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公向后一倚,双臂抱怀言道:“弟这般聪慧,引得赫连国公亲自出马请为上宾,并许以半壁江山,区区一道疑案,想必一理则顺。不如为愚兄解晰一番,冬雪留下的遗言,是真是假?”这种玩弄意味的胸有成竹令宁倾负知道,早在某个她没意识到的环节前,她的身份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了。将银蛇面具一摘,她注视着对方道:“是真!”
很明显的,楚国公还准备了许多话,不论那些话是挤兑宁倾负、或是讽刺挖苦,全都在面具下这张容颜显现时化为乌有了,震惊、不敢置信、激动与感伤种种情绪在他胸口撕来裂去,甚至他是怎么走到宁倾负跟前的,都如踩在梦里一般。“真的·真的是你,息悲~”他的手慢慢抬起,红了眼眶,摩挲上她的面颊,他似怕惊醒这场美梦中的邂逅般轻声呢喃,“我是楚天遮,息悲,记得我么?”
“楚大哥,我还活着!”
一语唤醒梦中人,楚天遮眼底积聚着泪,仔细看眼前人,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她的气度,除了个子高了,她可不就是从前的那个丫头?这不是梦!这哪里是梦?“息悲,你既然活着,之前为什么不想法告诉我?之后又为何对我隐瞒身份?”
“那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温孤息悲!”
“你说什么?”
“我原本就是宁倾负!真正的温孤息悲早就逃到了赫连,并嫁给孟栋梁将军为妻,大哥如果实在不信,可以问赫连国公,也可以问小慈!”
“你当年身陷陈国时为何不说明?你既然不是温孤后裔,小慈为何不道破?”
“说来话长...”
的确说来话长,不知道述说了多久,宁倾负才将自己如何从陈国逃出、在魏国的遭遇以及前往赫连国的原由全盘托出,唯独隐瞒了灵魂穿越一事。来到这个异世界,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她早已不相信自己还能回去了,也早已经融入这里的一切,她适应、并埋下了期盼与种种情感,无论将来生活能否幸福圆满,也都只存在于这片天空,这个世间。
楚天遮听完,好一阵儿消化后问道:“那么说,直到现在,你仍记不起是谁把你抛弃的?你对你的双亲,回忆不起一丝半点儿?”
宁倾负轻“嗯”一声,“但是我知道,我叫宁倾负!”
“宁、倾、负。”楚天遮如同初次听到这个名字,咀嚼着这个名字中的每个字,而后沉默,沉默是因为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思吟片刻,他沉声叹道:“小慈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他发现你没了记忆,为保他的亲姐有时间逃离,于是将计就计,把温孤息悲的身份灌输给你,致使你之后的命运横生波澜!你那时大病初愈,不明就里,但如果不是披上温孤后裔的身份,我即使看到苍茫雪原中行走着个乞儿,也不一定会施手相救,也就不一定会有今天活着的你!你与小慈的相遇,当真说不清是劫还是缘!”
“当年我是心甘情愿保护他,终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楚大哥,你带小慈离开陈国时,我所告诉你的那个‘防’,正是让你防备小慈,可惜,你并未理解我意。”
楚天遮唏嘘不已,说道:“你的提醒我不理解,是因我再怎么猜测,也绝想不到温孤息悲另有其人!”紧接着他又摇摇头,反驳道:“不!小慈在楚国这段日子,他惦记的姐姐,应该是你!宁倾负,你可知道,他夜夜将这个泥人儿放置枕边,一个人作戏这么久已属不易,要说在没人的夜晚,当面对的只有他自己时,我不相信那种感情也是伪装!”
“他心里自然没有他的亲姐,这就是我请求大哥让小慈走这趟赫连的原因!那个死去的士兵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姐,真正的温孤息悲!”宁倾负述说着孟夫人的事,边讲着,脑海中边浮现小慈杀人灭口后离开的决绝,“他根本没有愧疚,没有恐惧,也没有半点不舍和留恋!孟夫人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一个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杀害的人,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呵,你到底不是他血缘至亲,否则不会如此妄加指责!”楚天遮的的面色随着语气加重变得厌恶、难堪,“到楚国这几年,你当小慈是怎么过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眼中看到的,世人眼中看到的,是如此!但你们看不到的那些呢?他跟着我,受到宫里多少未肃清的势力排挤,又有多少杀人不见血的暗算谋杀随时降临!他能安然活下来当真是万幸!就算他恋着王爷这个地位,也没什么过错,这是楚辞应得的!他杀死他姐姐这件事,我宁愿相信是失手错杀,也绝不会说他是禽兽不如!宁倾负,倒是你,和从前不同了,与其说你在小慈的算计内,不如说你一直算计着小慈,算计着陈国公,算计着我!你现在当然不再是温孤息悲,你当年承认这个身份与现在的抛却,说到底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受世人推崇,受赫连上下敬仰,你成了名符其实的赫连王!但你扪心自问,你是否想过另一个孩子,你经历的那些腥风血雨,他也全部经历着,你没有经受的,他也经受了!与其将过错全部归结于那个孩子,不如想想,你给了他什么!当你的死讯传到我们耳朵里时,你带给我们什么?当陈国公把冬雪这个贱人送到楚国时,代表着什么!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都想将一个孩子置于死地,就算他逃开,就算他想安于平民一样的过活,如陈国公这种执掌权利的人,哪个又肯答应!”
“楚大哥,你~”
“宁倾负,”楚天遮打断她的话语,因为他已经打算离去,他刚起身,突然用手捂住嘴咳了几声,而后道,“你以为小慈鞭笞冬雪时,心里想着的是谁?陈国公要让一个孩子始终记住一件事,让他记住他的姐姐死了,让他记住他姐姐的死,是因为他的逃亡!小慈打的是冬雪,实际上打的是自己!宁倾负,我说这些,不是为小慈开脱,我要说的,其实是~小慈虽狠,至少他没有变,你,则不然!”
楚天遮人离去,话语掷地有声,仍留回响。宁倾负愣了好半天的神儿,才慢慢从腰间解下巧玉给她绣的荷包,倒出里面碎不成形的墨玉笛残片,模糊了的视线中,有个身影白衣冉冉,飘然月色下,息心府走廊的栏杆旁,这个白衣男子与她注目相对,暗生的情愫被世事危机戛然截断,从此再无续的机缘。
楚天遮怎么会对她这般误解?句句话似戳着她的心在拷问,他分明是怨,分明是恨,他庆幸她活着的同时,又因这些年的愧疚太过深刻,导致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宁愿包容小慈的狠!宁倾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但只有这样去想,才能驱逐楚天遮不信任她的悲伤!但是,再多的辩护也不能抹煞小慈天地难容的罪行!乱世年头,谁的命运不坎坷,但是谁都必须在随波逐流中自己掌握方向,如果因为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就可以将气愤随意发泄在别人身上,任意夺取他人性命,那这世间将会变成万恶的屠场,变成永远沉沦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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