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师父,向他报告了这两年的成果,并把一些修炼时不懂的问题抛给他,他也不厌其烦耐心给我解答,这么长时间的修炼对于《真经》的领悟也算是登堂入室了。然后他要带我一起下山,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我十岁的生日了。
按我们常州的习俗,孩子十周岁的生日是要大摆宴席招待亲朋好友的。本来老爹说是要饭店里请,但老太太说还是家里面办吧,也热闹,喊个厨子到家里面来弄就是了。像这些民俗之类的事情,家里一向是以老太太的意志为准,既然她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于是就由厨子拟好了菜单,我爹和两个阿伯去采购了,然后我娘和奶奶姑姑们则是去买面、糖果、点心之类的,再后写请柬的工作就交给了师父。
傍晚,菜和点心都买了回来,于是我老爹就带着阿伯姑父们开始整治食材:把鳝鱼洗干净,然后把身上的一层粘液用开水烫掉;甲鱼的裙边有一层角质,也要用开水烫下然后剥掉。我奶奶和姑姑们则是在把点心分成一份一份,据说每份要八样,这样子才吉利;娘和伯母们则是在择菜,同时也是家长里短地闲聊;好容易师父的请柬都写好了,就让三个阿哥给亲戚们送去。晚上,厨师过来把食材过水的过水,肉圆炸好,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也是95年的10月9号,我终于迎来了十周岁的生日。家里满满地摆了20来桌,奶奶那边的亲戚,父亲的姊妹、发小和生意上的伙伴,妈妈的娘舅们,还有周围邻居家每户来一人,坐的满满当当。姥爷姥姥则是带来了20多盒蛋糕,一年见不上几面,姥姥把我搂在怀里宝贝得不得了。
父亲致完词,就开席了。他领着我先是给师父敬酒,然后又去各个长辈那里敬了一圈,不多时候已经醉醺醺的了。大家也喝得开心,吃得尽兴,热热闹闹的这个十岁的生日就算是过了。
又留了一宿,师父向我爹辞行了,说让我在家待一段时间吧,他要出去打点些事情,并且嘱咐我记得修炼,不要懈怠。我点头应是,然后和父亲一起送别师父。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就新年了。这段时间一直和父母老太太住在一起,仿佛他们要把多少年缺失的爱全部找补回来。我白天就和周围领居们的小孩玩弹珠、打卡片、还有一款叫做“小霸王”的游戏机;晚上就用修炼代替睡眠,每天500个字一定要写,经典要时常温故。日子过得充实而又满足。
新年过后的元宵晚上,和小朋友们点着兔子灯在周围的小区绕了一圈,回到家中,师父竟然在,看样子我没有拘束的跳脱生活就要告一段落了。
“这次我过来,是要带允瑄去游学的。夫子说读万卷书还需行万里路呢,我要带他出去转转,见识这精彩的世界,目睹这广阔的河山。”师父说完,父亲就点头同意了,只是天晚,等明天天亮再走。其实对于父母亲和老太太来说,能有这近仨月的相聚就满足了,毕竟儿孙自己的路还是要由他自己走。
天亮,师父带着我作别父母,回茅山拿行李。行李不多,道袍一领、横笛一管、围棋黑白子各一盒、棋坪一方,由我背着就开始了游学之路。
“这次游学,该让你实践《济世》篇了。”师父说到,“唐代药王孙思邈说大医精诚,我要告诫你的是:仁心仁术,先有仁心,才能掌握仁术。医术乃是得自天授,以医术牟利者,必遭天谴!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发的誓么?”
我赶忙又把誓言说了一遍:“我,殷允瑄,绝不将师父所传授的道术和医术用作牟利,否则身死道消,永堕轮回!”
师父这才接下去说:“你现在修道也已经入门了,知道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身死道消是多么严重,希望你一辈子谨记啊!”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开始了漫长的五年游学。一开始见到病症,师父总是让我先上手,通过元气来诊断病人的病症,并且用药需得先和师父交流,才能开方。而我和师父两个人,一个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一看就是有道行的人;一个粉雕玉琢,斜背着一个药箱,卖相都还不错。只是让我来诊病他们颇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我们在一地总会停留一段时间,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这才开始信任接纳。而且师父用孙思邈真人的《备急千金要方》中“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损彼益己,物情同患,况于人呼!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为药者,良由此也。”告诫我:最好能不用动物入药。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师父竟然和很多国宝级的烹饪大师都认识,自打吃过那些大师们做过的菜后,才深感这么多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终于明白为何2500年前夫子也不禁口腹之欲了,于是就央求师父帮我引荐烹饪名师。对于普通人学厨最难的刀工,我反而因为学过《真经》的关系,元气在体内能收放自如而最好掌握。每到一地,就由师父带着遍访当地的名厨,久而久之,我烹饪的技艺竟是突飞猛进,连师父也不再辟谷,而是由我来料理三餐。
师父还说:“音乐能养性,围棋是哲学。”就在游学的间隙中教我,并嘱咐我勤加练习。
途中,还有件轶事,当初独到《红楼梦》的时候,虽说对贾宝玉的无能而十分不齿,但对书中的十二衩悲剧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有一回说到冷香丸,我问师父这个药丸的作用,他也说不清楚,于是我就采集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英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在第二年春分这日晒干,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制作成龙眼大的十二颗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茅山的一颗树龄百年的花根底下,权当一乐。
这五年,随着医人的增多,虽然大多是缺医少药的穷人,但也有重症缠身的富商巨宦,建立了丰富的人脉,而师父对于治不治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寿终正寝者不为其延命,其他善者恶者自由俗世的律法和执掌轮回的阎罗来处置,与医者无干。
而最让我激动的,是在14岁那年,游历经山东曲阜,才终于圆了我小时候就立下的梦想:看看孔子故居,见见孔子后人的埋骨之地,拜拜侍立在圣人周围和圣人共享祭祀的古圣先贤么,才终于尝到了慕名已久的孔府家宴。
眨眼间,我已经十五岁了,师父因为这些年的风尘仆仆和餐风露宿而愈显苍老,眼神也变得更加黯淡,以前虽然也是白须白发,可须发都有光泽,现在却像干枯的树枝一般缺少水分,即使我不通卜筮,也知道师父已经时日无多了。
这一天,师父对我说:“回茅山吧。”语气很是虚弱。我听闻此,眼睛不禁湿润,从三岁到现在,这12年来,师父引我入门,教我道理,和师父相处的时间比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得多。我沉重地点点头,虚搀着师父,而他也没拒绝,一路回到茅山。
2000年的7月15日,在全国人喜迎新千年的时候,师父也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师父这一生,生于1880光绪年间,期间历经政变战乱,尤其是1938年陈毅元帅在这里抗战的时候,更是凭借他的医术救活救治了无数革命者。而建国后的这么多年里,只要有百姓求到他门上,也一定赠医施药,却从不留名。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也凝聚自己的心神为我写了一幅字:“君子慎独”,并且要求我在他死后,将他火化,骨灰撒遍茅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山石,期望自己死后也能庇护着茅山的山山水水和一方生灵。
我在父亲的帮助下收敛好师父的遗体,松纯大师念了一段往生咒,在前殿掌教的见证下,火化了师父的遗体,把师父的骨灰洒在了生养他的茅山之上,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上清真人像卷起来带走,又对着道观拜了拜,在父亲的陪同下下山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