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屋里荡着几声莺啼,竹影轻手轻脚的收拾熏炉里的炉灰。暗香掩着帕子坐在离室听得锦娘醒来,连连伺候她更衣净面。
纱帐卷起外面光线极好,锦娘朝外探了一眼,两侧散散的立着三两个人。她敛了敛眉道“今儿怎么没人值守。”暗香帮她整了整衣襟道“一大早就叫王爷撤走了,哦,对了,王爷吩咐让您今儿到别馆去住。”
住到别馆去,那么他是准备采用王元礼的计划喽。
锦娘起身道“你们收拾一下跟我出去走走。”竹影一听要出去扔了手中的活计飞也似的跑出来,叫嚷着道“公子带我们去哪里,自打来了岭南还未出去玩耍过类。”
暗香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锦娘知道她是怕她故技重施。笑笑道“这次咱们可是去逛市井,人多眼杂,咱们路线又不熟你二人不可乱跑给王爷徒增麻烦。”
这下暗香放心了许多,念叨着反正也不用回了一定要玩的尽兴在回别馆。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的出门,街市上人声鼎沸。竹影玩的不亦说乎,流连忘返。莽撞间撞到了一个四五岁的女童,碰的她哇哇直叫,三人轮番赔礼道歉。那女童仍不止住哭泣。直到她父亲来了女童才停下来哭声,锦娘为她买了一个拨浪鼓,丁零当啷的,她坐在她父亲宽厚的肩膀上破涕为笑。父女两个谢过朝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尽头走去,锦娘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她父亲,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个被父亲宠溺的女孩子,梳两个牛角髻,碎花衣裙摇着父亲的粗布衣袖,梨涡浅浅,嚷嚷着要父亲驮着她去摘树上的粉嫩花朵。
心中缓缓滑过一丝柔软,这些年说恨早就没有了,纵使在将军府里受打骂的时候也不曾有了。爱,就更谈不上。无恨无爱,自然没有想念。今日不知怎地,她竟会想起小时候来。她竟然会想回家看看。现在她学会感激父亲的恩德,感激他当初心软没将她卖去怡红院,若是那样她一定比现在凄惨上百倍。
暗香瞧她沉着脸色以为是竹影贪玩惹得她不快,拉了拉竹影的袖子竹影也讨好的笑笑。锦娘轻叹一口气道“天色还早,跟我去一个地方。”
暗香立即又警惕起来,锦娘到一旁跟车夫租车,怕钱财外露惹人眼球她故意将价钱压了再压。谈妥价钱三人相继而上,锦娘道“去东坊村。”
这次竹影也吓了一跳,含着糖葫芦口齿不清的道“咱们怎么又要去东坊。”
锦娘面色凝重的靠着软垫道“好久都未回去了,不知道变了没有。”
暗香听出了头绪问道“公子是东坊人。”
锦娘点了点头道“虽然那儿悲多喜少但心里还是挂念,想回去看看。”
竹影扔掉竹签道“公子还是比较幸运的。”又指着暗香道“咱们跟着公子也是比较幸运的。”暗香听了连连的点头。
锦娘并未吱声,这个竹影啊,自打跟了她就开始讲这句话,每次都那么肯定,好似真理。她的幸运到底在哪儿呢,是跟着独孤窦泽吗?她不敢肯定。
两侧的田埂里稻谷黄灿灿的一片,农民背着锄头喜盈盈的唱着当地的民歌。锦娘许久未闻倍感亲切。干脆打发了车夫步行走去,后来一想如何回去呢。于是与车夫约定日落前来接她回城。竹影担心他不来盯着回程的方向看了许久。
戴着斗笠的农民黑黝黝的脸上布满了汗水,直起腰瞥见锦娘三人衣着不凡咧着嘴问道“公子是来探亲的吧。”
锦娘指指远处的农家道“我叔父住在这里。”又给了些脚费他才颠簸着回去了。
草长莺飞,绿荫满地,暖阳碎碎,四周散发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脚下的黄色泥土松软,踩上去棉棉麻麻的。锦娘定定的看着不远处光碌碌的一片土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竹影和暗香也随着她的眸光望去,狐疑的问她怎么了。
锦娘直视着远处道“以前每到夏天收割稻谷的时候我就是在那片土地上捧着稻穗来来往往,总是弄得回身沾满泥土为止。”
竹影想了想到“会不会是公子的家人搬到外地去了。”
锦娘摇摇头往前走,怎么可能。她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哪儿会有什么发家致富的法子,又娶了那么个懒散的继母,从前她在家时她一双眼都盯在她身上,就想着如何把她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再说弟弟现在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更没有讨生活的能力。算了,不想了。既然到家门口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村里这个时候静悄悄的,只留些小孩儿与老人看们,其余的都到田里收成去了,不然地主是要来追的。踏在石板小路上她步子有些急躁,逼仄的小道两边充斥着石灰的味道。拐过几个弯路面开阔起来,三三两两坐落着几间斑驳的房子。锦娘停住脚步盯着其中一间看了一会儿,栅栏虚掩着,两扇木门颤巍巍的合着,门口贴的对联褪了色,门前多了些杂草,关家禽的竹笼也不见了。乍眼一看像是主人刚搬出去不久,但是房顶的烟囱上分明飘出一缕缕的白烟来。
看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同她离家时没多大变化。依然是贫瘠与拮据。但正是如此为何连地也不耕了呢。她犹豫踌躇了片刻,心中竟有一丝紧张。定了定神推开栅栏走进去,两扇竹栏依依呀呀的摇着。她步调很轻,带着莫名的小心,似乎脚下的一草一木都是薄弱的生灵。跨上开裂的石阶,每一步都复苏着记忆的酸楚。竹影同暗香跟在后面一阵紧张,二人知道她的童年过得一定非常不顺否则也不会被卖到将军府为婢,所以也跟在她身后小小心心的走着。
她推开门,一阵石灰的燥热感扑鼻,似是冻结了四季遗留的腐臭味。桌子上有细细的薄灰,梁上结了蛛网,破旧的竹帘子粘着点点暗红色的蚊子血。左侧的灶台旁坐着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媪,专心致志的扇着灶火。
锦娘喉咙像是堵截一般,艰难的叫着“麻姑。”麻姑是因为她长了一脸麻子所以人人都唤她麻姑。麻姑是她母亲的亲妹妹,她母亲去世后她时常来家里照顾她,直到后来父亲取了继母她才渐渐的不来了。锦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麻姑喜欢父亲,在锦娘的印象里麻姑因为自己相貌丑陋一直自卑的一个人生活。她喜欢父亲但因为与姐姐感情笃厚不忍心插足姐姐的生活,母亲临终前也曾将麻姑许配给父亲,可父亲始终都没有答应,那时候锦娘还小哭着骂她父亲好色忘义,但虽然如此麻姑仍然每日来照顾她们孤儿寡父,直到后来姚氏进门为了避嫌两家才渐渐生疏下来。
麻姑从火光中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眶定定的看屋里俊美的少年。半晌皱着眉问“公子是何人,怎会知道我的姓名。”
锦娘解下发带,泼墨般的长发洋洋而下。一双媚眼越发迷人,与她母亲一模一样。麻姑颤抖着起身,歪歪斜斜的朝她们走来,口中念叨着上天保佑。到了跟前左右细细的看了一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怕弄脏锦娘华美的衣袖,挑起自己裙布的一角试起泪来。也不说话也不询问兀自哭了好久,小心的讪讪抚上锦娘华润的面庞口中才喃喃叫道“锦娘,锦娘,锦娘。”一遍一遍,麻姑没有孩子,锦娘知道她从小便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直到她渐渐冷静下来,锦娘才问起家里的近况。麻姑又一次泪如雨下,直骂姚氏不是人。原来她走后饥荒仍然没有停止,靠着她卖身的钱家里还勉强可以糊口。后来经济复苏了些,地里的收成也不错,原以为一家子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可父亲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姚氏起先还装模作样的伺候床前,可后来父亲一病不起她便没了耐心。逼着父亲写了休书托了本村媒婆询好人家去了,又嫌带着弟弟是个累赘干脆也将他卖到城里为奴,用卖孩子的钱置了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人去。留得父亲一个人病重在家,举目无亲也只得麻姑前来照顾。为他看病麻姑已经欠了村里一大笔债所以日夜都不敢开门,也不敢出门,只有全村人下地干活的时候她才出去透透气。
竹影边拿帕子捂着鼻子边去将门窗都打开。麻姑赶忙阻止,暗香上前扶着她安慰道“老夫人放心没事的。”
锦娘一早清楚姚氏的为人并没有太大的讶异,只问她嫁到何处。麻姑道,镇上一个姓钱的普通商户,家底也薄弱,年纪也大了,不过姚氏用卖孩子的钱拿去做本钱听说这些年发迹了。钱老板也对她相敬三分,毕竟是用她的钱起的家。
锦娘又问父亲的病如何样子了,麻姑试了试泪道“含着一口气,大夫前日才来过,说是已到了弥留之际了。”
大开门户,屋里的气味散了散。锦娘的心一下子敞亮了许多。怨恨,一切都不见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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