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灯火通明,摆放囚车的那块空地被郡兵们围了个严严实实,胡六儿手持长枪,腆着肚子站在囚车附近,jǐng惕地目光不停地向着围墙四处张望,样子看上去很是滑稽。
那辆损坏的囚车被推到了墙角边上,损坏囚车的罪魁祸首三爷此时被绑了个结结实实,被秦铁等人看守着,在罗成歇息的房门外等候,他低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不过绑在背后的双手不停地捏紧又松开,还是暴露出了他局促不安的心情。小丫儿低着小脑袋站在三爷身侧,左手轻轻揪着三爷的衣襟,偶尔怯怯地偷看一眼秦铁几人之后又赶紧低下头去,眼神像极了一只胆小受惊的小鹿。
低矮的台阶下,身着绿袍的驿丞带着几名穿着灰衣的驿卒战战兢兢垂手站立,几人都是满头冷汗却不敢去擦。
江德义站在驿卒们后面,不时抬头看看三爷和小丫儿,脸上满是局促不安。
整个驿站内除了偶尔从马厩里传出几声响鼻,以及火把烧发出的轻微哔剥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带他们进来!”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传出罗成冷淡的声音。
秦铁轻轻打开门,对三爷做了个手势,眼神中倒是看不出什么恶意,反而有一些尊敬之意。
三爷回头对小丫儿鼓励的一笑,轻声道:“小丫儿别怕,跟大叔进去。”
小丫儿低低应了一声,松开三爷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走进了房间。
秦铁也快步跟了进去,随后关上了房门,走到坐在桌前的罗成身后直直站着。
房间里本来有两盏灯的,这时只点了一盏,罗成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微微侧身坐着,青肿的半边脸完全被遮挡住了,偏过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壮汉。
三爷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也高昂着头看着罗成,神sè中没有半点畏惧,倒是他身后的小丫儿显得畏畏缩缩的,一颗小脑袋半点都不敢抬起。
“好个汉子!”
“好个俊俏少年郎!”
二人此前擦肩而过,并未看清楚对方的相貌,此时看清楚之后不禁同时在心里暗赞对方一声。
罗成一直没有说话,只使用平静的目光盯着三爷。感觉到房间里气氛的沉闷,小丫儿揪住三爷的衣襟更加用力了。
“少将军,某自知必死,只求少将军放过小丫儿!她还是个孩童!”许久之后,三爷忍不住先开了口,语气中微微有些乞求。
罗成轻咳一声,微微一笑道:“窦建义,年三十六,清河郡人,未娶妻,兄窦建德,大业九年征讨高句丽之时曾为二百人长,每战皆勇往无前,勇名颇盛。其时孙安祖前往投靠,汝兄私纵之,且挑唆其居于高鸡泊行谋逆之事。后漳南县疑心建德参与谋逆,乃捕杀你窦氏满门,唯有四人侥幸脱逃,此四人乃是你兄弟二人、窦建德子女各一人。大业九年,也就是去年,孙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建德并其众,投奔高士达,若是某未曾猜错的话,建德眼下尚在高鸡泊吧?今夜前来劫囚车的那女子,应该就是窦建德之女吧?你身后这名女童,就是孙安祖遗孤吧?”
粗壮汉子三爷,也就是窦建义大睁两眼,张大嘴惊骇的瞪着罗成,根本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知道这些隐秘消息的,哪里还顾得回答对方的问题,心头迅速思量开来——‘难道是江德义说的?不会!窦建义随即推翻了这个想法,江德义只知道一些皮毛,兄长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若非此前遇见侄女,还一直以为全家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上次本来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前去县城打探兄长的消息,不料意外得知孙安祖的遗孤小丫儿被充作官奴,还被卖给了一个有点门道的商贾,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后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就前去营救,不料连同自己一起深陷囫囵。不过也算是侥幸,若是自己没有出现,只怕小丫儿已经被那个肥胖的蠢猪糟蹋了……幸亏当时灵机一动,虚张声势的吓唬了一通,又有贵人暗中相助,这才保住xìng命被发配涿郡。唉!原盼着到了涿郡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住小丫儿周全,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罗成对兄长的行踪了如指掌,他是从那里得知的?他会不会高抬贵手放过小丫儿?不知侄女现下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罗成会不会派人四处追捕?’
窦建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罗成,心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不过他并未怀疑罗成所说的话,毕竟原本以为遇害的侄女刚刚出现过,而且亲口证实了兄长的消息。
罗成见对方发呆不答话,手指叩了叩桌面以示催促。
窦建义回过神来苦涩一笑:“少将军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须再询问某?没错!某就是反贼窦建义!”说着转头看了看小丫儿,“她就是摸羊公遗孤小丫儿,闺名花又兰!”
“花又兰!你说她叫花又兰?”听到这个名字,罗成再次大吃一惊,愣了一愣之后,看着那双萌萌的大眼睛疑惑地问道:“既是孙安祖之女,为何姓花?”
窦建义诧异地看着罗成,接着摇摇头看看小花又兰,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花又兰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看着罗成怯生生道:“俺爹是入赘的!”
罗成点点头,心里却暗自叹息:‘若是没有大的差错的话,此前和自己缠斗的那名女子应该名唤窦线娘,她和这个叫花又兰的女童……将来都应该是自己的‘妻子’才是!没想到一夜之间同时见到了这两个人,更没想到和窦线娘的初次见面竟然是这般摸样!这狗rì的命运,还能再扯一点不?不对,应该是只见到了眼前这半个,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过窦线娘半点面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把凶猛的斩马剑以及最后那个更加凶猛地后仰头槌!此女真是刚猛勇烈得很啊!而这个小花又兰又一直躲在窦建义身后,只能看见一双小鹿般躲闪的眼睛而已。’
罗成想到这里自嘲的一笑,同时心里也有些好奇这小丫头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对花又兰招了招手,“小兰儿,过来点。”
“你想做什么!”许是罗成的语气因随意而显得轻佻了一点,窦建义一瞪眼,赶紧把花又兰露出来的半边身子挡了个严实。
罗成哭笑不得,心里腹诽不已:‘难道某会对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不良企图不成?不过你这家伙武艺不凡,为人又很是忠义勇猛,倒是值得一交!只是有些奇怪了,数年后窦建德手握数十万jīng兵,更是登基成为了大夏皇帝,他的嫡亲三弟怎么会在历史典籍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呢?’
窦建义见罗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中变幻不定,心里不禁有些发毛,闷声道:“少将军有何企图不妨明说出来!若是能保住小丫儿的xìng命,让某做什么都成!”
“果真?”罗成微微一笑,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相信。
窦建义忍住怒气,皱皱眉闷声道:“某乃七尺男儿,自当一口唾沫一口钉!”
罗成尚未说话,身后秦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少爷,此人神力惊人,武艺也很不错,若非长途跋涉,又一直关在囚车里体力不支的话,小的必然不是对手!少爷眼下正需人手,正该将他收于麾下才是!”
罗成摇了摇头,若是不知道窦建义的来历的话,倒是可以收于麾下,如今已经知道了此人身份,留在身边只怕有些不妥,只是此人用处颇大,就此放过的话,又未免有些可惜!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先安其心,暂时拉来做一回‘临时工’,其他的以后再说!当下正sè道:“窦壮士可有意在某手下效力?”
“做你的手下?”窦建义一怔。
“没错!某手下有一支私兵,如今人数不算太多,某觉得你武艺不错,做个教头理当可行。你不必担心小兰儿,暂且让她在家母身前为贴身侍女就是,家母xìng情温和慈爱,小兰儿不会吃什么亏的!”
花又兰有些不满的小声嘀咕一句:“俺叫小丫儿,不叫小兰儿,这家伙真讨厌,胡乱改人家的小名……”
罗成耳目异常聪慧,对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微微一笑却假作未听见,接着对窦建义道:“此外某答应你,在适当的时机某会放你去寻找兄长。”
窦建义听了这话,也不要罗成做什么保证,而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某答应你!”
其实这件事对窦建义来说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并不知道罗成的真实想法,生怕拒绝了这位少将军,会给自己和小丫儿带来不测之灾。对于一个自以为家破人亡而心生死志,忽而又得知尚有亲人在世的汉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保住xìng命伺机前去寻找亲人更重要的了。
罗成站起身轻轻抚掌:“甚好!”接着走到窦建义身前,手脚麻利的替他解开了绳索,转头吩咐秦铁,“你让驿丞在隔壁腾两间房安置窦壮士和小兰儿,再让江德义来见我。”
“多谢少将军!”窦建义躬身一礼,又扯了扯花又兰让她也赶紧道谢。
“讨厌的家伙,总是胡乱喊俺的名字!”花又兰暗自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上前跟着行了一礼。
罗成稍稍侧身,让灯光完全投到花又兰身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