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咣!”年长的更夫敲打着自己怀里的木梆子和手里的小锣,然后用苍老嘶哑的嗓子拖长了音喊道:“夜半子时-!”
听着渐渐远去的梆子锣声,西门城洞里的丢别沙缩一缩自己的脖子,把手里的长枪往左臂弯里一放,然后把空出来的双手使劲地搓一搓。站在这里已经半个晚上了,手脚都快站麻了。想到这里,丢别沙暗自地骂了一句,使劲地跺了跺脚。
跺脚的声音在门洞里显得非常大,在寂静的夜里更是有点惊天动地的感觉,不由把丢别沙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来看一看后面的几个同伴。
四个躲在门洞角落里睡觉的哨兵依然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丝毫没有受丢别沙跺脚声的影响。反倒是躺在最外面的那个有点胖的士兵舒服地转了个身,嘴巴里还美滋滋地砸巴了几下。这里背风又背光,睡觉当然十分地舒服了。
丢别沙不敢再跺脚了,只是使劲地再搓几下手。远处更夫的声音随着有些凉意的晚风颤悠悠地飘了过来,然后又慢悠悠地在黑夜里向别处飘荡而去。
守卫门洞的职责说重也重,说轻也轻。门洞守卫主要是防止别人把紧闭的城门给悄悄打开。要是这厚实的大门被打开了,这城墙再厚实,上面站着的守军再多也没有用。但是敌人一般都是从外面往里攻,现在城墙上站着好几百号人,正睁大着眼睛在上面往外看,只要有在这晚上有那么不识趣的老鼠和蟊贼长点有点象叛军,他们马上就会敲响jǐng钟,擂响战鼓,然后点火把,等待被唤醒的万余探马赤军上到城墙上来增援。
城里都是太平盛世,而且这大名城到了晚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军,谁敢明目张胆地跳出来送死呀!所以门洞里的哨兵放一千个心,留下一个最老实的丢别沙,其余的人集体补觉去了。
站在城楼上的打骨失迷是睁着眼睛往城外看的那几百个人中的一个。他佩着腰刀,在城墙后面来回地走动着。按照百户的布置,他负责的是一段不到三十米长的城墙。他在这段距离里来过来,和另一段城墙上防守的战友碰一个面,然后又走回去和另一个战友碰个面。
城楼上的风比紧闭大门的门洞里的风要大的多,冷冷的华北平原上的秋季晚风让打骨失迷很想躲在跺墙后面,走动半夜的疲惫让打骨失迷更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眯一会。但是打骨失迷不敢,他两边的战友也不敢,要是去偷偷眯一会让神出鬼没的百户看到了,那一顿吃肉的鞭子可不是好受的。
在这一片安静的黑夜中,济王府后门大街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黑乎乎的,好像空无一物。但是当大街上的巡逻官军刚走过,就从这条巷子里的一片黑暗中露出一个人影。只见他四处张望一下,看到周围没有什么危险,就往后招一下手,立即从那片黑暗中涌出数十人影。他们在济王府的后门大街上排好队,默默地取下背上的弓,搭上箭,然后点火把,把箭头的油棉点,对着济王府就嗖嗖地开shè。
这帮人手脚非常麻利,一口气就shè出近十轮火箭。数百支火箭飞进济王府,顿时看到几处火起,而且有越烧越大的趋势。
刚才还一片寂静的济王府顿时就象被炸了窝的马蜂巢一样,呼救声!惨叫声!奔跑声!一片人声鼎沸,上下翻了锅了。而在这个时候,那数十却突然向来的那个小巷子跑去,迅速地消失在一片回复沉寂的黑暗中。
在这同一时间,大名府衙,万户府衙,探马赤军驻地,粮仓等要害地方也是火光四起,尤其是粮仓,火光冲天,把半个大名城都映红了。不一会儿,整个大名城顿时四处马嘶人叫,热闹非凡。
济王被外面的热闹给吵醒了,一边更衣,一边听亲兵报告情况。听说不但王府遇袭,就是万户府、府衙都没逃过毒手,而最重要的粮仓更是被烧得红红火火的。不花贴木当即手脚发冷,连问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这叛军难道真的杀进城来了吗?”
亲兵连忙回报道:“回王爷,只是城中四处有叛军在放火喊杀,不知有多少人。而四处城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据报,城门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听到这里,不花贴木那一颗扑腾乱跳的小心肝终于稍微平静下来了,看来只是城里的乱民在闹事,必须要严加惩处,立即加以围剿。
定下神来的济王不花贴木立即开始调兵遣将:“立即传令给驻军营地和四处城门,要求调集兵马把王府、万户府和府衙包围起来,围剿附近的乱民。还有传令给失不怯沙,叫他组织人马赶紧扑灭粮仓的火,并且调集人马围剿各处的乱民!”
不花贴木的命令有些惊惶失措的后遗症,也没讲清楚哪个是重点,更没有提到要不要防备在这个混乱时候最应该防备的城外。不过做为目前大名城最高官员,他的最高指示被毫不迟疑地迅速传达下去了,并被坚决地执行。
大名城各条大街上顿时四处响起了官军集合跑步的声音。除了少数骑马的军官将领,其余的探马赤军的骑兵们只好甩开两条腿跟在马屁股后面猛跑,客串了一把步兵。
在王府附近的大街上,一队从营地赶过来的官军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就要赶到他们的目的地济王府了,大家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跑步怎么比骑马还累呀,
正在这个时候,骑马冲在最前面的一名百户发现从大街两边的暗处飞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它们看上去圆鼓鼓的,有葫芦那么大,一端有一节木柄,木柄上滋滋地冒着火苗子,让人不放心。
前面的三个黑东西从百户头上飞过去,咣当落到了后面紧跟着的部下中间,其中一个还砸到了一名士兵的头上,当场就把那人给砸晕在地。
还有一个扑通落在百户的前面,咕咚滚了几下,滚到了百户坐骑的身下。百户马上弯腰去查看滚到自己马肚子下面的那个黑东西。他探下身,一下子就看到那个冒着火苗的黑东西,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东西好像是火雷呀!
这时,只听到轰的几声巨响,百户在耳膜几乎被震破的时候看到一团火光从自己的身下绽开,在同时,百户觉得自己那肥胖的身子顿时轻了不少,象…?对了,象一只燕子,身轻如燕了。
百户感觉到轻飘飘的自己飞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东西都越来越低,直往自己的身下飞落。百户惊异地转过头去看了一下,他发现在自己的身下有一团青烟在腾起,而在后面,也有三团青烟腾起,几个部下也正和自己一样在空中翱翔。
百户发现几个很熟悉的东西正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向上飞,有两条是马腿,还有一条肥肥的、圆圆的,却又血糊糊的,是什么呢?百户猛然明白了,那是自己的右腿了。明白了这一点,被炸掉两条腿,身上被炸进去好几块“弹片”的百户在落地之前干脆利落地晕死过去了。
西门口也是人叫马嘶的。一名骑着马的传令兵从大街上冲了过来,用蒙古话对着西门城楼吼了几句,立即把整个西门楼子吼得人仰马翻。数百守城的士兵拎着手里的兵器慌慌张张地从城楼上沿着阶梯往下跑,最后的是几个边跑边穿衣服的百户之类的军官。
乱哄哄的数百士兵很快就集合完毕,几个百户凑上前去,接受了济王不花贴木的命令,然后转过身去,吆喝一声,带着各自的士兵向城里跑去。
随着数百纷乱脚步声的远去,远处红sè的火光,喧闹的叫声,似乎都离这西门远去了。整个西城门楼还不下五百余人还在坚守岗位,不过他们现在的注意力放在火光冲天的城里。
他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仿佛在观看邻居家着火了一样。“看来这城里闹得不轻呀!” 丢别沙嘟哝了一句,待他回过头去,他发现四名刚刚还站得笔直的战友又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了,“他们也真睡的着呀!”
丢别沙头还没转回原位就听到从身后的大街边传来一声隐隐的让人生惧的声音,那是一声强弓松弦的声音。
丢别沙赶紧转过身来,却发现胸口一阵刺痛,他低下头一看,一支箭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只留下箭翎露在胸口外面微微颤抖。丢别沙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看到对面大街上从两边的暗影中窜出数百人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自己这边跑来。丢别沙想叫,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喉咙怎么也叫不声来,只能发出低低的“呵呵”声来。
丢别沙右手一松,手里的长枪落到了地上,他努力地向战友沉睡地的方向伸出左手,但是却只能抓住一团空气,最后他还是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而数个身影从他的身边跑过,在丢别沙睁着的眼睛里,闪烁着钢刀白sè的反光和他战友身上溅出的血红sè。
常遇hūn站在西门城楼前的大街上,左手挽着一张特制的长强弓,右手拎着一支箭,背上背着一个装着五十余支箭的大箭筒。他用鹰一样的目光查看着前面的一举一动。三百部下分成三路,左右两路挡住门楼两边的阶梯,中间人数最少,只有二十来人,正在齐心协力地取下那跟人腰板一样宽的门闩,然后十人一组,慢慢拉动着那像山一样厚实的城门。“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被轰然拉开,露出黑乎乎的城外世界。
听到城门被拉开的声音,城楼上往下跑的探马赤军顿时知道不好了,他们非常清楚这严重的后果,不由纷纷大吼起来,沿着阶梯向下面杀来,立即让只有两百多人的山东红巾军的狙击部队吃不消了。
探马赤军依靠人数和居高临下的优势,举着长矛弯刀拼命地往下冲,而堵在下面的山东红巾军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挡住háo水般之落下来的鞑子军队。要不是因为阶梯太窄,探马赤军人数再多也施展不开,要不然这区区一百多人的抵抗早让鞑子冲垮了。
常遇hūn先shè出一支火箭,让它从门楼上飞过,划破夜空向远处的荒野飞去。干完这个以后,常遇hūn站在门楼前,看着两边阶梯激烈的战事,然后一言不发,从背后拎出三支箭来,“砰砰砰”连shè三箭。
只听到三声惨叫,左边阶梯上冲在最前面,也最凶悍的三个人从阶梯的半腰上坠落下来,常遇hūn马上转向右边,搭箭、张弓、放箭,又是三声惨叫声,右边阶梯上三名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士兵一头载了下来。
往下冲的鞑子官军气势顿时为之一顿,但很快这些官军jīng锐暴喝一声,举着武器继续往下冲。
城外寂静的原野已经被常遇hūn的火箭给唤醒了,无数的火把在如隐如现的身影中,伴随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向大名城涌了过来,不一会就能看清那些被火把映得发红的山东红巾军士兵们的脸。
但是城里得到动静的鞑子援军也赶了过来,他们在几名骑马的军官带领下,急冲冲地沿着东西正街赶了过来,上千人的脚步正远远地就传了过来,不过显得有些慌乱。
常遇hūn好像没有听到身后越传越近的官军脚步声,他依然对着城楼上往下冲的鞑子官军大开杀戒。常遇hūn一口气连shè十几箭,箭箭要命,一下子把数名百户军官和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鞑子出头鸟全shè倒。
看到如此神箭,城楼上的鞑子顿时吓了一跳,胆小的赶紧往人群里挤,生怕自己的踊跃向前的表现被站在大街上的那位杀神给看见了,顺手就给自己来上一箭,胆大虽然还在往下冲,但也很是顾及大街上那百发百中、神出鬼没的神箭,不由有些顾手绊脚了。狙击的山东红巾军士兵却气势大盛,越打越勇了。
把城楼上的鞑子官军气焰压下去以后,常遇hūn一个转身,右手顺势往背后箭筒一搭,然后再顺势把箭往弦上一搭,沉气张弓,一气呵成。等他转过来面对正冲过的鞑子援军时,他手里的弓已经张成满月,闪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冲在前面的一个鞑子千户。
“嗖”,箭矢应声而飞,直shè那名中了奖的千户大人。气势迅猛的箭矢不但穿透了千户带着铠甲的胸膛,巨大的冲力还把他往后一带,和继续往前冲的坐骑人马分离。向后顿飞的千户在惨叫声中,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而在这同时,常遇hūn的后面四箭也已经找到了各自的“幸运者”。
常遇hūn直身站在那里一连十几箭,顿时将十几名鞑子士兵全部shè倒在地,让往前冲的鞑子援军马上停住了脚步。军官拼命拉住了坐骑,士兵畏惧地停止了脚步,所有的人都傻傻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常遇hūn。
常遇hūn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些暂时被吓住的鞑子,心里却心急如焚。自己和五百部下在黄昏的时候就潜伏到西门、王府、粮仓等目标附近早已选好的民房了,然后利用夜sè地掩护和对鞑子巡逻队规律的掌握,慢慢潜行到各自目标前,为的就是这雷霆一击,接应城外的大队人马,趁乱攻陷大名府,歼灭守城的一万探马赤军。现在是最关键和紧急的时候,大军已经发动,要是被鞑子军队把西门控制权夺去,再关上大门,不但自己和五百部下死路一条,攻打大名府的计划也会失败。
自从凫山、山阳湖战役之后,常遇hūn和山东红巾军其他将领一样,开始成熟起来了,学会用脑子去打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管一切守住这已经被打开的西城门,让越来越近的大队人马冲进来。
鞑子援军顿了一下,在几名躲在后面去的军官吆喝下又开始冲击了。常遇hūn还是二话不说,吸气拉弓接着又是十几箭,不但shè死了好几名急先锋,还把几名躲在后面认为很安全的鞑子军官shè下马了。
在鞑子援军又为之一缓的时候,无数举着火把的山东红巾军冲过几十年前已经被填满的护城河,涌进了大门洞开的西城门,然后从如山一般的常遇hūn身边冲过,如同势不可挡的洪水一样,向前席卷着前面一切阻挡他们的东西。
是夜,一万客串步兵的探马赤军骑兵在混乱中,不敌近两万余专业步兵和早有计划的山东红巾军,除少数逃出城外,其余尽数被歼灭。万户失不怯沙死于乱军之中,济王不花贴木杀死自己所有的妻妾子女然后自杀,宣靖王买奴带着数十名亲兵直接举着白旗上了大街上,向山东红巾军投降。
而城南的五千余名充当临时马夫的汉军一开始就被六千山东红巾军包围了。声势浩大的山东红巾军搞得好像几十万山东红巾军专门来对付这五千汉军一样,加上大名城火光冲天,杀声震天,把五千已经没有斗志的汉军吓得不轻。等山东红巾军派人一去喊话,立即就带着一万余匹保管的战马投降了。
直到天明,大名府城的各处火光终于被扑灭了,常遇hūn站在西门城楼上,看了已经落入山东红巾军手里的大名府全城许久,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