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儿来辅国公家的第二天,国公夫人在碧云庵静养中返家,看看家中一切,顺便挑拣些换季的衣物。
夫人是国公的六房太太,不到三十岁,出身旗人。母亲曾在国公府作主管家人,年纪大了,举荐女儿来为仆。女儿也乖巧可人。
由于夫人为仆时服伺国公尽心,小家子人有大家子气,后来被收作妾室。
夫人站在院门口,穿戴华贵,白皙丰腴,有慵懒之态。
自从前几年身子不舒服,心烦不安,胃堵嗝逆,食yù不振,并且失眠rì久。
国公找太医给她把了几次脉,最后开的方子是:小麦六钱、生甘草一钱八、大枣五枚、姜半夏一钱八、秫米六钱、陈皮一钱二、青竹茹一钱八、石斛一钱八、炒枣仁三钱。水煎,每rì一剂,分两次早晚各服一次。
太医还嘱咐,要静心休养,远离世俗最好。
由于服药见效,夫人格外信任这太医。
太医说要静养,她就选择了碧云庵。
夫人自从了去碧云庵,回家的时候比在庵里还少。
今天,夫人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俩亲生女儿雪儿、凤儿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嬉戏。
“看你们一个个,如疯似癫还了得!好端端的院子成了戏园子!”国公夫人清静惯了,看到孩子们打闹,就用喜欢的落子调,喝住孩子们。
夫人喜欢听落子,在家常学唱几句,平时似唱似说地讲话,这回也这样问雪儿:
“这孩子原是谁家女?”
孩子们都停下来。
浔儿见国公夫人像个挺严厉的人,她看人时让人就会不自主地闪开眼神。
浔儿看夫人一眼,马上转开目光,主动上来说:“我叫浔儿!”
“我可曾问你?”夫人看也不看,冷冷地说。
“厄莫,”雪儿说:“她叫浔儿,是阿玛给我找的厄云!”
“只有你阿玛能做出这等好事!”夫人不高兴。转过来还是似唱似说,问浔儿:
“回我出身何世家?”
浔儿高兴了:“夫人知道我姓何?”
夫人一愣:“有这等巧事,可我所问非姓氏!”
“我厄莫问你家是做什么的?”雪儿给解释。
浔儿刚要说,六夫人已经不高兴了。
“不用听了!”六夫人看也不看浔儿,命两个女儿:“雪儿、凤儿,跟我来!”
西林雪和纳兰凤被母亲叫走了。院子里只剩浔儿一个人。
那些下人看这个场面,都知道怎样做的,一个个散去。
夫人教训女儿,有身份人家的孩子,不能和平常人家的孩子鬼混之类。雪儿和风儿不理解,但碍于母亲的威严,不作声。
浔儿第一次感到孤独。小孩子的孤独是无助的,又是无奈的。她一个人呆呆地站着,这里的一切本就不属于她,她也未曾有过任何奢望。她不考虑未来,小孩子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他也不曾想到,会有人这样对她。
一会儿,雪儿、风儿出来了,只是看了她一眼,要说什么,没等说出,就被家人带回她们自己屋里去了。
她又站了不短的时间,从六夫人房里出来一个家人,叫道:“丫头,夫人有话说,过来!”
浔儿不知道什么是怕,但现在知道了。
她怯怯地和家人来到夫人面前,不等人家说,她自己跪在六夫人面前。开始的害怕,事到临头,反而不知怎么不见了,学戏的套路说:
“夫人在上,小女子请安。夫人福寿安康!方才院中子喧闹,罪在不赦,请加责罚。”
本来想大声呵斥的六夫人,一下子被噎了回去,到了嗓子眼儿的话没吐出来。六夫人也算见多识广,可没见过这样伶俐的孩子。
她一肚子气消了大半,说:“方才的话,是谁教的?刚才学的,现买现卖吗?”
寻儿说:“夫人在上,听奴家慢慢道来。”说着说着,竟用落子调唱起来:
“小儿本是何氏女,
何浔是我的大名号。
随父唱曲四方走,
学会了戏哼百调。
今rì之事自己想,
没人调来也没人教。
还望夫人大度量,
待爹娘来把浔儿找!”
这六夫人原就喜欢学唱两口,浔儿并不知道这些。但是夫人几句话一出口,她就悟到点儿什么,好像和听到的“大口落子”有相通之处,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就唱出了这一曲。
六夫人原来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和一个贫贱出身的孩子厮混,不大高兴。自己好不容易挣出个出身,更希望女儿结识名门显贵。
看这个小女孩儿,虽说出身低微,确实天资聪颖。况且是暂寄府中,也无大碍。就说:
“你在府中,不可教雪儿姐妹唱曲,不能打扰他们习字,不许和他们学练功。多做些能做的活计,给她们当个小丫头,怎么样?”
浔儿说:“夫人怎么说,浔儿怎么做就是!”
六夫人自是无话可说。
晚上,辅国公回来,六夫人自然来陪。
六夫人枕边说了对浔儿的意思。
国公说:“夫人多虑了。那浔儿只是个孩子,会唱点小曲,人也懂事儿。百姓家的孩子,知道世间艰辛,也就养成吃苦勤勉的脾xìng。我们的孩子,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必然生成贪图享乐的恶习。他们在一起玩耍嬉戏,对我们孩子益多弊寡。”
“话是这样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担心,和那样孩子在一起,久而久之,失去了有身份人家孩子的尊仪。”六夫人说。
“更是过虑,一个月上下,浔儿的父母就要接他回家,想留也不成了!”国公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