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长吕伯川从前线赶回山丫桥总部,连身上的落雪都来不及拂去,就撩开帘子急切地汇报道:“司令,保安9旅伤亡惨重,张副旅长阵亡,韩旅长重伤,一团近千号兄弟几乎都拼光了。”
作战参谋把火盆拢得爆旺,穿着件驼sè软缎棉袍,乌黑的头发拢在脑后,一丝不乱,疏眉细眼,儒雅沉静,看上去更像一个中学教员而不是职业军人的冷欣,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依然坐在火盆边烤红薯。
“二团残部已在52师掩护下撤下阵地,部队伤亡太大,很难按计划节节抵抗……”
保安9旅副旅长张义峰是冷欣陆大13期的同学,全面抗战爆发前,为组建第3预备师,特意请示军政部长官将他、唐云山、张良莘和顾锡九等十几位同学拉去当自己的副师长、参谋长和各团团长。
去年四月,第3预备师奉命改编成第52师,被划入王敬久的第25军参加武汉会战。扼守九江鄱阳湖西边的星子县时,收复被rì军占据的一个名叫“牛屎圩”的据点,时任少将师长的冷欣组织敢死队,自任队长,而副队长就是刚阵亡的陆大同学张义峰。
同窗好友阵亡,冷欣心如刀绞,可作为指挥官他不能流露出半丝动摇,一边剥着红薯,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雪下多深了?”
“三十多公分,照这么下,明天一早至少要齐膝盖了。”
“瑞雪兆丰年啊!”
冷欣把剥好的红薯往他手里一塞,转身看着油灯下的地图,不无感慨地说:“丰年对于老百姓是多打粮食,对于我们呢……就是多打胜仗,多消灭鬼子。保安9旅好样的,整整迟滞了rì军十三个小时,我要向顾长官、向委座为他们请功。”
一千四百多官兵的保安9旅就这样完了,吕伯川心急如焚,“司令,仗不能这么打!雪下这么大,高桥旅团毫无撤退迹象,最迟明天中午就能攻到湟里一线,如果再挡不住他们的攻势,别说任务完不成,恐怕连咱们这点家底都要被搭进去啊。”
游击区不比大后方,部队被打残了想补充很难,尤其武器装备。
作战意图不明,就是严令自己坚守三天,冷欣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再次看了一眼地图,猛然回头问:“刘参谋,顾长官和陈长官有没有回电?”
“没有。”
“陈长官让我们联系的那个锦毛鼠呢?”
锦毛鼠是陈大少爷的代号,钻天鼠、彻地鼠、穿山鼠、翻江鼠则分别代表邱成松、谢滨、杨忠义和林山虎四人,取《七侠五义》中五鼠闹东京的意思。连密码本都具有着浓厚的“七侠五义”味儿,居然用民国二十二年亚东书局铅印版四角号码和上海扫叶山房石印版《七侠五义》编成。
为了找这本石印版《七侠五义》,参谋们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在一位喜好藏书的乡绅那里找到一本,并按照陈长官提供的频率不间断呼叫,却如石沉大海,怎么都没回音。
一提起这个刘参谋就是一肚子气,愤愤不平地回道:“也没有。”
冷欣可不认为“小委员长”会跟自己开玩笑,异常严肃地命令道:“继续联系,直到有回电为止。”
“是。”
参谋长的目光回到地图上,自言自语地说:“三战区主力离咱们那么远,第一游击区距这儿也不近,南、西两线都没援兵,这么跟鬼子硬拼下去毫无意义,委座和陈长官到底是什么意图?难道顾长官那边吃紧,需要我们吸引鬼子一部分兵力?”
就整个战局而言,第二游击区的位置极其重要,东可攻击苏州、上海,西可进逼南京,是浙北、浙西和皖南国统区的屏障。在冷欣看来,就算第三战区zhōng yāng和左右两翼兵团吃紧,蒋委员长也不会牺牲自己这支在沦陷区边缘跟鬼子艰苦周旋的孤军。
那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呢?
冷欣紧盯着地图陷入沉思,想了近半个小时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这时候,十几个小时都没回复的锦毛鼠突然有了消息。刘参谋抓着一份电,脸sè铁青地汇报道:“报告司令,锦毛鼠回电。”
“念!”
“冷长官钧鉴,贵部保安9旅迟滞高桥旅团dú lì步兵大队近六小时,击毙击伤rì军达二百二十余人;贵部52师也给西野联队之竹田大队造成一百六十余人伤亡,两部浴血奋战、寸土不让,令高桥深感贵部抵抗之坚决。
为确保其防区治安及京沪线之安全,决心一鼓作气,围歼或击溃贵部之主力。新作战计划已获十三军司令部批准,驻扎于戚墅堰一线之第17师团平源大队已划归其作战序列。该部一小时前开拔,试图沿滆湖东岸遥观、庙桥、鸣凰、寨桥一线,迂回攻击贵部之侧翼。
另据华中气象部情报,凌晨雪势渐缓,明rì气候正常,第三飞行团第45飞行战队四架轰炸机和一架侦察机,将于明rì上午七时进驻陈渡桥机场,为攻击部队提供空中火力,望贵部作好防空准备。”
两路之敌变成三路之敌,冷欣大吃一惊,一边察看着地图,一边急切地问:“还有吗?”
“没了。”
“落款呢?”
刘参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念道:“锦毛鼠于民国二十九年一月十八rì深夜九点二十三分电。”
参谋长吕伯川接过电报,凑到油灯下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不禁倒吸了一凉气,“司令,如情报属实,那我们可就三面受敌了。”
冷欣微微点了下头,“这个锦毛鼠不简单啊,竟能搞到如此绝密的情报,难怪陈长官这么器重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鬼子欺人太甚!”
冷欣咬了咬牙,指着地图声sè俱厉地说:“区区一个大队就敢横冲直撞,真当我第二游击区是无人之境?参谋长,传我命令,第63、67师、保安一纵立即撤回,迅速赶赴寨桥一线选择有利地形设伏,跟刘副司令说清楚,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其全歼。”
63师是第二游击区主力,原计划用来作预备队,确保湟里至东安一线能坚守三天,真要是被调往滆湖东岸,那正面就剩47师和伤亡惨重的52师,以及保安9旅残部了。而67师和保安一纵要防御宜兴方向的东线之敌,一旦把他们撤回来,无异于门户大开,rì军第17师团的两个大队就可长驱而入。
吕伯川心中一凛,不禁脱口而出道:“司令,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冷欣摆了摆手,面目狰狞地说:“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东线之敌让‘忠救军’去对付,能迟滞多久算多久。”
“那正面呢?凭47师、52师和保安9旅残部能顶住吗?”
“不成功便成仁,把行署jǐng卫营、特务连和所能调动的部队全拉上去。刘参谋,收拾东西搬家,我要去湟里亲自指挥。”
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孤注一掷,就算能把平源大队全歼了又能怎样?吕伯川可没他这么大魄力,想了想之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司令,是不是跟顾长官先汇报一下。”
“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来不及了!”
“那情报会不会有误?”
冷欣从勤务兵手里接过武装带,一边麻利地往腰间系,一边冷冷地说道:“兵贵神速,没有那么多会不会。况且想坚守三天,就得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否则咱们只能退回山里去。”
陈长官几小时一个电报,远在柳州的蒋委员长也连发几道金牌,连顾长官都三令五申要求第二游击区坚守,退回山区无异于公然抗命,韩复渠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不战而逃的下场会死得很难看。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参谋长吕伯川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司令,您留下坐镇,让我回湟里指挥战斗。”
冷欣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能上战场的都上了,我一个光杆司令留这干什么?大不了再组织一次军官敢死队,还由我来担任队长,报效党国,报效委座,就算死也要拉几个鬼子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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