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坐在院中为柳姬的病辗转,心绪不断涌动亦束手无策。夫人对每位姨娘都恨之入骨怎会出手相救。姨娘更是不会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萧霖处亦没多少可能,她由阿宝和红梅陪着去裕山游玩,回来怕是也晚了。其他的婢子丫头自身不适还要到主管那里批过才可以引医进府又有谁能帮的上忙。
她思来想去唯一能帮忙的便只有萧衡,可如今又不在府中。
无论如何柳姐姐的病是耽搁不起的。
婢子尖叫声惊扰了府里喜庆。
井院中女婢杂乱的脚步迫使锦娘收住略微紊乱的思绪,她随手拉住一个问“发生了何事?”
“含香园的莫主子坠楼了。”女婢挣开锦娘的手往前院跑去。锦娘一惊,又想莫主子坠楼这等大事萧衡定是要回来的。
来不及深思便跟着人群往前院走去。
眼前的女子,粉衣素面,长发铺散开了一地,光着脚。眼睑微微闭合,苍白的脸上嘴唇涂得鲜红。血液自前额溢出,冰冷的夜风吹走了灼热的温度迅速结成血块。迎合着刚刚挂上摇曳的红色灯笼。
人群静了下来,刘氏由嬷嬷扶着缓步前来,莲步摇曳,露出里面青段鞋面上的半个锦花图案。着大朵牡丹烟纱寝衣外披翠紫金丝厚长袍。发髻蓬松,几缕墨发垂在白净的雪劲间。
含香园的婢子跪在地上不住的抖动。院门口围着各房的女婢,见刘氏前来立刻分出路立在两侧。
她拿着帕子掩了掩唇,转而怒目对一旁的婆子道“杵着作甚,还不把人抬进去。”
“是。”婆子连忙应声上前,自有男仆上去帮衬。
纱衣女子被抬了进去,地上只留下一摊猩红的血迹。
她对刘嬷嬷道“去禀了老爷吧。”
“是。”刘嬷嬷转身离去,自有婢子上前扶住刘氏。
刘氏这才转身对两侧的女婢道“告诉你们主子,夜冷的紧仔细着凉。”
锦娘看她雍容的背影眯眯眼,这妇人果真厉害。言语间明明是关切却不动声色把各房敲点了一番。难怪萧衡放心把内室交与她,许是大院里的主母就应有如此本色。不知听雨楼里的萧霖是否会被调教成这个样子。
望了眼含香园被灯火照的通红的匾额,檐上的冰鳞在温暖的烛光下渐次化去,滴到地上又重新结成薄薄的冰片。
锦娘混迹在女婢之间离去。夜风吹动她飘逸的长发,人也变得清醒。
莫主子选择在此时离去想是定有深意。看得出是个刚烈的女子。出征在即,元帅家中死人已是扫兴。何况以坠楼的方式,满地见红更是不吉。
然与这院落中的女子而言亦不过是换来轻飘飘的一句“夜冷的紧仔细着凉。”
与她而言或是还了一个交与她读书识字的柳姐姐。
有婢子端来热水冲扫院中的血迹。
这世间的人各有自己的不幸,分不出怜悯布施她人。
次日萧衡果真回来,冷着脸训斥了一番独自进了书房。
锦娘定定的看着敞开的书房大门,她不能眼见着柳姐姐死。
“婢子参见老爷。”锦娘跪着不慌不忙的请安。
萧衡这才从书页上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跪着的女婢。心里一动,怒气消了不少。没想到府中还藏着这样的可人儿。明明是粗衣打扮不着粉黛却掩不住她姣花水面,修眉联娟。艳若桃李,媚态与雅致天成。刘氏这些年在婢子中的小动作他也知晓,心里与她还是愧疚。从不深究,到底还是疏忽了。
他从案几处走下道“起吧。”既是自己上门他又何须拒绝,如此美人却这等挨不住寂寞到为她的美添了几分瑕疵。
“谢爷。”锦娘这才起来直视萧衡,她想他亦想不起早些年在柳姬身边伺候的瘦小丫头。萧衡年近四旬却没多少变化,依旧英姿卓越,刚毅沉稳。或是练武之人总比常人要来的壮实些。
“你在何处做活。”他踱步到主位上坐定,拿起一旁的青瓷茶盏。
“婢子在听雨楼做杂活。”
“霖儿那里。”他嘴角笑意更甚,怪不得。原是生活所迫,怕也没少吃霖儿的苦头。
锦娘亦瞥见他嘴角的嘲讽,想来他是误会了。也不辩解,只从容的站在原处。她就是想让他误解。
“叫什么名字?”
“锦娘。”
“锦娘?”萧衡复了一边她的名字,揉揉眉心似是在想什么。果真忘了。
“爷还记得柳主子么?”锦娘浅笑着进入正题。
“柳儿?”他喃喃道,又问“她还好么。”自她进了西边耳房他便再没去看过她,想来也有两年了吧。
“柳主子病了。”锦娘看着他蹙起的剑眉淡淡道。
“病了就请大夫。”萧衡道。心想这丫头到底想说什么。
“爷觉得这偌大的将军府有谁可以为柳主子请大夫。”她说的云淡风轻,却暗暗讽刺了萧衡的无情和刘氏的刻薄。
果然首座的萧衡脸色变得很不好。
“柳主子说爷是重情之人怕是不会眼见她病死冷塌。”锦娘见好就收。嗓音揉揉撩人心头。
“你为何帮着柳儿。”萧衡盯着堂下的人,这丫头虽为婢女却从容淡定。浑身透着慑人的贵气。心也聪敏竟懂得吊他胃口。
“不过是承了柳主子的恩情。”
“你是?”萧衡诧异,他想起来了。她就是早些年柳儿曾经跟他要走的那个干枯瘦弱的丫头。没想到几年光景竟出落的这番模样。
“爷既然能想得起婢子,是否也记着柳主子的好。”锦娘看着他嘴角弯弯。
他虽薄情但非无情,脑中逐渐浮起那个梅林深处抚琴的秀美女子。
他起身沉声道“带路。”
“是。”锦娘拂拂身走了出去。自有大堆管事婢子跟在身后。
萧衡随处看了看屋子虽说简单却没想象中的萧条,窗明几净。想是这丫头的功劳。
“柳姐姐。”锦娘扑上去摇着瘦骨嶙峋的柳姬。才两天她便成了这副模样,像是遇上了吃人的妖精一般。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身后的婢子被他冰冷的语调吓到唯唯诺诺的跑出去。
萧衡看着床上的人儿心里一热,毕竟是他曾经用心疼过的人儿。他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柳儿,委屈你了。”
她看着他虚弱的一笑,却耀若星辰。锦娘许久都未见过如此璀璨的笑容。
大夫很快便来了,锦娘退到一边并未表现的焦急。她已经做了该做的,了了她未了的。剩下的便只是命数。
萧衡看着一旁如此冷静的锦娘,一时间无法摸清她的心思。
如此佳人,亦是难得。
锦娘感到他投过了的目光,不回避也不回应。
她想。女人与男人,心绪还是不同。
半晌大夫放下纱幔摇摇头道“这位姑娘长期积怨成疾五脏皆以破损,怕是时辰不多了。”
萧衡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管事赶忙上来领着他离去。
“爷。”柳姬虚弱的声音穿过床幔。萧衡上前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道“我在,柳儿你想说什么。”
“妾身有一事求爷。”
“你说。”
“帮妾身好生照顾锦娘。”又对锦娘招了招手,她举步上前,柳姬道“好妹妹,来不及教你抚琴了。”
之后,她干瘦的手自他手中脱落。
她知道柳姬说的照顾分两层意思,她亦感到萧衡投过来的灼人目光。但她还是兀自退了出去。
不远处长案上摆着前些天换上的大把红梅,在慑人冷气下已全部萎靡。她看了一眼纱帘后呼吸微弱的柳姬,或许花从枝头坠落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死去了。不知为何眼前竟浮现昨日那个性情刚烈脸色苍白的上皖女子。
许是,落花犹似坠楼人。
情愿,流水无情草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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