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员长破天荒地哈哈大笑,笑毕,满意地道:“你对俞济时的抱怨,俞济时已经完整呈报与我,武汉会战的失利不单单你叙述的片面,其中有更多原因,而你见到我还能如此平淡,所以说怒而sè不变。”
武汉会战的弊端自己确实想亲自面呈委员长,对国府各师、各军间的相互推诿确实也很激愤,但还不至让他愤怒,因为他根本没指望**来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至于委员长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把自己比喻成秦王无非是怕川军有非分之想。
刘天楚还在沉思,委员长道:“能下来吗?我是请你来洗澡,不是请你来看我洗澡。”
刘天楚尴尬的笑笑,下到水中,用手在胳臂上搓了搓,黑泥成条地下落,这也是他不下水的原因。
“战场军人,战壕里摸爬滚打,这不算什么。”
刘天楚仍然在犹豫,他不是不好意思,而是肩膀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仍缠着绷带。他也不是嫌自己脏而不想和委员长单独相处,他怕诡计多端的委员长又耍出啥子花样——委员长肯定也知道,用眼角都瞟得出来。
委员长道:“我也讨厌这里,看惯了血和土,这里就干净得刺眼——可我想找个能和你坦诚相见的地方。”他从水里站了起来。以便彼此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的身上也不缺伤痕,北伐战争弹片咬到我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这人是一身虚肥臃肿的死肉。好了,现在我们都一样了,伤痕就是军衔和勋章。”
他瞧了瞧刘天楚,然后微笑:“哦,你的伤痕多过我,那你今天就是我的长官——到我身边来,我的长官,地方不怎么样,可是水很干净,如果你不嫌我刚才在这里泡下了六斤老泥。”
盛情难却,但刘天楚哪敢把自己当成长官,他犹犹豫豫地走近了一点,在水眼边坐下,拿他的洗澡水泡他的脚丫子,一个一个脚丫子地泡,舒服得边叹气边感慨,“这样的好地方,虽然尽在迟迟却无缘享受,我的人生蛮悲哀。”
他存心惹人生气,委员长当然也晓得,于是斜眼瞧着他,很久不见委员长这么瞧他了,最后一次还是在南京委员长对天开枪后。情景再现,刘天楚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委员长:“我建议你把自己整个泡进来,要泡透了,要出一身透汗,可以清火的,你最近很需要清火。”
刘天楚一下子被定格在那里,他歪着头,两只手还在自己脚丫子上头,委员长十分很友好地看着他,此时如果有外人在,还以为两人是共同生死的兄弟。
委员长话里有话,言外之意就是表示他对川军最近的军事了如指掌,装甲营全军覆没、刘凌师长遇难,自己遇刺看来他都晓得。
于是刘天楚再也不调皮了,扑通下水,把自己淹了个没顶,良久后从托盘那头露出了脑袋。刘天楚一声不吭地把自己泡在水里,有时划动一下胳臂,让自己更直接地感觉到热流。自南京以来,他连热水澡都罕有洗过,更不要说泡温泉了,化去的恐怕不止是他身上的老泥,还有他自己。
委员长平和地看着他,看来他今天决定做个平和主人了,他伸手把那樽船一样漂在中间地托盘拖了过来,把酒给斟上。
委员长:“怎么?还非要我软硬兼施地弄你过来。”
刘天楚声音都泡得有点发颤:“……舒服。”他眯缝着眼:“死了也不过如此吧?”他故意答非所问。
委员长没好气地瞧了瞧他,他有办法把刘天楚引入正题:“知道我为何单独约你来吗?我本来决定在军事会议上宣布,但我想了想还是单独和你说。”
刘天楚停下划水的动作,异样的口吻问:“为何?军事会议要宣布的事情为何要与我单独说?”
委员长皱下眉。南京时,刘天楚意图进攻山东,他曾打击他说:不要让我指着你的尸体说这就是个蠢材,而如今,不但山东大部被刘天楚攻下,而且治理的井井有条,委员长虽三缄其口,但还是不得不说。今天他很坚持。或者说现在他更聪明了。他拍了一下刘天楚肩上裹着的绷带。“你成功了,不但攻下了山东,而且收复大片苏皖国土,但我当时答应的只是山东自治,而不是苏鲁战区?我这次来你应该明白了,我是特意来还债的。”
委员长婉转地说完,刘天楚微微一愣,随后无奈的苦笑:“我晓得了,国府当时已经放弃江苏大片土地,是川军无粮无饷拼死保了下来,委座的意思是把徐州归还国府?当然,这事在军事会议上还真无脸讲,……你没欠债,欠债这种话不好乱说,说多了自己当真。”
委员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表情甚是尴尬。“我无意于你争功,但广州失陷,出海口尽失,目前唯有连云港在你手中,如增进外援,只有靠连云港和陇海线!”
既然是私下会晤,委员长总不能用命令压人,于是刘天楚丝毫不相退让。“既然如此,委座应该去收复广州,为何只想陇海线?”
收复广州,谈何容易,委员长无奈地耸下肩。他们俩又杠上了,就算隔着蒸腾的热气,照旧咄咄逼人地瞪视,最后委员长只好摊了摊手,作罢,谁也不在提。
沉默良久,委员长才开口道:“前方正紧,我不会无聊到来徐州找你还债。我欠你的可以打完仗再还。我来,是因为前线烽火连天,陈诚和俞济时都介绍了你部的装备,听说你也有意提供?”
在热水里泡得松散了的肌肉又绷紧了,有什么办法?在这老狐狸面前已经是生理反应。他意不在徐州?而是徐州的兵工厂?刘天楚在水里猛然哆嗦了一下,是那种汗毛孔都竖将起来地哆嗦,在一池热水中还能这样……
委员长便很有趣地看着他:“你哆嗦了,可不是害怕。”
刘天楚讪讪道:“……就是害怕。”
委员长笑了:“你害怕的是什么咱们权且不说,我像你保证,二十三集团军今后归军政部直属,你部为国府提供的武器弹药我按价支付。”他猛一伸手,如同要给刘天楚一个耳光,但他是把水抄了刘天楚满脸,然后他冲了过去,抓着刘天楚地头发,把他的头摁进水里。摁进水里。再拔出来,再摁进去——刘天楚很想反抗,可他发现委员长的举动介乎嬉戏和当头棒喝之间,至少他自己觉得是这样。
刘天楚被呛得头昏脑涨,而委员长仍在说:“军人马革裹尸,死得其所。战死沙场,亦我所愿。”他淘米似地把刘天楚的一颗头往水里抄,后者几乎不反抗:“可你沉溺人情太多,不分亲疏,形同自废。”
他最后一次把那颗脑袋从水里拔出来,推开。刘天楚退到了池边,抹着脸,大口地喘着气——委员长看着他,戏谑的成份完全没有了,那张脸成了铁铸地。
委员长喘息了一下,说:“眼下的时局你也许为我痛心,现在我看你也痛心,是你的十倍。”他意味深长地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你是我最信的人。”
刘天楚依然是死样活气的样子,挨了也就挨了,他拿热水洗自己刚挨过耳光的脸。“南京时委座也曾说过,我是您最谈得来的人,如今又变成最信任的人,你真的信任我?豫东步步yīn谋,我险些被委座取了脑袋,而今又军政部直属,是你嫡系?您倒是明辨亲疏,可众叛亲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