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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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中的非洲的印象是天气炎热、土地贫瘠、水资源匮乏、社会动荡、人民生活困苦,艾滋病、疟疾、霍乱等疾病滋生流行;但非洲又实在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原始而浪漫。曾经是三毛逐梦的地方,这里的天堂鸟花美丽而热烈,橄榄树苍翠与孤独,在撒哈拉沙漠深处留下了一段凄悲的人间爱情。

    此时天是湛蓝湛蓝的,深邃又那么彻底,几片白云悬挂在半空,白得那么洁那么绵软。博国卫生部及驻博国大使馆有关人员到机场迎候,派了一辆豪华大巴,队友拿完行李就跳上了车,开往哈博罗内太阳酒店。我坐靠车窗,看到了一路上,一面面低矮的围墙掩盖着一幢幢的别墅,每堵墙上都竖起一道电网,墙内绿树成荫,房子周围要么鲜花盛放,要么草坪翠绿,没有高楼大厦。路是柏油,路边没有行道树,倒是长满野草;路两侧没有商店林立,没有行人如织。宽的路只有四车道,窄的只有两车道。路上虽车水马龙,可没遇见堵车,秩序井然。我摇下车窗,任微风吹拂,一股股带着泥土及鲜花的芳香气流迎面扑来,我贪婪地呼吸着,一切旅途疲惫烟消云散。

    车行20分钟后,开进了一道大门停下,迎接的领导指挥我们下车,下榻的酒店到了。这就是哈博罗内最好的酒店太阳酒店,诧异的是,这酒店也全是两层建筑,掩映在绿荫中。在一狭小的前台办理住宿登记后,我拉着行李穿过一条长约200米的l型走廊,才到了所住房间,酒店面积之大难于形容。拉开落地窗帘,草坪、泳池、球场、凉亭、咖啡吧井然排开,旅客各自或安闲小憩、或喝咖啡、或运动,没有喧哗。

    入夜,队员们吃完第一餐博国晚宴之后,打牌的打牌,休息的休息,我冲凉后躺下休息,酒店的床垫是一整块海绵做成,过于柔软,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坐在落地窗旁,往外张望。窗外碧空万里,一轮皎白的圆月高高挂在天边,没有云朵,只有星星陪伴,由于博国海拔较高,月亮特大、特亮。草坪和树丛中昆虫唧唧鸣叫着,偶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街上没有马达轰鸣,没有喧嚣,没有霓虹闪烁,夜静悄悄,静得有点令人颤抖,好像全身都充满了荷尔蒙,飘飘欲坠。

    一切的见闻冲淡我国内的援博疑虑,原来非洲大地也有那么惊奇的地方,整个哈博罗内成了“城在树中,树在城中”,既现代又原始,仿佛是荒漠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有待于人们精心地培育与开发。

    休整一晚之后,我们的第一站是莫莱波洛莱,它是博茨瓦纳东南部的城镇,也是奎嫩的首府,位于首都哈博罗内以西50公里,是非洲最大的传统村庄之一,村里有一个传统的法院。

    第一天的义诊活动并不顺利,或许是因为我们初来乍到的缘故,虽然和当地的医院联络上了,当地人也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但显然并不信任,一行人枯坐很久也没人主动上门。又是雨季,蚊虫很多,队员们都有些不耐,而李导演则指挥着团队记录这一路以来的见闻。

    过晌午,才陆陆续续有了些病患找上门,李教授带的那个组都是西医师,显然认知程度更高也更得当地人的信任;而我们这边倒颇有些冷清,来的大多都是患的疟疾,只要不是脑疟这样的恶症,稍微用点药就没什么大的问题。正想着呢,李教授却吩咐把一个病人送到我这边。

    医生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初步诊断,疟原虫已经进入脑部。这边条件简陋,李教授没什么办法,让我们移交到你手上,让你看看。”

    我赶忙走过去,或许是长久以来从没有受到过什么挫折,我这次上手有些托大,并没有仔细观察病人的脸色舌苔等一系列的问题,而是直接诊脉,开方子下药。可没等随行的护士把药煎好,就有手下的医生跑来在我耳边说道:“殷医生,那位病人已经不行了。”

    我顿时一愣,又紧张地赶过去察看,刚才那位病人蜷缩在病床上,脸色明显蜡黄,四肢开始僵硬,没有了呼吸,也摸不到脉搏,瞳孔散大而且固定。我当即愣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怎么做,这是我经历过的第一个死在我眼前的病人啊!

    “殷医生!殷医生!”随我来的医生见我愣在那里,用手推了推我的胳膊。

    我猛然惊醒,心里很是痛苦,但还是苦涩地也是第一次宣布了病人的死亡。我失魂落魄地坐到地上,想着如果不是我托大直接切脉,如果我为了保险起见先给他渡一丝气机护住心脉,如果……他的死亡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凶手啊!

    “允瑄!允瑄!”耳边传来李教授关切地呼喊。

    我苦涩地对他笑了笑,呢喃道:“教授,我是凶手啊!”

    他见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听到我自责的话,狠了一狠心,猛然在我脸上抽了一巴掌,命令道:“殷允瑄,你给我站起来!”

    我一愣神,他继续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们是医生,首先就要给病人生存的信心,可是你呢,失魂落魄,我是病患我会相信你吗?”

    教授声色俱厉,我拿了瓶纯净水浇在脸上,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使自己冷静下来。教授这时又回忆般的说道:“记得我刚当医生的时候,那时医疗条件还不发达,有病人医治无效或者来不及治疗而死亡,我耳闻目睹了很多。第一次宣布病人死亡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责怪是自己害死了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我,“现在我把当初我的导师告诉我的话也告诉你,我们是医生,是人,不是神仙!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全力去对待每一个病人,用自己的专业技能努力去施救!”

    他转身去找家属,铁着脸告诉她:“我们已经尽力了!”

    病患的妻子听后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地连声说道:“医生再救救他,再救救他!”

    李教授还是那句:“节哀顺变。”

    电视剧里放过无数次的经典场景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有些累。李教授让手下的医生们扶她出去,又过来安慰我,他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很冷血?”

    我微微点头,又用力地摇头,李教授见我还是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又说道:“说句更冷血的话,等你见惯了死亡,也就麻木了!”

    我闻言惊诧地看向他,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缓缓说道:“有哪个医生从业时不想着扶危济困、救死扶伤呢?可是我们能力有限、技术有限,力也有所不及啊!每天多少条性命在我们指尖和手术刀片尖滑过,能从鬼门关上拉回来虽然有,当然更有回天乏术的病人啊。我们总是沉沉的说句“尽力了”,让人觉得很无情,但是又有多少人看到我们在手术台上大吼,“给我纱布快点!!”“止血啊止血啊!!!”,多少次看到病人明明已经救不回来,可我们还在坚持30:2地做心外压、人工呼吸?”说到最后教授也是眼角含泪。

    我凝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当初师父不让我接手他的衣钵事业的深意,我没有经历过死亡,所以从心底里还缺了一点对生命的珍重和慎重,今天这位死亡的患者真真是给我上了一课,虽然代价大到我已经承受不起。

    我走上前,突然感到了教授的苍老,我扶着他的胳膊,说道:“教授,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缓缓摇头,问道:“刚才没有打疼你吧?”

    我连忙说道:“不疼不疼,多亏您的点醒啊!”

    他帮我戴上口罩,说道:“允瑄啊,你比我年轻这么多,医术又高明。我提点你并不光是为了你自己,更多的是千千万万等着你去治疗的病患啊!”

    我沉重地点头,都说“医者父母心”,我以前不经意间还是把自己的地位抬高了,把患者的地位放低了,从今往后的行医得时时铭记今天的教训。

    教授扶了扶眼睛,见我已经平静下来,才吩咐道:“继续吧。”

    李导演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切掉这段。我摇头,诚恳地说道:“留着吧,从头到尾包括教授说的话,除了必要的剪辑,关键部分都留着吧。”

    他也表示理解,劝说道:“殷医生,你会成为一名好医生的!希望你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一蹶不振。”

    我展颜道:“谢谢导演了,我已经没事儿了。”又指着门外排队等候诊治的患者,“他们和更多像他们一样的病患还等着我们去治疗,我怎么会轻易倒下!”

    他这才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也向他半鞠了躬,说道:“谢谢您了!”

    他摆摆手示意不要放在心上,然后又和剧组的人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我拿过一瓶水一口灌下,平复了下心情,才对手底下的医生们说道:“刚才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不光是我,你们也要引以为戒!我们手上握着的是生命,容不得一点马虎半点疏忽!”见他们纷纷点头,才淡淡吩咐道:“继续吧,下一个病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