还没有吃饱,所以伸手再去拿一个包子。所有的食物都放在桌子的中间,而苏依的左手正好在这个时候手腕朝下闲放在桌子上,离堆放食物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应劭的手按上那个也仅隔了一层油纸贴放在桌子上的包子时,他的动作突然微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

    在桌面和包子的传导下,以应劭灵敏的感官在无意中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苏依手腕脉搏带动的异于寻常的强烈震感。苏依现在的脉搏跳动非常快,通常来说人的脉搏跳动和心跳速度是一样的,这说明她的心跳也一定很快。

    应劭在那一瞬间的停顿后立即恢复了平常,马上顺势借着把包子塞进嘴里来拖延答话的时间。从苏依的脸上看似乎这句话只是随口的无心之问,应劭无从猜测其中究竟掩饰着什么,他只能推断要么是苏依心里很紧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要么是苏依在撒谎所以有些心虚导致心跳加快,无论是哪种她所问的事情肯定都带着一些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的理由。应劭昨晚到这里之前新敷的伤药是刘友渔所给,他认得那些药,虽然也都很珍贵但不至于非常罕见,应该不会引起苏依的兴趣。再联想到刘友渔当时对花儿所有的药的推崇,他几乎可以肯定苏依在意的,多半是自己之前就已经很感兴趣的花儿给自己所用的药物。

    苏依虽然昨晚算是帮了自己,但双方当下的身份和立场应劭还是只能慢慢吞下包子后,真话夹杂着谎话答道:“我受伤后昏过去了,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也觉得那药非常不错,不过实在不知道是什么药,恐怕也要去打听一下。”

    “那就多谢了,我表哥全翔喜欢打猎,经常会受些皮肉之伤,这药应该会有不小的帮助。”虽然尽量装作平静,但额外阐述的借口反倒让应劭更加肯定了苏依怕被知道心中真实目的的想法。

    看来就算不是为这伤药的神奇疗效,也要找机会去向花儿询问一下了,应劭见苏依只吃了两个包子就停下起身去煮水泡茶,当即以狼吞虎咽之势单手把剩下的包子和油条一扫而空。收拾好桌子后,苏依跟昨天一样沏上茶,重新坐到应劭的对面,然后换上了跟昨天一样的表情,等着应劭开口。

    应劭知道她的意思,也借着这点时间回到自己应有的角sè:“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答复,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清楚。”

    “就是说我们目前为止仍然还没有达成一致,那你的问题我也只能斟酌回答。”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所藏的地方应该非常隐秘才对。”

    “花儿姑娘昨天下午是跟我在一起,后来我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又喝醉了,怕出什么事情所以跟着她,无意中发现了你。至于你的身份,这里毕竟是云州城,想知道来了什么人和发生过什么事情我自然是有些办法的,并不难推测。”苏依回答得很干脆。

    应劭估摸着她本来并不愿意把这些说出来,只是想到自己可能就这件事情去问花儿和刘友渔,那就不如直接说出来。毕竟相较之下,自己知道对苏依来说比花儿和刘友渔知道要好得多,所以她这番话的可信度应该比较高。虽然很想弄明白苏依是不是故意跟踪花儿,但应劭还是压下这个想法,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其他的细节完全可以另想办法,苏依有限的耐心应该留在更重要的方面:“你昨天提到的那些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苏依皱皱眉头:“你还有些什么问题,不如一起说出来。”

    应劭明白苏依的意思是防止自己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继续下去,那样她将完全失去主动,只要回答了一个就必须回答下一个,否则之前的回答就等于白费。想到自己还没有给出答复,应劭倒是也理解她的这种做法,只得暂时先放弃掉一些次要的问题:“另外还有一个,就是你们想怎么合作,得到些什么,我们又可以获得什么好处?”

    “看来你这次确实很有诚意。”苏依短暂思考后很快的作出了回答,“那些人我们还没有定论,在只是怀疑对象的前提下,我跟你这样的阶层并不方便讨论,毕竟他们都是我们宁界的人。不过如果你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也可以透露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给你。至于合作对双方的利益,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该清楚,所以你问的应该是我们额外想要得到的东西,对吧。”

    见应劭默认,苏依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这次虽然是大家互相协作,但目前的情况明显是洛淮有求于我们宁界更多,所以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在帮助洛淮解决掉周克明之后,洛淮,也是时候还回我们宁界被洛西营侵占的那块土地了。”

    “我觉得你说得很好。”经过一番沉默后,应劭并没有如苏依所想的露出惊讶或者愤怒之sè,“我跟你这样的阶层并不方便讨论太多事情,所以不如留给有决定权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给出自己的条件后应劭便也直盯住苏依的眼睛等待她的答复,两人一丝不让的对视。

    终于,苏依眨了眨眼睛,避开了对视,然后发现应劭也偷偷的连眨了几次眼睛,不禁笑道:“我现在能说不行吗?”

    应劭知道苏依肯接受这样的条件只是因为以自己的身份就算答应了也只是做不得数的空口白话,本来这种大事就肯定是她叔叔全孝直跟洛淮使团见面时才可能会摆上桌面的,现在对自己提出也就算是一个伏笔,没有在意她的调侃:“那我们就算是达成一致了,我现在可以问其他的问题了吗?”

    苏依收起笑容道:“可能还不行,因为我需要立即把你的答复回报家叔。在跟你们的使者见面前我们最好能保持联络,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不如就定在这里,但安全起见我只见你一个人。我可能没办法继续守着,你记得昨晚给你开门的人吧,我会让他留在这里。至于你的问题,反正你们的使者来之后大家也肯定要见一面,不如到时开诚布公的一起谈就好了,我们也有很多有关你们的问题想弄清楚。”

    想到自己回避掉苏依第一次问的那些问题后苏依再没有问过自己什么事情,应劭倒也无话可说,只得答应一声。

    “以你现在的身体如果碰到周克明的人恐怕会很危险,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会比较安全。不过我猜你大概不会接受我的意见,为了稳妥起见,你先给我留一个紧急情况下找到你的办法。”

    “你用我宣武的名字,联络洛淮使馆的使节长,他会有办法转达消息给我。你不是说可以透露一个人的名字给我吗?”

    “国尉许勇。”

    苏依离开后应劭想着下午杜云归所定的会面,也起身准备离去,但才站起来就发觉双腿酸软无力。他强提一口气出门,结果没走出多远,脚下已经迈不开步子,伤口更是随着由于大量失血后身体供血不足引起的心跳加速更加疼得厉害,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应劭昨晚错估了为救花儿的再次受伤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影响,之后强撑着走到这里更是加重了伤势,当时如果不是突然改变初衷停在苏依这里而是继续走到入云楼,那段多出来的距离也许就要了他的小命。想到使馆跟这里的距离应劭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肯定没法走完这段路,无奈下只得靠在道旁一个较偏僻处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喘气。

    停了好一会,应劭发现自己的状况还是没有多大的好转,却心中一动,察觉到身后有一个人正以自己为目标接近,他心底害怕之余有些后悔起来,昨晚跟着刘友渔去他家的话现在自己处境一定不会是这样,现在过来的这人如果是敌人今天自己就肯定无幸。就在身后那人离自己只有五步的距离时,应劭深吸一口气,将现在唯一还能用来自保的右手尽量下垂,以便随时能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猛然转身面对来者。

    站在他面前的是昨晚开门的那个少年,似乎被应劭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双手微微抬起在腰间作出保护自己的动作。应劭提起的气力泄去了一半,勉强稳住身形:“是你?”

    那少年收起惊恐之sè,换成一副冷冷的面容道:“我叫苏满。”

    昨晚只是掠过一眼,现在听到他名字后应劭仔细看他面容,发现跟苏依竟有七八成相似:“你难道是苏依小姐的弟弟?”

    苏满先是一个见过苏依和他后谁都能猜到这个的表情,才看着应劭的伤处道:“姐姐说你不会老实待着,所以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应劭现在想逞强也已经力有不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要是很多人守在这里,不就等于立了个招牌告诉别人这里不是普通地方吗?”

    应劭弄不清苏满的态度为什么跟苏依差别那么大,不过他现在疼得只想找个地方躺下:“那只有麻烦你帮我到洛淮使馆跟使节长传个消息,让他来这里接我一趟。你告诉他,我是洛淮来的宣武,他自然会明白。”

    “你不是叫应劭吗?”见应劭只是勉强笑笑没有答话,苏满似乎也很不愿意跟他多说话,转身就走,“你要是走远了他们找不着人我可不管。”

    应劭已经无力去多想才算是见过两次面的苏满对自己写在脸上的不情愿和厌恶究竟是什么原因,只能先在心底作出一个跟丁平因为张豫思而厌恶自己相同的解释,心里一声苦笑。他不敢回到苏依的那间小屋,怕待会如果有人跟踪到来接自己的人发现自己从那里出来,尽力避免让人看出自己有伤在身,应劭走到一个茶摊坐下,等候来接自己的人。

    现在的时节白天的天气已经不比晚上那么冷,加上今天有太阳,很是有一种暖融融的懒散感,如果不是伤口不时传来的疼痛感,坐在路边晒太阳倒也有些怡然自得的滋味。等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一辆外表上看不出丝毫特别之处的马车驶来,车上的御者似乎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道旁的应劭,自顾自的继续前行。

    应劭已经看清那名御者是昨晚自己去使馆时出地道之后用兵器指着自己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当即会意,付了茶钱,慢慢的尾随着马车的方向而去。拐过一个路口后,应劭强忍住伤处的疼痛迅速跳上停在那里的马车。

    刚进车厢,他就眼前一阵发黑栽倒下去,一双稳健有力的手及时伸出扶住了他。应劭抬头看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接住自己的赫然是微笑着的老师陈知行,久别重逢的喜悦下惊呼道:“老师!你怎么到了。”

    一旁的黄群解释道:“陈先生也是中午才刚刚赶到,正好遇到有人报信说你在这里受伤了行动不便,所以坚持亲自来接你。”

    应劭这才注意到黄群也在,向他道:“黄兄,你还好吧。杜将军说他能跟我我联系到全靠你的提醒。”

    黄群一如既往的笑道:“大家同行这么久的朋友,我自然知道你喜好茶,刚好刘家门前那一段路只有一间茶馆,所以也是让杜将军碰碰运气罢了。”知道两人的寒暄现在该到此结束,接下来是陈知行跟他师徒说话的时间,于是黄群把车帘撩开一条小缝,借观察外面环境是否如常给自己制造一个暂时不加入谈话的理由。

    “你竟然伤得这么重,听杜将军所说你们之前相见时的情形我真没想到。”知行查看应劭的情况后皱起眉头。

    应劭当下便把昨晚为救花儿再度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知行听完后点点头:“虽然有些冲动,不过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好想。好在你跟花儿最后都没事。既然我已经来了,这几天你就安心休息吧。对了,今天来报信的那个小兄弟是谁?”

    知行刚才说杜云归跟他说过昨天与自己见面的情况,那自然也应该告诉了知行苏依的事情,应劭道:“那是全尚书的侄女苏依的人,大概是她的弟弟,昨天我半路伤势突发,得他们收留了一晚。今天已经按尹卓和杜将军的意思跟他们谈过,他们的条件是洛西营所占的那块领土,并且跟我说宁界的国尉许勇是最有可能跟周克明勾结的人。”

    知行看了看黄群:“杜将军他们已经在等我们,这些等待会见到他们再说。”

    应劭答应一声,又想起件事情:“老师,使团已经到了吗?”

    “收到杜将军的消息后我们紧急讨论了对策,最后也只能想出拖延的缓兵之计。淮将军是正使,轩的名字也被加入了使团名单并且传给昆定和宁界皇帝,所以他们即便晚上进城也要留在使团应付皇帝派出迎接的人,我现在是一个人秘密先来的。”

    “那广武现在怎么样了?”

    见知行看向自己,黄群道:“据知行先生说我们走后卫北又猛攻了几次,随后降雪所迫卫北不得不收兵等待雪停。表叔也托陈先生带了封信给我,着我不要担心,我们卫南援军业已集结完毕,即便hūn暖花开后卫北全力进攻也已经具备破敌之力。但为保万无一失,会采取谨守的策略,保存实力等待最佳的时机反攻卫北。”

    随后知行向应劭问起全孝直这个人,想是时间所致还没有看过杜云归收集的最新资料,应劭便如实把从尹卓那里小册子上的资料和尹卓个人对他的看法说了一遍。知行听完后似乎心里已然有了一些想法,陷入长考中。应劭借这个机会跟黄群问起他进云州后的事情,在得到黄群亲口证实刘轻月遇袭那晚他跟杜云归确实在场后释去了心底仅有的一点芥蒂。随后得知黄群最近两天都在盯梢国尉许家,想到苏依提起许勇,应劭忙追问详细,黄群的回答却是一无所获,国尉许勇抱病,工部尚书许桓每天出入极规律,至于其他人,由于许家上下人等实在太多,根本没法具体一一对照记录。

    在应劭和黄群无果的讨论后,马车也到了目的地,黄群率先下去,然后从知行那里抢过扶着应劭,道:“身为同伴却没有保护好阿劭,先生请让我现在多少能表示一些歉意。”

    知行一笑,点点头,便先走进这间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属于城南旧城区的偏僻宅院。应劭在黄群的搀扶下穿过前院进到大厅时,杜云归和尹卓正面sè焦虑的说着什么,使节长迟仪则在向一名手下交代什么。见应劭进来,杜云归停下说话,面露讶sè的问起应劭的伤势。救花儿的事情不是什么重点,而且花儿遇袭的详情现在也并不知情,知行简要解释几句后,便在杜云归和迟仪对他清远阁学生身份尊敬的坚持下坐到长方形桌子一头的主位,接着杜云归又谦让年纪大自己一辈的迟仪坐到另一头,然后跟尹卓一起在扶着应劭坐在一边的黄群两人的对面坐下。

    杜云归等所有人都坐好后,看向应劭道:“刚才我派在全家的密探来报,有几名蒙面人在全府的不远处袭击一名女子,极有可能就是跟我们联络的那位苏依,不过恰巧全孝直的儿子全翔回府路上恰巧经过,击退杀手救了她。说起来这里现在只有应劭你跟全家接触的最多,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