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闻言眉头微皱，道：“还请二哥明言。”
徐二哥呵呵一笑，道：“那我便直说了罢。譬如说那《山河将军传》，在其书未成之前，我朝与北胡的战争旧事便在民间广为流传，那市井说书之人十个倒有十一个会说这些故事。藉此基础，此书一出，旁人也不必细读，只需听这书名，便大约知道其中写得甚么，自然想买回去看个究竟。赵将军又有诺大的名头，火借风势，红极一时也是预料中事。反观你那大作……”
话到此处略作沉吟，似在斟酌字句，顿了顿，缓缓道：“要知那两魏间旧事，至今已有数百年。你书中所提的那些塞外汗王、胡人大将，若非史匠公，常人哪里可曾听说过？要说这前朝故事，又哪及得上当今传奇吸引人？何况小夕你也是初涉此道，虽才出众，然而名声却尚未显于世……要知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有慧眼能识得那真金。”
陈夕脑袋一转，便明白了他言中之意。那《山河将军传》就好比《三国》、《水浒》般，都是在成书以前其中的某些经典桥段便已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群众基础那是相当深厚，与之略有不同的是书中主角原型生在当代，乃是家喻户晓的抗胡名将，而最后将其汇集成书做了艺术加工的笑笑生，也是坛的一位知名人士。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方导致了此书之经久不衰。
而自己乃一无名小卒，背后没有铁杆粉丝军团撑腰，写的又是未经市场检验的武侠题材，虽说自司马迁在《史记》中为游侠刺客立传以来，千百年来有无数人墨客言侠谈义，各种记载中风尘隐侠也是层出不穷——据传汉代周亚夫、魏代陶渊明都有过与江湖大侠结交的记录，但这毕竟只见于时人笔记，短则数十字、长则千余字，而以如此鸿篇巨制描绘江湖儿女的豪情逸志、快意恩仇，尚属古今头一着，这徐二哥保守做想，也实属正常。
揣摩着他的心思，陈夕已想好说辞，笑道：“二哥所言甚是。有时候即便是真金，要是销售不得其法，那也是卖不到好价钱。就好像西洋的葡萄酒，刚传入我中原时，人皆以为此乃蛮夷所饮血酒，畏之厌之而不愿饮，集体抵制，西洋诸商多有因此破产者。而现如今，一瓶极品的葡萄酒，价钱比那上好的茅台，也不逞多让。”这大半年的学习生活下来，他对周遭环境已然适应，此时侃侃而谈，除了偶尔会蹦出几个现代词汇，遣词用句早已与世人无异。
徐二哥将瓷杯放在几上，道：“世事瞬息万变，那些西洋商人远渡重洋来做生意，焉知自己是落得蚀本而归，还是最后能价比茅台？”
陈夕笑道：“风险永远与机遇并存，这世上又哪有天上掉馅饼之事？其实这葡萄酒最终为人所接受，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两个字。”
徐二哥将“风险与机遇并存”暗念两遍，省悟是“富贵险中求”之意，又被他所言勾起几分好奇，便问道：“那两个字？”
陈夕笑道：“无他，唯‘好喝’二字而已。”
徐二哥闻言立知其意，大笑道：“确是‘好喝’二字！”徐远山微微一愣，他刚才听二哥与陈夕突然论起葡萄酒的引进，不解其意，此时思虑片刻，方才明白过来，暗道：“夕哥儿这是将红酒比作他的书了，他想说只要东西本身是极好的，又哪里愁卖不出去？”
陈夕话锋一转，又道：“有句话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再好的美酒，若深埋在地窖里，让人闻不得香气，解不得其中之味，那也是徒劳。二哥乃生意场上的将军，对市场行情了如指掌，远非那西洋诸商可比。若有玉珠在手，自不会让它蒙尘。”
他这段话，表面上是捧了徐二一把，却也有为己抬庄之意。都说了自己写的是“玉珠美酒”，若是合约达成后销售境况惨淡，不如人意，那便是商家的营销手段出了问题，可不与厂家有丝毫相干。
徐二向他瞧了一眼，寻思这小孩儿果非寻常之人，无怪乎能写出《shè雕》此书。要知一般孩童，在正式场合见着长辈大人，多会有些拘束，至少自己似他这般年纪时，绝无这般从容气度，自己见前想其来自农家，以为他未见过甚么市面，有心为难一下，让他急上一急，哪知却毫不奏效。于是淡淡一笑，以掩饰心中所想，道：“陈小友果然会说话。看小夕你神情，定是早有计划，可否说出来一起商榷一下？”
陈夕笑道：“计划甚么的倒没有，只是有些许不成熟的念头，正要请二哥指教。”
徐二不料他真有想法，道：“指教谈不上，共同参详便是，请讲。”
陈夕道：“我听说当年那些西洋商人见酒卖不出去，便花重金请酒界的知名人士品尝，买他们金口一评，又联合几大商家，筹办那‘红酒节’，好不热闹。经此种种宣传，葡萄酒最终才为国人所认可，这其中情形缘由，二哥自是比我熟悉百倍。在下不才，思及西商成功之诀窍，只想到‘广告得法’四字。”
徐二之前曾听家弟说道，陈夕曾出主意让徐谢两家做那“联合销售”，合利共赢，心想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心思如此，实在难得，现在所说这“广告得法”，又不知是何法门，这小夕果真有些古怪名堂，难怪家弟对他如此佩服。
心中自嘀咕，却不好发问，只是面露微笑，做英雄所见略同状。正巧徐远山也不甚明白，插嘴问道：“夕哥儿，这‘广告’是甚么意思？”
陈夕道：“这‘广告’便是‘广而告之’之意，乃是令商品可深入人心的不二法门，具体实施起来却是五花八门，手段多多。”
徐远山还待再问，徐二伸手制止，微微一笑，说道：“比如那西洋商人请些名流尝酒，便是打着借助他们名气的主意，可算是一种‘广而告之’的宣扬手段。传言前朝名相谢安，为助其乡亲卖扇返乡，便要了一把蒲扇，随身携带，时人崇拜安相风采，纷纷效仿，争相去其乡亲处购买，不几rì数万蒲扇便销售一空，这与那《山河将军传》借赵山河将军的名头热卖，手法上可算同出一辙。小夕，你可是想说这个么？不过道理虽简单，可一时半会又从何处寻得谢安石？若非因为乡谊，堂堂宰相，又怎会屈尊降贵为其广……告？”
陈夕笑道：“广告一道，千变万化，与商家民众而言可谓无处不在，也无须如此生搬硬套。各种有形的无形的所谓口碑、所谓信誉，都可包含于此。而一则广告的成功与否，不在于投入多少本金，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而在于创意、在于你是否能想到一个吸引民众眼……眼光的好点子。”
徐远山听二人所言，记起陈夕老早前说的那个所谓“名人效应”，又忆起龙门镇上那个吆喝叫卖定胜糕的小贩，对“广告无处不在”这话深以为然。
徐二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点出不必花费太多钱财便可达到宣传效果，心想：“莫非他当真有甚么金点子不成？”
他见陈夕谈起这些生意上的技巧来头头是道，部分用词虽不常见，然细细思来却觉准确无比，当下脑中泛起一股难名之感，便不再将他做孩童对待，暗忖这世上确有少年老成之人。于是转弯抹角询问到底有何妙法。
陈夕前世虽未经过商，亦对广告业不熟，可既然身处那个商业化的时代，每rì里耳熏目染，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心想若单论见过广告手法的多少，当世可说是无人能出其右，而此事与自身得失息息相关，却藏不得私，口中说道：“是不是妙法不敢言，只是这本《shè雕英雄传》，若依我之法广而告之，不敢夸口说盈利能超越那《山河将军传》，却也能赚个相差仿佛。”
徐二yù问个明白，陈夕却是点到即止，再不露一丝口风，稳坐钓鱼台，面颊上只挂着疑似莫测高深的笑意。
徐二见状，心下如明镜一般，忖道：“你这娃娃倒是鬼jīng，会吊人胃口。”道：“小夕你一路车马，应还未用过饭罢，这是我疏忽了。”也不待他回答，忽的提声道：“来人呐！”
顿时自有家众应声而答，来人却是一管家打扮的老者，约莫五十来岁年纪，手脚看来极为利索。徐二道：“莫伯，吩咐下去，在厅中备好酒菜，我要请陈公子用膳。”说着站起身来，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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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中四面墙上都着灯，极为亮堂。数位俏婢立在后面，打着扇儿。这间厅子在先前已用水降过温，兼之隔热效果甚好，此时扇风习习，屋内是既凉且静，陈夕安坐在客首，只觉虽同是被人服侍，但今rì感受与那rì在惜雨舫相比，舒心上却不止一星半点。
家丁不断送来菜肴，不一刻桌上便排得满了。陈夕本担心今rì要喝那“合作愉快酒”，想来便头痛不已，愉快不到哪去。见一名婢女从柜中拿出两瓶葡萄酒，顿时放心，望着满桌美味，心道：“连主带客只有三人，又哪里吃得完？怕是最后都是要浪费了。我说要打包带回去，会不会惹人耻笑？”
徐远山坐他下首，只给他介绍菜名，一时说这道菜是“杞忧烘皮肘”、那道是“芙蓉海参”、中间的是“套四宝”，都是些河南名菜。原来这是徐二听说陈夕祖籍开封，事先便特意找了个河南师傅做了满满一桌河南菜。不过他这番心思，却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莫说此陈夕非彼陈夕，那种睹菜思乡之情是万不会有，便真是陈夕本人，三岁不到便背井离乡来江南生根，突然面对一桌家乡菜，恐怕也难说对此有多么的喜欢。
陈夕尝上几口，只觉其味道与江南菜肴大不相同，却别有一番风味。可当着徐二的面，却不好拿出平时那种风卷残云的态势，只有“故作矜持”。
徐二在席间也不提出书之事，只是问些陈夕与徐远山在学堂如何结识、如何成为好友，陈夕一时口快说到徐小六打瞌睡被龚先生罚站罚背书，徐二也不着恼，反而顺口调侃了家弟几句，一时间宾主尽欢，极为融洽。
酒足饭饱，那莫管家引着几人来到徐二的书房，徐远山却未跟来。二人正对着坐定，莫管家在旁垂首而立，徐二也不废话，笑道：“小夕，你那本《shè雕英雄传》，我徐氏墨韵书局很感兴趣，yù与你签一份独家合约，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夕心想：“人也来了，饭也吃了，谈得也差不多了，不签约还怎地？”这本是他心中所想，如何又有异议？忙说道：“自是求之不得，但不知这合约，如何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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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主角绝对不会去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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