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相士知道今天娘到碧云庵规劝女儿,心里总是放不下。
他觉得,按常理推断,六夫人会听母亲的话。
但从那天她对自己的反复无常的变化,忽软忽硬的语气,由尊重突然转为轻蔑的态度,……很难判断结果如何。
他和娘相处有了几年,他知道娘虽有风情,更是个很讲脸面的女人。和他每次相约,娘都小心翼翼,避开儿女。只有第一次被儿偷窥,娘的儿子至今都不知道。
就为这,相士感到对不住娘。
相士不敢想象,假若六夫人撕破脸皮,对自己的母亲也大揭疮疤、戳疼处,娘怎么承受?
既然如此,就往最坏处打算吧。
相士打定了主意,头顶草帽,戴上渔网、鱼竿,到城外回程的必经之路去等待。
到了河边之后,看到由于这几天涨水,打鱼的人很少。
他在河弯处撒下网,走出百步左右甩钩垂钓。眼睛盯着鱼漂,心里想着娘。
想着想着,又担心起来,从碧云庵一路下来,有几处偏僻之处,如寻短见,哪里都很方便。于是,他把渔具弃在河边,向碧云庵走来。
他到河边的时候,娘刚进庵门;他来到庵前,娘刚等到六夫人诵经结束。
庵对面有一家卖香火之类的小铺子,平时也些卖果蔬、茶点。
相士点了个白酥果,一杯清茶,天虽不热,也摇着草帽。
一杯茶喝过不久,只见娘低头、快步从庵中出来。
相士一看,只娘一人,没人相送,且神态木然,就知道准是被六夫人重重地呛了一顿!
娘哪也不看,尽管往前走,有时又急又快,有时踉踉跄跄。
相士知道,真是怕啥来啥,六夫人肯定没给母亲好脸,不定说出多难听的话。
娘走在前面,相士跟在后面三十步上下,娘根本没发现。
前面是一片草丛,中间有两棵松树。树不算高,枝繁叶茂。娘慢腾腾地走进草丛,高草没去了她大半身子,只露出肩以上的部分。
相士很紧张,从另一个方向钻进草丛。一条花蛇窜开了。
相士憋住气,才没叫出声音。
娘在松树下刚坐下,又立刻起来,在松树周围绕了几圈,又原路走出草丛。
相士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尾随而行。
再往前走,是一片普通旗人乱葬岗。乌鸦起起落落,零星散布狐狸、田鼠、獾子的洞穴。都是寻常旗人的墓葬,没有显眼的墓郭,只有上尖下圆的黄土一堆,简陋的墓碑也不是座座都立;大多荒草叶长,不知所葬何人;少数新坟还有烧剩的纸钱。
娘脚步又慢了下来。
娘突然走进坟丛,在一个立有破旧墓碑的坟前伫立,用手擦擦那墓碑,跪下去,喃喃说些什么,好一阵才起来,走回大道。
相士走到那墓前,已经看不出碑上面的字,最下面的三个字依稀可辨:“……妻娘……”。
相士明白了,这就是娘前夫的墓葬。
……
再向前,就没有什么可以遮人眼目的所在了。平平坦坦,田亩连片,连块石头都找不见。
相士快步从坟地抄近路跑到娘前面。他知道,最后可以自寻死路的地方就是护城河了。
别看相士也有了一把年纪,但是由于从小就不大务正业,穿胡同,跑大街;打架斗殴,家常便饭;下河游水,打鱼摸虾;学相面,练杂艺;无所不通,无一jīng通,只有靠相士为业。
就这样玩来玩去,相士该婚娶时,不思婚娶,该有子时,孑然一身。
这样一来,悠然自得,只留下一副好身板。
相士在把娘远远地超过时,才转到大路上,提早来到河边。
他的渔具,原方不动。
他见娘远处走过来,赶紧脱掉衣裤,只剩一副短裤头,跳进河中等待。他想,若是娘一路过去,算自己洗个澡,若是……
涨水过后,水比往常凉。相士只露头在水面,双脚蹬水,双手滑水,踩水是他的看家本领。这么忙来忙去,也不感到水凉。
这是他常来光顾的地方,像熟悉自己家里一样。哪里水深,哪里有漩涡,哪里草缠腿,哪里底有陷泥,一清二楚。
他眼看着娘在河岸徘徊,就向那边潜水游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