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的!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副官怔了一怔,赶紧用力的挺起胸脯。
肖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副官颇有种在最最寒冷的冬天里当头被浇了桶凉水的感觉,仿佛一下子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阵亡的兄弟们的遗体都掩埋好了吗?”
年轻的副官又是一呆:“……报、报告阁下,我们并无伤亡啊?”
肖疲倦的合上了眼睛:“那么,能不能请贵官为我解惑……这遍布四野的都是什么?屠宰房里的牛羊吗?”
“啊?”副官惊诧的瞪大了眼睛:“阁下!这、这些人……都是逆党啊!他们这些人竟敢攻击皇家卫队,这、这……”年轻的副官由于情绪过于激动,竟然一连气的结巴了起来:“……这不是叛逆是什么?曝尸荒野,任野兽果腹才是此辈应得的惩罚!怎、怎么能……”
肖依旧是一句话也未说,只是那样静静的用那种漠然而且了无生气的眼神注视着副官。副官先前还是大着胆子又说了两句,发觉团长阁下的眼神不对后才胆怯的闭上了嘴巴,最后在肖那种目光的逼视下竟手足无措了起来。
又过了很久,直到副官已经忍不住想立刻死掉的时候,肖才将脸转了过去,淡淡的说道:“……不管怎样,他们毕竟也曾是我们的袍泽,这样的死法对于战士来说未免太过于不尊重了……还是入土为安吧。”
“……可、可是!”副官鼓起勇气叫了起来:“团长阁下!请恕下官逾越,如果上面追查起这件事的话……”
“如果那样,本官会一人承担。”肖冷冰冰的回答。
“……是!”副官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张了几下嘴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来,只得敬礼后转身去传令了。
肖又那样沉思了半晌,挥手唤过身边的亲兵低声交待了几句话,跟着便独自一人策马向已渐渐清晰起来的洛南要塞驰去。很快,一人一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稀疏的雨幕当中。
亲兵来到正在忙碌的指挥骑士们搬动尸体的副官身边,大声传达了团长大人的命令。
“什么?你说什么?”副官死死的瞪着这个小亲兵,看起来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大概是因为跟随肖阁下的日子久了的缘故,亲兵也沾上了与他一模一样的习惯,见副官大人没有听明白,小亲兵又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起伏的将团长大人的命令重复了一遍。
“团长阁下令喻,全团所有士兵打扫战场后,至要塞三十里处宿营,任何人不得擅离,违者,死。”
“……!”副官及周围的几个中层军官闻言齐齐倒吸了口冷气。望着阴沉天色下灯火皆无的要塞,每个人心中都是一般的心思……
阁下,您、您……到底要干什么?
皇家卫队与第四师团的战场距离要塞并没有多远,尤其在过了帝厄里忒山后,基本便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高机动性的骑兵完全可以放马狂奔,这段距离如果放在“邪云”这样的超一流精锐骑士团身上,大约一顿饭功夫便可以快马到达。
可是肖·海因茨阁下并没有快马加鞭的狂奔,相反他却松开了缰绳,任由着坐骑不紧不慢的小跑着向要塞的方向行进……所以直到夜色已彻底笼罩下来的时候,他才刚刚来到距要塞大门尚有数箭之距的地方。
当此时刻,就是一个刚刚入伍的新兵也可以感觉出气氛的异常。本已到了掌灯时分,可偌大的要塞竟然灯火皆无,鸦雀无声,甚至连原本应有的哨卡和巡逻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座要塞笼罩在一团漆黑里,犹如僵死在原地的野兽。
肖座下的马儿可是闲适得很,主人放松了缰绳,它便很是轻松快意地慢悠悠的朝要塞的大门处慢步过去,时不时的还低下头啃上两口青草,不爽了还可以轻轻打两个响鼻,别提多么舒服了。马背上的肖则是一声不响的垂首,整个人随着马匹的走动一起一伏,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要塞那巨大的吊桥前,不见半个巡逻的士兵,不但是吊桥,要塞那两扇巨大的门也洞开着,因为没有掌灯的缘故,再向内去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唯一的一个通身笼罩在甲胄中的人站在桥前,双手交叉扶着面前的一柄足有两掌宽的巨大阔刃战剑,静静的垂首肃立……黑暗中,只能隐隐的看到甲胄的反光,再有便是覆面的鬼神面具上偶尔亮起的两点绿色萤火……其时有风掠过,卷得漫天草叶飞扬,但此人依旧巍然而立,如果一尊浇铸在地上的青铜塑像般纹丝未动。
吊桥前的草原根本便是一马平川,只是在周围的护城河前象征性的挖了几条防备骑兵冲击的沟渠,只要是视力正常的人足可以看清方圆数里的一切动静。肖阁下单人独骑的策马而来,只怕是连瞎子都已经见到了。
马儿渐渐的靠进,向着吊桥这边迤逦行来,马背上的肖依旧没有抬头,整个人也随着坐骑的移动而起伏……
“叱!”当战马行至距吊桥还有数丈的距离时,双手扶剑的那个高大身影才猛然低喝一声。战马猛然吃了一吓,陡然人立而起,凌空转了个半圈在另一边才落了下来,跟着它猛然打了个响鼻,死死的怒目瞪视着那个惊吓到了自己的人,一只蹄子用力的刨着地面,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便要冲撞过去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踏倒在脚下……
“——吁!”令它不解的是马背上的骑士在这个时候竟然牢牢的勒住了缰绳,于是它只得很是气闷的停了下来,但仍然不住的在原地来回倒着步,看得出来相当的亢奋,以至于颈部的鬃毛也乍了起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
吊桥前的那人从发出一声低喝后便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一人一马根本就没有看见一样。
“……”肖伸出手去安抚性的摩挲着坐骑的后颈,花了好一会的功夫才让它安静了下来。他摘下头盔,一头琥珀色的齐肩发丝无声的披散下来,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的面颊上,一对琥珀色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元帅阁下,好久不见了。”肖的语调仍然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刻板得像顽石一块:“吓到了下官的坐骑,这算是见面礼吗?”
“呵呵……”隐身于要塞阴影中的军神,斯狄芬妮·约·卡斯维特兰娜阁下发出了低沉的冷笑:“……彼此而已,您在马背上睡觉的毛病不是也还没有改掉吗?”
“下官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很疲倦了。”肖将头盔在手中转了一圈后,慢慢地放在了马鞍桥上:“……倒是元帅阁下,现时应该是晚餐时间吧?您一个人站在这里,又所为何事呢?”
“放肆!”斯蒂芬妮一声怒吼,伴随着她的呼啸,一股强烈的气旋从她足下平地而起,猛然向四周扩散开去!四下里遍地的草叶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揉/搓过似的,瞬间化成了无数的碎屑漫天飞舞……
肖只觉得一股沉重的空压扑面袭来,头发在凌厉的冲击中被激得笔直的向后飞起,背后的披风也哗喇哗喇几声脆响被撕裂开了数道大小不一的口子,就连座下那匹异常神骏的战马竟也被这一吼之威硬生生的逼得后移了数尺,此刻正不安的拼命跺着蹄子……肖很清楚的感觉到坐骑全身肌肉那一阵阵的颤抖,那是动物对强者的本能的畏惧!
不愧是帝国的军中之神啊!肖在心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元帅阁下竟然仅凭催发斗气时产生的气浪便逼得自己后退,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真不敢想像现在的她如果全力催发斗气的话,能够产生怎样的恐怖后果?难怪在帝**中会有着“铁面军神”一人胜过千军万马这样的传言……肖虽从军已有二十年之久,但亲眼目睹斯狄芬妮元帅参战的情景却也不多。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十二年前在远征阿斯蒙迪奥大陆时在特兰要塞下,与松蓝帝国的奉天大将军尹萧的那场惊世骇俗的大战,虽然最后二人以不分伯仲的结果收场,但任谁都能看出这之间的强弱高下之分,其道理自是不言而喻。(WWW.suiMeng。COm)
十二年前,奉天大将军尹萧四十六岁,斯狄芬妮·约·卡斯维特兰娜阁下刚刚满二十岁,时任魔族远征军第一重步兵师团师团长。虽然军职比尹大将军要低上数阶,但她当时展现出来的恐怖战力已成为当年在场的所有松蓝军人所不愿面地的可怕梦魇,这样恐怖而强大的敌人,任谁也不会愿意面对的。
而今,十二年的时光已一闪而逝,尹萧尹大将军如今已是五十八岁的老将,人生最强悍的全盛时期早已过去。在指挥作战的手段上尹将军自然是当世的名将,但若是单以个人的实力计,尹将军恐怕已经不可能是三十二岁,战功卓著、官至帝国元帅的卡斯维特兰娜阁下的对手了。而且,对于生命历程远远长于人类的魔族来讲,三十二岁仅仅勉强算得上是步入了少年期,距离魔族所公认的六十岁成年的关口,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
换言之也就是说,就算是尹大将军能硬撑着活到那个时候,卡斯维特兰娜阁下也只是刚刚迎来实力巅峰的开始阶段,况且尹大将军那个时候恐怕是连爬也爬不动,就不要说上阵、更谈不到作战了。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便是尹家的后人,所以尹家历代都有这样的规矩,当世袭奉天将军的人已经不足以维持这个称号时,家族便会召开甄选大会,从家族有资质的后辈里挑选出更加有能力的青年一代来继任,以保持奉天将军这个在人类世界中几乎已是战神般存在的称号的长胜不败。
所以,在人类与魔族间断断续续已不知持续了多少年代的战争中,奉天将军的人选几乎是走马灯般二十年左右便会换上一换,而魔族元帅则一任往往便是一百五十年至两百年左右才会换上一任,每位魔族元帅无一不是绝世强者,无论功还是武略。可想而知,能够活上几百年的家伙,想不强恐怕都是很难。
“肖·海因茨!阁下是打算以下犯上吗?”元帅厉声大喝,如春雷乍响。
在这种当口下激怒帝**神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肖立刻滚鞍下马单膝着地跪倒:“请您原谅,下官方才失言了。”
“……哼!”元帅这才收敛斗气,漫天飞舞的草叶与灰尘渐渐平息下来……良久,她才声音低沉的开口:“……起来吧!肖,你不远千里率本部骑士团奔袭洛南要塞,到底有何目的?”
肖告了声罪,这才站直了身体:“元帅阁下,下官接到陛下的魔法传讯,命令我率本部人马以最快的速度赶至此地,所以……”
“所为何事?”元帅毫不放松的追问。
肖的回答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护驾。”
斯狄芬妮眼光一闪正要继续问话,却忽然猛地扭头向另个方向望去——
半晌之后她才又慢慢地转过头来,鬼神面具后的瞳仁内神光暴长:“……肖,你所属的“邪云”骑士团现在何处?”
“东北方,距要塞三十里处下寨。”肖回答得很是干脆。
“……那么,你于路来时,是否见到……第四师团所属的士兵?”提及此处,斯狄芬妮元帅也少有的迟疑了一下,肖听在耳中,也禁不住心中一颤。果然,元帅阁下是清楚这件事情的……
“……不错,下官在路程中的确有见到第四师团的士兵。”肖飞快的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但他们已经全部变成死人了。”
元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愤怒,语气中充满了威吓:“……是你下的手?”
肖叹息了一声:“……阁下,请恕下官直言……无论如何,这批残兵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下官只是顺手做了该做的事而已,况且我们七大骑士团一向都是只忠于王室的……”
元帅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你要说什么,我不喜欢你的解释。”
“这并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阁下!”肖的语气也渐渐严厉了起来:“做为帝**人,您与我同样清楚现时我们所处的境地!在陛下与王子殿下之间,您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肖·海因茨,阁下知不知道?就凭您刚才的那番狂言,本帅立刻便可以将您斩于剑下!”元帅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话语间也充满了杀气。
“……您不会的。”肖居然并不害怕,而是干脆的盘腿在原地坐了下来。此刻,他与元帅之间的距离仅有数尺之遥,斯狄芬妮掌中的巨剑一挥,立时便可以令他身首分离。但在他的面上,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与平日里的他竟似根本没有分别。
“……”元帅定定的凝视了他一会,忽然开口,说出的话却于刚刚所讲完全没有关系:“拜隆和萨拉斯也率领本部赶来这里,大概还有百多里便到了吧?你们几个许久未见,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
肖翻了翻眼睛:“……元帅阁下,请允许下官提醒……您的立场呢?”
元帅沉默了一会后,才再次开口:“……贵官知道是谁命令本帅守在这里的吗?”
肖略略想了想,很快便答道:“现任皇帝陛下,萨法兰十七世。”
“……不错。”元帅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自我从军的那日起,便已对着军旗起誓,效忠萨法兰王族,终我一生……”
肖毫不停顿的接了下去:“而现下的局势,并不适于,或是说,您并不想介入到其中去。”
鬼神面具后的那两点萤光黯淡了下去,过了很久才逐渐重又亮了起来:“……是的,无论陛下的家事如何,我等只需严守军人的本份便好了。”
肖轻嗤了一声:“我亲爱的元帅阁下,那只是您的想法吧?萨拉斯那头嗜杀的蛮熊我不敢说,可拜隆那家伙,您认为他来这里的动机难道会那么单纯吗?”
元帅闷哼一声,重重一顿掌中的巨剑:“哼!本帅便守在这里,如果哪个不怕死的,就尽管上前来好了!况且……陛下也只是命我在此守到天亮,不放任何人入内而已。”
肖拊掌一笑:“那么,下官便坐在这里睡觉了。您知道,这一路上毫不停留的跑过来,实在是很累人呢!”说着他也不动地方,就那样以手抚额,很快便响起了低低的鼾声。
斯狄芬妮见他沉沉睡去,也不阻拦,只是重新扶好那柄巨剑,重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那边厢的地平线上,已隐隐约约可见一线血红色的亮线出现在地平线上,正高速向这个方向扑来……
那是“血夜”骑士团骑士们的甲胄所发出的反光……
※※※※※※※
初春的丹达素圩河弯转曲折,冰如薄壳已掩不住滔滔的水声。一旁的山峦积雪尚厚,沉眠的植物也许刚刚苏醒,正在悄悄酝酿绿的爆发。界城仅有的三五家货栈的木门半开半掩,一两处的酒肆幌子似摇似垂,除了几个骑马的猎人正在兜售他们上好的兽皮,城里仍显得孤寂落寞。
这方土地距圣京城二百九十二法耳桑,山不见其伟,水不见浩荡,城不见繁华,原本岌岌无名,然而在近两百年以来,这座小小的孤城却成了数代松蓝皇帝所注目重视的地方。原因无他,此地是向南至松蓝于仙度亚帝国接壤处的第一道关卡而已。
六月朔日,几乎是一夜之间,界城前的官道上涌出了一条长长的杂色洪流。刀戈密布的森林,甲胄砌筑的长阵,旌旗和缨穗浮飞的霞彩,依傍着湛青的蓝天,刺目得令人胆寒。
帝国第四十五骑兵师团团长,尼可拉·阿列克塞耶维奇将军端坐在战马上昂然不动,铜浇铁铸的一般。他的身后是衣甲鲜明的数万大军,各色服饰的骑兵们列成扇阵,偌大的道路之上却是一片死寂,无人敢弄出响动,只是偶尔有战马的嘶鸣或滚滚的马蹄声。
太阳移至天西,原野漫开阴冷之气。此时,尼克拉将军双颊上杀伐的激情比空旷的原野更加凛冽。昨夜,松蓝诸官设宴与将军饯行,三杯醇酒入腹,将军笑而狂言:“入阵披坚!非丈夫也!”
尼克拉的心中烧着血的疯狂,更有着松蓝人素生顽梗的蔑视。一群仙度亚的土民猴子,几个有了铠甲枪刀便敢起兵征战的宵小无赖,居然敢分疆裂土自立为王,甚至蠢蠢北进,窥测我王的皇座!该死的仙度亚猴子,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尼克拉得意的笑了,一遍又一遍的用力摩挲着肋下悬挂的军刀。
当此时刻,这位数万人军队的主官完全忘了自己所率领的只是押运粮草物资的预备队,他完全沉浸在杀敌建功的豪情当中去了。
他自是没有听到,在这支军队的某个角落里,某个胆大包天的人正喋喋不休的发着牢骚。
“去!按他这个行军方法,怕是要走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仙度亚人了!”
“这有什么可抱怨的?”查尔斯轻松的甩了甩头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支队伍只是押运缁重的预备队而已。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只是到前方去打个转,难道还会真的要我们去作战吗?”
大概是因为离开了姐姐的视线范围之内,查尔斯竟然一反常态的轻松起来,浑不似那个一脸轻浮的二世祖,原本他生得就不算难看,神情上的这么稍一变化,倒凭空生出几分洒脱的不羁之气来,整个人看起来都鲜活了许多。
“……嘿!”小夏吊起眼角瞄着他:“怎么了?你不是发烧了吧?这么清醒的话从你这小子嘴里说出来,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
“呵呵,怎么会?”查尔斯得意地笑了笑:“这是很明显的道理么,你不必笑,这点事情我还是能看清楚的。”
“是吗?那我还真是看走眼了……”小夏无甚兴趣别过脸去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他本来对于骑马就不太喜欢也不擅长,好在这几年下来多多少少也有了点经验,毕竟这个时代马匹还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虽不情愿也只得入乡随俗了。眼下栖身军旅当中,自然是只有马匹这一种代步工具,又不能像苏菲儿和费戈那样躲在马车里,于是他只好勉强的挑了匹性子比较温顺的马权当坐骑了。
他又瞄了瞄在另一旁言笑晏晏的哈里德和艾米尔,这一老一少大概是因为双方都有游牧民族血统的缘故,本来并没有什么交集的二人竟出人意料的投契,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热热乎乎,不时还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倒让小夏觉得份外的不是滋味,好像周围的人全都是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唯独把他一个排斥在了外面。
“……呸!”忍不住狠狠的朝一旁吐了口唾沫,小夏有些头疼的合上了眼睛……渐渐地,身体虽然依旧随着坐骑的移动一下下的起伏,神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到底是怎么了呢?似乎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可这念头冒出来后,却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周围的人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开始这么敏感了?这样婆婆妈妈的家伙难道竟会是自己吗?怎么会?怎么会!
……还记得在以前的训练当中视若生命般遵从的信条:“无血无泪!”那个时候,真的认为只有这样才是自己的目标和归宿,甚至在执行那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几乎是在带着寻死的心理、或者说是潜意识的指引下在行动……自己曾经也认为自己不过是个被人从试管和托盘里培育出来的怪物罢了,所谓的永葆青春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执行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的副产品而已,一旦哪天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这世界还不是一切照常的运转吗?它不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产生任何的改变。
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原来一切不过是如此而已……
到了这里,似乎一切都有了可以重新开始的理由和契机……是啊!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这次要为自己而活!这种热血勃发的豪言壮语真的是那个可以面不改色的将数十万人从世界上抹掉的自己说出来的吗?这似乎是栖身于心灵最深的黑暗处、遍体血污和蛆虫的那个自己所发出的最为尖刻的嘲讽呢……
重新开始?你配吗?你配吗?那个丑陋的他仿佛一直在自己所无法触及的领域里大声嘲笑、讥讽着……想要辩驳却只能徒劳的张合着嘴巴,如同被抛上沙滩的可怜鱼儿,只能徒劳的看着自己的腮一点点的干涸……
死亡,或许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真正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他们之所以看中自己的,无非也因为这副躯体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就请尽管拿去好了!这种散发着尸体臭味的皮囊我才懒得要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感到不快呢?自己不是经历了最严酷训练的杀人机器吗?怎么可能为这一点点无聊的小事而感到郁闷和不快呢?初夏,你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不知不觉间在逐渐改变的那个,是我吗?
难道我是在羡慕他们之间的融洽与和谐吗?
不!不!不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拒绝!我不要!
这个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令小夏全身一震,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的从这种类似于冥想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然都是**的,里面的内衣完全被汗水洇湿了。
然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才发觉还有更大的麻烦在面前等待着他……四下里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
小夏一怔之下赶紧左右看了看,还好还好,自己还是稳稳的坐在马背上,并没有很失态的掉到地上去。
“……这些人要干什么?都有毛病么?”即使是一般的普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是件愉快的事,更何况是小夏大人这种天生就不喜欢被他人注目的人呢?所以小夏立刻弹起眼睛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瞪了回去。
“咳咳……”一旁的查尔斯呆了半晌,这才醒悟过来,赶紧上前圆场:“……没事没事,没事了!哈哈~哈哈~大家不要围在这里了!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心里暗叫一声苦,现在的情况到底是谁照顾谁啊?这位小爷爷虽说是自己的护卫,怎么看起来比自己还能惹事?现在反倒是自己站出来替他擦屁股……这个、这个……好像立场颠倒了吧?
众人又磨蹭了一会,大概是见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这才逐渐散开了去,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不禁又让查尔斯很是庆幸,因为这支队伍的很大部分都是同他一样的贵族私军,在军纪等等的方面自然远远和松蓝的正规部队无法相比,单看行军时候的队形便已经能够知道了。这一点,显然带队的尼可拉将军与十一皇子安德里斯心里也是清楚的很,主要的兵力全都安排在了护卫粮草缁重方面,剩余的很少一部分人员才安排在了队伍后面的那些“少爷”军的附近,只求这些无甚经验的家伙不要掉队就好了,毕竟不能指望他们去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哄开了身边的人,查尔斯怒气冲冲的朝小夏叫道,不过当他看到后者那难看的脸色后,人立刻矮了半截,声音也小了许多。
“……你看,嗯嗯,这个……在这种地方,毕竟是不好的,我想你也不愿意成为所有人的注意对像吧?对不对?”查尔斯大少爷几时曾这样低三下四的说话?如今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不低头,直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嘴脸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夏大人的面色说话,一派商量加恳求的口吻,态度真是好得没话说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夏就算脾气再大,这个时候也不好发作。瞪了一会眼睛后,才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脸:“……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刚刚……我只是发了会呆吧?”
“什么?你不知道?”这下轮到查尔斯大惊小怪起来了;“刚刚,你不是在冥想吗?还有好强的魔力波动散发出来呢!就连这柄刀……”他指着系在小夏腰间的爱尔玛赠给他的那柄细窄的长刀:“这个,原来是魔法武器呢!你在冥想的时候,它还发出了很强的水系魔法波动呢!姐姐可真是舍得花钱哪!”他不无艳羡的盯着那柄毫不起眼的连鞘长刀。
“那么喜欢,送你好了!”小夏皱了皱眉,伸手便去解刀。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查尔斯赶忙拼命的摇手解释:“我只是好奇,原来你还是魔法师啊!真了不起!看你的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怎么会这么厉害呢?魔法师啊……”看他那崇慕的眼神,实在看不出来是在做伪,倒是真的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是了不起的人物来的。
小夏显然对这种过于“热烈”的目光很是感冒,他接连哆嗦了几下,这才悻悻然的扭脸过去小声嘀咕道:“……魔法波动?老子几时又变成魔法师了?”
虽然嘴里这么说,他的脑子里可是飞快的转着念头……刚刚自己只是出了一会神,怎么会有什么魔法波动冒出来?虽说魔法理论方面的书籍自己早已翻了个烂熟,可那大大小小的一堆魔法自己可是连半个也放不出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魔法典籍里自然是没有写的,估计大陆上最高竿的魔法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做魔法师的天赋呢,可是看四周人的表情,那个什么魔法波动又不可能是他们胡诌出来欺骗自己的,况且他们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啊!真是头疼!小夏很气闷的瘪了瘪嘴,本打算不声不响混过这段时间的,结果现在又出了这样的意外……也许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轻松了。
“……”查尔斯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可当看到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时,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黑夜来了。
在这片北部国家的荒野上,这意味着酷虐的寒冷和无边的静寂也跟随着降临。尽管时下已是六月,但夜幕笼罩下的旷野依旧是寒气逼人。大地懵懵懂懂,雾气密沉沉地拥挤在空中,仿佛上天从来没有过光体一样,如此长久地昏暗着。
风淫邪地尖吼,狼群悄无声息地逼近孤幼弱兽,时时的,天地间跳出一声尖利的哀号,但随即又被黑暗吞噬。弱肉强食,这一万种生物生生灭灭的真释,无所不及。
人马的喧哗打破了这里的平静,被无数堆篝火的热气一逼,冰冷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前方的不远处有一条发光的带子,那是条结了冰的小河。再往前则影影绰绰看到几间高矮不一的破败屋舍,应该是被原住民们遗弃了的一处小小村落。此时,它寂静的如同死气沉沉的坟场一般。
大块大块被军刀砍开的牛马羊肉架上火堆烧烤着,伴随着不断滴下的油脂,诱人的香味也渐渐的弥漫开来。一坛坛的烈酒被流水价的送上来,个别性急的家伙已经忍不住伸手朝嘴里捞酒了。没办法啊,在这冰冷的夜里,不喝点酒暖暖身子那怎么行呢?
松蓝军队内的军律是相当严格的,行军作战中途绝对禁止饮酒,违者不论职务高低一律处以死刑。但是这支队伍里的近三分之二的人可是一帮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余下的也都是他们的护卫和亲随,这些人哪有什么军纪约束的概念?一听说尼可拉将军下达了宿营过夜的命令,立刻便开始生火烤肉找酒喝,敢情是将行军当做是野营烧烤了。
对于这些少爷兵,军官们也实在是头疼得要死。管深了不行,谁知道哪下子得罪了圣京的哪位老大人,这些可都是跺跺脚四处乱颤的主儿,随便安个罪名就得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管浅了也不是,虽说这是预备队,可怎么说也是行军打仗,毕竟不是去过家家酒。如果不看着这些少爷些,日久肯定要生乱,或许在这后方还好,可一旦是到了南部前线……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可是谁都不敢保证,军务处之所以安排十一皇子跟随这支队伍,恐怕也是有这一层的考虑在内,有皇子在这里压阵,这些少爷们总不会太过放肆吧?
即便是流氓之间,关系也未必都是很融洽的,换成是这批贵族子弟的话也是如此。平素的日子就互相都有些看不惯的家伙,现在同在一支军队里听命,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好勉强忍着。所以,在宿营地里你常常可以看见两帮、三帮或是更多帮的人瞪起眼睛互相做恐吓和不屑状,如同乍翅挺脖的斗鸡。
“哇!打架啦!有人打架啦!”不知道是谁幸灾乐祸的嚷嚷了一声,正在无聊的啃着牛皮一样坚硬的半生不熟的烤肉的年轻人们登时活跃起来,丢开手里的东西便呼啦啦地一下子围了过去。别说查尔斯,那小子根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种,就连艾米尔也跟着跑了过去看热闹,没有挪动地方的只有围坐在篝火边的野蛮人费戈、苏菲儿大小姐、哈里德与小夏。
“呵呵呵呵呵呵!”哈里德捻着自己钢针一样的大胡子,看着一众年轻人的背影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些小崽子们!哈哈哈!年轻人果然还是有点活力的好!”
“哪里的话?大叔也一点都不老呀!”坐在小夏右手侧的苏菲儿巧笑嫣然。这狡猾的盗贼小姐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冒险者套装穿在身上,脸上也不知道是涂了什么鬼东西,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变成了很难看的棕红色,淡绿色的头发也很仔细的裹在了新的包头巾里,除了那清脆的声音没有变外,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换了个样。即便是小夏这样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如果不去有意留心的话,也很有可能会忽略过去了。
“哈哈哈!小姑娘真是会说话!”哈里德更高兴了,抓起身边的酒壶丢了过去:“来!姑娘,喝一口挡挡寒气!这里的晚上虽然没有沙漠那么难熬,可也是很要命的啊!”
苏菲儿很乖巧的轻轻接过那皮制的古怪酒囊,就着口小小的抿了一口,结果立时被那无比辛辣的酒气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哈里德却像是什么恶作剧得逞了的小孩子一样,愈发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费戈坐在一边,闷不作声的努力啃着手里的一只巨大的小牛后腿,这个巨大而有些迟钝的家伙在有东西可以吃的时候从来都是吝于展现他那本来就已匮乏得要命的语言。小夏不时的看看他,心里一直在盘算到哪里找一件这个大块头能够使用的武器呢,这倒真是件很伤脑筋的事。
阿瑟那家伙的收藏品里应该是有,无奈的是自从那家伙回家养伤后,那个该死的异空间结界便再次失去了效果。别说给大块头找件武器,就连自己的装备也一样不拉的全都丢在那里面了,真是……一想起这个小夏大人便觉得份外的丧气,现在的自己可是彻头彻尾的两手空空,没有了武器的士兵要怎样面对可能发生的战争呢?想起这个小夏便很是愤愤然,那不可靠的变态家伙!平日里把自己说得那么厉害,结果还不是被人家三下两下给放倒了?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跑去救他,哼哼……
小夏一边诅咒着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伯爵大人,一边恨恨地用军刀在一块坚硬无比的牛肉上划来划去。
哈里德忽然插话过来:“……说起来,夏,你为什么不去看热闹呢?这可不像是年轻人的作风噢!”
“看他们打架?”小夏头也不抬的冷笑一声:“算了吧!如果他们拿把刀子互捅我也许会有兴趣去看看的。当然,那是在真的干掉了对方的前提下。”
“啧啧……”哈里德夸张的摸了摸胡子:“……真是冷淡啊!这可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说的话呀!年轻人还是精神一点比较好!”
年轻?哼……小夏盯着木柴上不住跳动着的火焰,嘴角上泛起一丝明显的讥嘲……
苏菲儿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递过酒囊。小夏顺手接过,想也不想的就是接连几大口灌了下去。
“……呵!”这酒虽然远不及玛斯家窖藏的美酒那样馥郁醇厚,却出乎意料的辛辣霸道,喝进口中,犹如一溜火线般直达下腹,跟着便腾地一下烧起来,仿佛浑身的血液也随之沸腾……
他白皙的面颊飞快的染上了两团晕红,看了看手中的革囊,他朝哈里德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谢谢,大叔,这酒很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涌起了“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坏”的念头。
可惜这样的气氛并没有能维持了多久。刚刚说了两句闲话,查尔斯那小子便一脸紧张兮兮的跑了过来。
“怎么?那帮家伙闹完了?”小夏无甚兴趣顺手递上一块切好的牛肉。
“不、不是……”查尔斯却慌张地一直摇手:“……将、将军,要、要召见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