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庵的侧门开在一条窄狭小巷中,此时巷中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围成圆圈往中间儿指指点点,里头不时传来两个婆骂声。徐婆和刘妈一前一后叫着“让让,让让,主家来了。”
人群瞬时闪开一条缝儿,几人挤进去。只见二房派来的两个婆,个个一脸恼色,掐腰瞪眼正骂着地上躺着的老者,“……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们是哪个府上的,就敢混赖?”
见单小葵来了,一齐挤过来,愤愤地道,“姑娘,快使人家去,叫人拿了二老爷的名贴,拉他去见官。”
“老头!”不待单小葵出声,徐婆已向地上那人扑了过去,满面急色问道,“可是伤着哪里没有?”
地上的老者听见有人叫他,紧闭的眼睛掀开一条缝儿,觑眼儿瞧了瞧来人,面上先是一讪,随即向徐婆眨了个眼儿,又把眼闭上,大声哼哼起来。
因徐婆身挡着,单小葵几个都没瞧见。听老者痛楚呻吟,况还是相识的人。她理也没理二房的婆,忙叫刘妈,“快把人扶到车上,赶紧的拉到医馆去瞧瞧。”
地上的老者大声哼哼,“不要你们管,快赔了银来!哎哟……我的腿……我的腰……”
单小葵微微一怔,这怎么听着象是碰瓷一般?刘妈也怔了,两人面面相觑,只是碍着徐婆的颜面没好一下说出来。倒是二房的婆立时又来了气馅,指着那老者就要开骂。
单小葵忙高声阻止,走近弯下腰,和声询问,“老丈,可是伤到了哪里?医馆还是要去瞧的。你放心,到了医馆,银一分也不要你出……”
一言未完,徐婆突然举起手,一巴掌打在那老者背上,绷着脸儿喝道,“你个死老头,还不起来。恁大年纪也不知羞!这位小姐我是认得的!”
单小葵一怔。( ·~ )地上的老者也是一怔。围观的众人更是一齐怔住。方才哄哄嚷嚷的议论声突地止住,周遭顿时鸦雀没声。
地上的老者悄悄睁开眼睛,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四下乱瞄,不经意就对上单小葵清亮因过于吃惊而睁圆了的双眸。两下目光相撞,怔了一瞬,老者忙闭了眼,犹心虚地掀起一条细缝再看单小葵。
单小葵顿时明白了,好气又好笑。
徐婆一掌又拍在老者背上,斥道,“丢人现眼!还不快爬起来给小姐赔不是!”
老者不动。单小葵忙笑道,“不碍的。只是不知老丈撞没撞着。若是真撞着了,还是要去医馆瞧瞧,这样大的年纪,小伤也能成大症。”
她话音刚落,徐婆又是一掌催他起来。老者这才嘟嘟哝哝坐起来,向徐婆瞪眼喝道,“你这个老婆,那马确实踢了我,只管混向外人!”
“好哇,你还嘴强!”二房的一个婆捋袖掐腰,一手指着那老者大喝,“你个老不死的贱骨头……”
“住口!”单小葵豁然起身,厉喝喝道。顺手把她指着人的手指给推到一旁,“踢没踢着人,分辩明白也就罢了,你为何出口伤人?”
那婆被她厉声喝得一怔,脸上顿时讪讪的。又思及她素日在府中的光景,不免不服。围观的众人这时都喝起彩来,有人大声嚷道,“可见大户人家的主们都是好的,偏这些奴才狗仗人势多作怪!”
有人酸酸的叫道,“这不是杜府的么。好嘛,杜老爷升了官,府里奴才们也跟横行起来了。”
那婆围观人臊得悻悻住了嘴,挤出人群去了。
“你个死老头还混说!”徐婆在庵中听得刘妈的话,已略猜到这主仆几人在府中的处境,下死力拉那老者。老者“哎哟”一声,双手捂着腰,瞪徐婆,“死老婆,轻点,真踢着了!”
这时赶车的车夫老吴,搓着手上前,和单小葵道,“表……表姑娘,马确是惊了。【叶*】【*】踢没踢着这老丈,我因只顾着控马,没瞧太真切。许是真的踢着了,也未为可知。”
“确是踢着了,不过……不太重罢了!”地上的老者捂着腰站起来,嘟嘟哝哝地道,又摆手,“你们去罢,只当我倒霉。”
徐婆一怔,忙扶着他问,“真踢着了?”徐公哼一声,一手仍捂着腰处。就要往人群外围挤去。
“老吴,你扶了那老丈上车,咱们去医馆瞧瞧。”单小葵忙道,又和徐婆道,“不管轻重,都要去医馆瞧瞧。若真没大碍,也图个心安。”
围观人的都齐声称是。
徐婆顿了片刻,也就应下了。忙忙的回庵内将供品等物收拾了,刘妈将她叫到单小葵的车上,把徐公扶到那辆太平车上,一行几人出了巷。
自庵堂小道出来,只转过一道街,便见有间骨科医馆。老吴和另一个车夫将徐公扶了进去,过不一会儿出来说,那马确实踢着他了,不过不重,也没伤着肋骨,医馆大夫给开了几副活血化瘀的膏药,并几副汤药。一共不过六钱银。
不一会儿徐婆扶着徐公自医馆里出来。徐公满面愧色,不敢抬头。徐婆笑嗔他和单小葵等道,“这个死老头,素来最厌那些有权有势的横行直撞,今儿怕是把你们也当作那样的人了。他人心是极好的,若是平常人家,这点小伤,不过拍拍衣裳就过去了。”
徐公梗着脖把脸扭向别处,不瞧她们。
单小葵失笑,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愈老愈象小孩儿。说得怕就是眼前这位徐公了。怕他脸上挂不住,反倒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叫刘妈取了一两银把徐婆,因笑道,“方才听您和刘妈说话,是知道你们家境的。您也别推,这银收下,给老丈买些好的补补身。”
徐婆自然不要她的。两下推了好些时候,见实在推不过去,便收下了。口内犹嗔徐公,“你一把年纪了,却去讹小姑娘的钱财,你羞也不羞?!”
“徐婆婆,你们是如何来的?现在怎么回去?”因知他们二人住在城郊,单小葵忙拿此话笑着岔开。
“嗨!这个不劳小姐操心,我们自雇了车回去。”徐婆笑着摆手说道,催她们赶快回去。
单小葵今儿出来,不单单是祭拜,实则她心里头更想借着这个时机出来瞧瞧,方才正愁没个由头四处逛逛,这会儿心中突地一动,笑道,“我们的马车也是现成的,就送你们家去。老丈到底是伤着了,不可再颠簸。”
说着撇见二房的两个婆满面不悦,因又向她们说道,“你们不必跟了,先回府和二舅母说,就说我们送了人便家去。”
这两个婆即不想跟着,又怕她有个好歹自己担不是。单小葵知她们的心思,又道,“有老吴和刘妈呢,能有什么事?况东南城门离此也不远。”
那二人听她如此说,相互对了个眼儿,一齐行了礼,自坐那辆太平车,回府去了。
这边单小葵叫徐婆进车厢里坐,让徐公坐在前面车辕上,一行人赶着马车往城郊而去。
刘妈和徐婆仍旧叙些家常闲话儿,单小葵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边偷看路旁景致。马车不过转过两三道街,路两边的房屋已和前面大不相同。这边大道两旁多是窄狭小巷,小巷两侧民居遍布,多数都是惯常见的四合小院儿,一户接着一户,一家连着一家,密密麻麻,不可胜记。
虽无甚光鲜铺面,也无景致可瞧。单小葵心中却暗暗欢喜,这不正是自己要寻的么,以她手头现在的银,将来若真的要出府,这样的地方最合她住。
马车奔了约有两三刻钟,出了城门儿,道路两侧的民居稀落起来,突然菊香“呀”了一声,指着远处,回头和单小葵笑道,“姑娘,你看那处,倒雅得很!”
单小葵忙凑到她这边儿车窗前,只见远处有一土山,其下不远处,有座青砖屋。没有院墙,绕屋皆菜圃,约有数亩。编篱为门,花光树影,错杂篱边。篱笆墙外有一方小小池塘,水波粼粼闪光。此时,正有一对中年男女躬身在菜田间劳作。
屋西数百步外,有一个高土岗。岗下有条黄土小道,远远瞧去,不过尺来宽。此时,有一位老妇人背着竹篓,踽踽而行。
“果然雅致!”单小葵拍手叫好,顿生羡慕之意。
正在和刘妈说话儿的徐婆听见二人的话,往外瞄了一眼,就笑了,“那是我们家。”
“什么?”单小葵惊喜转头,“是您的家?”
徐婆笑微微地点头,“是。看样还能入姑娘的眼!”
单小葵笑道,“何止是入眼,简直爱死了。徐婆婆,我不知你和徐公两个还有样的雅兴……”
“什么雅不雅兴的。这里呀,原是一块荒地,我们两个没日没夜的做,才清出这五六亩的田来。因离城近,就种些菜。一来卖个钱儿糊口,二来,自家也有的吃……”徐婆脸上带着积年老人才有的波澜不惊,淡淡笑着,缓缓说道。又向刘妈和单小葵几人笑道,“今儿真可谓不打不相识了。即到了家门口,须得吃了饭再走。”
不待众人答话,向帘外喊道,“老头,家去你立时到塘里捞两条鱼上来。”
徐公在外头应了一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似是刻意想掩盖尴尬之意。惹得单小葵几人都笑了。
正这时,车后有一辆马车辘辘行来,行得极快。老吴赶忙把车往边儿赶,与人让路。一阵马蹄声将要自车侧奔过,突听一个清脆声音惊喜叫道,“徐公公,你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单小葵听这声音耳熟,忙挑了帘,一眼便对一双溜圆含笑的眼,并一抹鹅黄衣衫。
两个都怔了怔。单小葵抢先笑道,“清菲妹妹!”
对面那人一摔帘,“哼,谁是你妹妹!”将脸掩在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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