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师父,可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走到蒲团上坐下,我才跪倒在他面前:“徒儿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哦,知错?错在何处?”老道不经意地问到。
我愣了愣神,支支吾吾,又不知从何开口。老道见此,不禁感慨地嘀咕着:“痴儿痴儿。”然后向我解释了瘦金体的由来。
原来瘦金体是宋朝有名的书画皇帝宋徽宗赵佶所创,字是好字,人也有才华,可是不务正业,只好收集奇石花鸟,留恋于胭脂脂粉之中,把朝政都交给奸相蔡京、宠臣高俅等一辈人把持,以致民不聊生、民怨沸腾。最后金兵攻进都城,北宋亡了国,自己也成了阶下之囚。
听到师父解释,我赶忙说:“师父,我不学什么瘦金体了,我学端直方正的。”没等我说完,师父制止了我继续要说的话,向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其实字体有什么错呢,只要人行得正,学什么字体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每天下午,我又多了一件事情,站在小溪边,看着师父写的字一个个临摹了起来。
如此,我的生活开始规律起来,早上师父传授经典,从一本两本到八本十本,经史子集,渐渐地在我脑海里生根,从一开始什么意思都不懂,到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再到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师父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下午便是在沙地上用树枝写各种各样的字,一开始对我的进境师父还是颇为满意的,知道7岁那年,我的字仿佛遇到了瓶颈般,用师父的评价就是“匠气”,之后我的字便再无寸进。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来到1993年的春天,我也长到了八岁。期间除了逢年过节由父母接我回家团聚之外,便是一直呆在师父的身边。期间,我才知道天宁寺的松纯大师与师父是至交好友。有时是大师带着包裹装着素食过来看师父,然后坐而论道,对我不管不顾,一聊就是三天两宿;有时是师父带着我去天宁寺,让我和寺里的师傅们一起做功课,听他们诵经,以平心静气,期望我能养成海量汪涵的胸襟。
直到有一天,师父把我喊到跟前:“允瑄啊,跟在我身边已经5年了吧?现在该传你最重要的一部典籍了。”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正了正色,想要坐在蒲团上,听他传授。他却摆手说不用,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本绸布包裹着的书。
他珍而重之地把绸布打开,里面是一本旧书,充满着时光印记在上面的沧桑。我凝神一看,封面上写着两个字:“论语”。我一直奇怪,师父经史子集都给我传授,为什么儒家最重要的一本经书却始终不交给我,今天终于要解开答案了。
我更奇怪的是,上清派为道门,当初传《道德经》都没见师父这么珍重过,反而《论语》这么郑重。而且也不像是要把书给我让我自己背的样子,难道是要一点点地给我讲经?
我满脑子疑惑,这时师父说话了:“孩子,这是你的使命啊!”
然后便不管我的疑惑,拉着我开始讲解起了《论语》。从《学而》开始,他先是让我通读一遍,然后旁征博引历代儒学大师对它的释义引申,时不时还加上自己的理解。尤其是讲到“忠”、“恕”、“慎独”的时候,更是声色俱厉,我听得如痴如醉,一边用耳朵接受着师父的信息,一边嘴角还呢喃着自己的理解,这样一教就忘了时间。
直到讲到《尧曰》结束,我们才惊觉不知不觉已经三天了,才知道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并非空谈。我也深感到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心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脑海里回响的都是那些饱含哲理却又发人深省的话语,好像2500年前的孔圣人正端坐在你面前,嘴角含笑,一边讲解着大道至简,一边感慨着一以贯之。我也终于把自己所学的经史子集都登堂入室,才知道那几句谈心般的叙述,真真是道尽了人心向背、沧海桑田,更饱含着圣人对于内圣外王、天下大同的崇高理想。我情不自禁,朝着山东、朝着曲阜,那片圣人出生的土地,虔诚地拜了拜,因为懂得多了,才知道那些哲人们从纷繁的生活中,用自己的身体力行,用自己的人生智慧,用自己的心血写就的书上的一行行文字,有多么的了不起!
我福至心灵,对着自己的心,许下了和几百年前那个龙场悟道,开创心学,知行合一的阳明先生一样的愿望:“成为圣人!”
我睁开眼,发现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天更蓝了,水也更绿,阳光很温暖,世界很纯粹,拿起树枝,困扰我一年多的瓶颈已经消失,写得字一笔一划都仿佛有种“道”的韵味。
师父很欣慰,说“该是传你最后一部经的时候了。”然后不等我反应,食指点我眉心,把《上清大洞真经》传授给了我。我闭着眼仔细琢磨,《真经》有两篇,一篇《济世》,详解了治疗各种疾病瘟疫的医术;一篇《离尘》,是修炼自身的气,最高境界乃是白日飞升,不过除开陶公弘景外再也没人练到过那种境界。
师父又说:“《济世》篇暂且不管,这两年你仔细着好好修习《离尘》篇。你读了这么多书,胸中应该自然地氤氲着浩然正气,我帮你导引你的气机,好好记着气走过的路线,以后就按这个修行吧。”说罢,双手抵住我的后背,开始导引我的气。
师父的手一接触我的背,气开始动起来后,我就感到一股钻心的疼,宛如针刺一般,我强咬着牙坚持着,不知不觉间牙龈竟出了血,可是疼痛没有减缓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
这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痛恨自己感觉为何这么敏锐,恨不得能晕过去,无知无觉就好了。这种疼痛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一刻也不停息。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沾湿了,脸也扭曲的不成样子,狰狞着。。。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总算渐渐缓了下来,我才睁开眼,发现自己衣服湿透,身上还粘着恶臭的黑污,而师父却明显的苍老了很多,我一愣,顿时惊觉这是《离尘》篇中易筋伐髓的手段,耗费使用者几乎一半的元气,而且是靠吐纳修炼无法回复的,我双腿一软,跪在师父脚前,哽咽着不知说些什么好。师父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痴儿痴儿,先去把身上的污垢清理下吧。”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到师父这个年纪,元气等同于寿命,耗费一半元气到底是要折去多少寿命呢,我没问,师父也不会说。
我把身上洗了一下,换了件道袍,出来的时候师父已经调息完毕,脸色虽然是恢复如常,但眼睛里的光芒确是黯淡了许多。见到我还是闷闷不乐,他乐呵呵地开始说教起来:“到了我这个年纪,生死都看淡了,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好了,别难过了,现在回去见一下你的父母,要闭关两年,今后会有两年不见的,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我点点头,辞别师父,带了点茅山上的茶叶,便自行回家。这些年,家里倒是没多大改变,只是在去年的时候,我娘认了个小丫头当做干女儿。丫头片子叫梅蒋雯,嘴巴甜得很,一口一个干爹干娘的叫着,老太太也对这个小家伙欢喜的不得了。大姑家的大儿子也就是我堂哥已经前年结婚了,还刚刚有了个小子,逢年过节的时候,聚在一起吃饭,真真是四世同堂。对于老太太来说,儿女孝顺,人丁兴旺,或许就是人间极乐了吧。
我把要闭关的事情和他们一说,他们倒是没什么惊讶,或许这些年聚少离多,他们已经习惯了吧。吃过爸妈精心准备地爱心晚饭,在家里留宿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由我爸驱车送我往茅山。
师父和前殿的掌教商量了一下,为我要了间静室,我便开始了我两年的闭关。
闭关并不是一味的修炼,只是和外界的联系隔绝而已。对于我这个刚接触气感的人来说,那种吸引力就像鸦片之于吸毒者,欲罢不能。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坐到蒲团上入定修炼了起来,起初元气在经脉里的运行还有些滞涩,几个周天之后,滞涩感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有淡淡的暖意和元气总量微不可查地增加,我也不气馁,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修炼才是正理儿。
我恪守着“九为数之极”的天地至理,不贪功冒进,运行九个周天之后就停一停,然后继续,周而复始,一晃两年就过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