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庵堂偶遇


本站公告

    自杜府花园西侧门儿出来,沿小道往向南,再折往东,行不过一里,便是商业聚集处。 ~亜璺砚卿盂兰盆节亦是民间一大节,虽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已是车马熙熙攘攘,皆是往城外方向而去的。

    单小葵坐在马车,脸上带笑透过车帘往外瞧,目光不掠过两旁匾额,米铺粮店,布行绸缎,倾银店首饰铺,书画古玩铺,各色店铺林立,人声鼎沸,一股市井热闹之气迎面扑来。

    兰香和菊香也久未出府,此时看着两旁的热闹景致,二人欢喜异常,缩在车帘后头,不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向车外指指点点。

    相比较她们的喜悦,刘妈却面带忧色。早起出来时,她们去回太太,虽抬出二老爷来,太太没阻拦,脸儿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快,姑娘弄这一出,也不知日后她又要出什么妖蛾呢。

    单小葵知她为何忧心,只是此时无瑕顾及。再者,她心里想着,和大太太终有一恼,倒也顾不得眼前这些了。

    今儿她们去的是二老爷指定的水仙庵。这庵堂就在杜府向东南,约有五六里的母桥之东,埂巷之北。虽是个小庵堂,香火倒也盛。建在不过丈宽的小道儿上,路两旁已被卖香烛火纸马的小摊占去大半儿,各家马车涌堵而来,将大半条街堵得严严实实,杜家的马车离庵堂尚还有五十来步,已是半步也行不得了。

    单小葵只得叫车夫停车,自下了车,带着刘妈众人随着人流,自侧门进了庵堂。这间说是庵堂,也是前后三进的院。头一进院正中,供着一方半人高的青铜大鼎,鼎周摆着一圈铜盆,供人焚烧纸钱儿。

    单小葵跟着两个婆好容易挤到鼎边儿,寻了一个空位,蹲下将自己备的纸钱等物拿出来烧了。又叫刘妈将备好的手指粗细的上好檀香供在鼎中。自己对着香装摸作样合十参拜。

    接着进了内院。正殿里供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等众位菩萨,依样学样拜了后,往功德箱里添了银。复又出来,跟着婆们往两侧堂里去拜。

    东西两边偏殿拜过,二房跟来的一个婆上前笑道,“姑娘,大殿后头还有个院,是专供摆供上香的,您随我来。”

    一转过殿后的圆月门儿,瞬间便如进了另一番天地。院中青砖漫地,几株粗大松柏树矗立当中,约有合围粗细,将阳光完全当在外头,洒下一地荫凉。亜璺砚卿

    青砖地坪外围,有几株枝干虬结老石榴树,花尽果密,累累挂满枝头。此时院中已有四五户人家设了供案,燃了香烛,参拜先人。

    刘妈几人有样学样,赶忙也寻了一处案桌,将牌位供品摆上。单小葵细看,不过是时令果品如萍婆、红枣、石榴、佛手、香椽等物。

    设了香案,摆下锦团,单小葵又依样拜了一回。纵是柳青娘的真身,也知她有无限委屈,心中却升不出丁点悲伤之意,只有占了旁人身的满心愧疚。恭恭敬敬嗑了几个头,便起了身。一转身儿却见刘妈泪流满面,菊香和兰香也红了眼睛。

    忙叫她们,“来,你们也给老爷夫人磕个头,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有什么想诉的,今儿也好好的诉一诉。”又随手自荷包里取了几钱银递于跟来的两个婆,笑道,“妈妈们辛苦了,这些拿去寻个地方吃茶歇歇脚儿。我们在这里略停一会儿。”

    这两个婆心知她们主仆在府中光景,今儿好容易出来拜一回,怕是要哭一场。自己正不耐烦,突见了银,复又欢喜起来。其中一个笑着略推了两下,就接在手中,安慰两句,又嘱咐莫走远之类的话,一径去了。

    这几人一走,单小葵就在五六步开外的夹竹桃丛下坐了。 ~

    刘妈满面泪痕,伏在锦团上呜呜咽咽低泣,哭个不止,嘴里念念叨叨,虽听不清楚,想来不过是她整日常说的,诸如自责她没照顾好柳青娘,又或叫已仙去的二位保佑她日后平乐安康等语罢了。

    菊香兰香跪在刘妈身后,见她磕头,她们两个也跟着磕头。亦是泪水长流。

    这让本来毫无悲伤之意的单小葵,眼中慢慢的也蓄出些泪意来,呆呆望着三人,思绪却跑到如何尽快出府等上面儿去了。

    刘妈哭了半晌,将一腔委屈尽诉于供台,心中畅意,抹了泪起身。转眼瞧见她瘦小身独坐花荫下,面色凄然,眼中泪水盈盈欲滴,颇有“有苦不敢言”之态,不觉伤心又起,复跪下痛哭起来。

    中元节祭拜先人不过是个节仪,是个心意,少有象刘妈这样痛哭不起的。这不由的都叫人猜测,许是日过得不顺,或是受委屈,故而借机哭诉。

    因而后院中的几户人家见她哭得伤心,嘴里嘟嘟哝哝,偶尔能听到“早去”“丢下女儿”“没个贴心的人”等字眼儿,更坐实心中猜则,不住的这边瞧。

    单小葵觉察到众人的目光,赶忙一抹眼泪,过去扶刘妈。刘妈积了四五年的伤悲忧心,哪是一时能收得住的。不但不起,反将单小葵一把抱住,口中哭泣低叫着“我苦命的姑娘”“我命苦的小姐”。

    单小葵很是尴尬,笑也不是,推她也不是。只得一手拍着她的肩,胡乱安慰道,“人都说苦尽甘来。咱们的坏日都过尽了,好日该来了…………我也不觉得苦。有饭吃,有衣穿,又有房舍能遮寒。哪里苦来?”

    悄菊香和兰香使眼色,她二个也忙上前拉刘妈,“刘妈,你这样哭,夫人和老爷地下有知,如何能安心……”

    “我就是要让他们不安。好狠的心,丢下年幼的女儿就这样撒手去了……”在几人劝说下,刘妈渐渐的收了声,拿出帕抹了把眼泪鼻涕,嘴里犹说道。说完又在供案前恭恭敬敬跪下,嗑头道,“老爷夫人地下若不保佑姑娘,老婆我日日都要来哭诉一回……”

    单小葵见她不哭了,立时松了一大口气。刚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意,就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长叹,“唉,怪可怜见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落在单小葵耳中。

    她抬头往那边儿一瞄,正与这老妇对了眼儿。她头发花白,面容黑容,皱纹遍布,作普通的庄户妇人打扮,微红的双目中满是怜惜之意,单小葵忙礼貌地递过去一个笑脸。

    这老妇人原也是有感而发,不想却叫她听见。即听见了,不就好立时丢开,便就起身往这边儿走了两三步,远远笑着道,“我听这位嫂哭得伤心,方要上前劝,又不敢。这会即不哭了,就听我老婆一句劝,这人的命数都是没准儿的。今儿不好,明日未必不好。”

    刘妈忙拿帕揩眼角,整衣笑道,“正是呢。倒是我的一时失态,扰了您了。”说着往她供的香案上瞧,不瞧不打紧,一瞧却吓了一跳,那香案上摆着一溜五个黑漆漆的牌位。

    张口要问,突见这老妇是孤身一人,她心中一动,忙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

    那妇人却似不甚在意,回头瞧了一眼,叹息,“是我的儿儿媳孙儿……”

    一句话让单小葵主仆几人面面相觑,顿生恻隐之心,又见她面目平静似是已到麻木境地,心中更是同情怜悯,一时倒不知如何搭话。

    默了好一会儿,刘妈叹息强笑道,“人都去了,老妈妈也别太伤心了。”又问,“现今只余您老人家一个么?”

    那老妇人笑道,“不是。还好,我老头还在呢。总算有个伴儿。”

    刘妈便借着这话,问她身可好,以何为生。今儿来的皆是伤心人,际遇相似的人总是容易打开话匣。不一会儿刘妈便和这位老妇人混熟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苦难往事。

    这位老妈妈原是池州府人士,老头姓徐,人称她徐婆。家中原是发大水,儿儿媳女儿孙皆命丧水中,偏她老两口被人救了起来,一路逃荒到南京,如今已有十来年了。这老两口先是帮人做工,渐渐攒了些银,就在城郊一处土山脚下,开了一大片荒地,现在以种菜为生。

    刘妈也挑那些能说的,说了柳青娘的事。只说家里遭了难,父母双亡,来投奔亲戚云云。

    正说着,突见跟来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来道,“姑娘,不好了,咱们的马受了惊,踢了人。”

    “什么?”单小葵几人皆是一惊,她忙起身问道,“马好好的怎么就惊了,那人呢?伤得可严重?”

    小丫头白着脸摇头,“不知马怎么惊的,好象是什么人家过路开道,把马吓惊了。那老头正躺在地上打滚,不让瞧……”

    徐婆一听“老头”二字,赶忙上前问道,“姑娘,我问你,是个什么样的老头?”

    “花白头发山羊胡,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裳,脚下还穿着烂草鞋。那人赖皮的很,非说是老吴故意使马踢他……”小丫头气愤的道。

    徐婆一听慌了神,急急忙忙往外走。刘妈方才已知是她家老头陪着一道儿来的,就在外头等着。见她如此光景,忙问,“徐婆,可是你的家人?”

    “听着形容象是他……”徐婆脚不点地往外走,口内嚷着,“这作孽的老头,不让他来,他非要来。来了又就不进来,只会添乱。”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