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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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已经到了大晌午,烈日当空,空气恍如都多了几许燥热,百户所原本是城隍庙,虽然修葺了一下,杂草仍是很多,草中阵阵虫鸣,叫人听的心烦意燥。

    刚刚的消息实在太大,陈泓宇已从街上赶回来,王司吏也不敢在签押房呆着,一见皇上起驾回宫,这二人便带着几十个校尉一齐涌过来,问柳乘风产生了什么。

    柳乘风现在是大家的主心骨,有柳百户在,大家才有今日的好处,再加上这些时日的接触,大家和柳乘风的私交还算不错,大家自然担忧柳乘风一些。

    柳乘风朝他们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打了几下太子罢了,都散了,散了,王司吏,去拿翰墨纸砚来,我要写一张药方剂。”

    只不过……还罢了。

    柳乘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让所有人下巴都要失落下来,若是从他人的口里说出来,大家多半要哄堂大笑,看成笑话听了。可是柳乘风不合,柳百户历来不胡说八道的,再加上皇帝确实来过,并且还在百户所门前昏倒,除殴打了太子,还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王司吏吓得面如土色,殴打太子,这差不多等于是造反了,就算你运气好,皇上不肯意重惩,至少也该是个流放刺配,这还了得?不过柳乘风叮咛下来,王司吏还是飞快跑去签押房拿翰墨去了。

    一边站着的刘成也有些不耐烦了,原本他心里头就不痛快,让柳乘风躲过了一劫,厂公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于是便黑着脸道:“柳百户,要写药方剂就快一些,杂家还要回宫复命。”

    柳乘风其实不睬会他,直接带着刘成到了百户所大堂,王司吏端来翰墨纸砚,他提笔蘸了墨,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前世的食疗食谱,随即开始落笔,如今他的行书已经获得了几分董其昌的神韵,行书之间,颇有些集大成的气象,这倒不是他进步神速,只不过行书凭的是心意,心情格外爽朗时,总会比平时更有阐扬的余地。

    须臾功夫,洋洋数百字便呈现在宣纸上,柳乘风随手将笔丢入笔筒里,一边的刘成期待的更不耐烦,恶声恶气的道:“拿这药方来,杂家这就回宫。”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且慢!”

    刘成瞪了他一眼:“怎么,柳百户还有什么话要说?”

    柳乘风吹了吹墨迹,慢吞吞的道:“这皇上是刘公公引来的?”

    刘偏见他啰唆,不由怒道:“是又如何?姓柳的,你太猖獗了。”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厂卫之争光明正大,刘公公却要将柳某人置于死地,刘公公,你来说说看,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一些。”

    刘成冷笑:“人情?谁和你有人情,今日你获咎了东厂,获咎了厂公,早晚有一日让你知道杂家的厉害。”

    “是吗?”柳乘风把玩着文案上的砚台,砚是好砚,市值至少三两银子,柳乘风想不到王司吏居然私藏了这么好的货色,这砚台的纹理很舒服,手把弄摩擦起来有一种透心的凉意。

    刘成大喝道:“拿药方给杂家,杂家没兴致和你多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柳乘风手上的砚台突然养起来,刘成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眼眸中闪露出恐惧,期期艾艾的道:“姓柳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乘风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歹意,眼中掠过一丝寒芒,一字一句的道:“刘公公,你惹到我了!”手中的砚台从手中脱出,直飞刘成的额头。

    啪……

    砚台足有半斤重,被柳乘风狠命一砸,正中刘成的额头,刘成大叫一声,额头上立即流出殷红的血来,刘成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呆住了。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敢砸杂家……

    杂家即是见了牟斌,牟斌也绝不敢如此猖獗……

    这个人疯了吗?

    无数的念头随着巨大的头痛和不解一起涌上来,刘成再也支持不住,身体摇摇欲坠的摇晃了几下,一下子瘫在地上。

    柳乘风脸色平静,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成,慢吞吞的道:“惹我,你就死定了!”

    “我叫柳乘风,他人叫我柳白痴,你可以跟我开玩笑,可以对我蔑视鄙夷,可是不要惹我,你记住这句话,顺道也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是想继续玩下去,本白痴奉陪到底。”

    柳乘风撇撇嘴,将药方剂摔在刘成的身上:“滚!”

    刘成脑子嗡嗡作响,脸色惨白,手往额头上一摸,又是大叫一声,满手都是血,自从入宫做了太监,他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头,歇斯底里的尖叫道:“柳乘风,你疯了!你可知道……可知道……”

    柳乘风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来,道:“知道什么?我数三下,你再在这里啰嗦,今日叫你这死太监走不出这百户所大门,一……”

    刘成这一下是真的被吓住了,柳乘风说不让他走出去,刘成是绝对不会认为柳乘风是开玩笑的,他二话不说,丢下一句话:“柳乘风,你等着。”说罢强忍着剧痛,带着那药方,连滚带爬的出去。

    从百户所里出来,刘成整张脸狰狞的可怕,再加上满头是血,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他心里想着:“姓柳的,你等着瞧吧,杂家若是不弄死你,杂家便不信刘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一个九品的詹事府洗马就敢在这天子脚下如此嚣张,真是……真是……”

    刘故意里琢磨着怎么对这柳乘风,可是想来想去,却是一点体例都没有,难道现在去皇上那告状?现在皇上要柳乘风教导太子念书,哪里肯为自己出头。估摸着就是厂公他老人家,只怕暂时也找不到收拾这柳乘风的体例出来。

    刘成哀思的发现,自己居然拿柳乘风无可奈何。

    ………………………………………………

    百户所里,柳乘风好整以暇的又提起笔,铺开一张纸来开始写字,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脑子一动,手就觉得痒痒。

    他一边凝神写字,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厚照居然是太子,难怪这家伙人前人后总是跟着一大群人,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成了太子的老师,等于是自己有了与太子亲近的权利,可是话说回来,皇帝敕封这个詹事府洗马,不管这官有多大,用意却很明确,那就是自己必须教导太子念书,并且要出成绩才成,否则这洗马官就真的要一辈子去洗马了。

    怎么教呢?

    厚照的性子,柳乘风却是知道一点的,这家伙吃硬不吃软,不打他几下,他是不肯听话的,你若是去哄他,多半他理都不肯理会你,究竟结果这世上哄着他的人太多,而打他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只是太子真的能打?畴前打他还可以说是不知者不罪,现在还打,这就有点儿丧尽天良了。

    怎么办?怎么办?

    柳乘风固然明白,这个詹事府洗马对柳乘风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做的好了,将来必定是封侯拜相,可是做的欠好,只怕这一辈子仍旧要平庸的过下去。自己就算甘于平凡,可是东厂会让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下去?

    不会!平凡就是死!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下笔之处,也多了几分焦躁。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让他人小看,让我亲近的人沾染我的荣光,让那些视我为仇的人在我面前畏缩颤抖。

    正在这时候,王司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朝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大人还在练书法?”

    柳乘风并没有抬头,只是对着文案上的翰墨笑了笑,继续奋笔疾书,道:“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道:“老霍刚刚来了一次,说招募帮闲银两不敷,还要再拨付一些。大人,之前卫所就拨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这么多钱也足够了,怎么还不敷,是不是老霍那边……”

    柳乘风打断王司吏道:“老霍不是这样的人,你没必要猜忌,再拨付给他三百两。”

    “是。”王司吏点了颔首,却不肯退出去,继续道:“大人,刚刚刘公公出去的时候满头是血……”

    柳乘风撇撇嘴:“他走路一不留神摔得,死太监都这样,眼睛盯着房梁,牛气哄哄的,也不注意看看脚下的路,摔跟头是早晚的事。”

    王司吏深看了柳乘风一眼,微微一笑:“是,卑贱明白了。”

    天色不早,柳乘风搁了笔,从百户所出来。今天的事让他脑子有些晕沉沉的,不过打那死太监,他却一点都不后悔。

    柳乘风为人处事的标准就是既然把人获咎了,那就索性获咎到死,不打刘成,刘成也非害死自己不成,那么索性往死里打,看谁先死。

    柳乘风翻身上了马,隔街的烟花胡同已经点起了一盏盏花灯,人流交织,人声鼎沸,灯火在暗淡的天色之下发出绚丽的光彩。

    “又不知有几多人要醉死在这温柔乡里了。”柳乘风心里想,却是拨了马头,往烟花胡同相反的标的目的去。柳乘风不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是正人君子,无非是心里还有几分矜持罢了,****寡情无义,和她们谈感情,就像和锦衣卫讲事理没有几多区别。

    不过对百户所来说,这烟花胡同就是只下蛋的母鸡,柳乘风又希望这满京城的富贾公子们天天和****们谈感情才好。

    正胡思乱想着,远处老霍恰好骑着一头驴子过来,这锦衣卫一向都是骑马,偏偏老霍胆量小,说是怕摔着了,却是弄了一头驴来代步,锦衣卫的脸面和威风在他身上是一点儿也没有瞧出来。

    许久没有看到老霍,老霍的肤色比畴前黑了许多,不过精神却是比畴前好了,遥遥看到柳乘风,立即下了驴子,牵驴过来,道:“大人好。”

    柳乘风驻马不前,含笑道:“老霍,许久不见了,我听说历经司那边克日就要把任命颁布下来,再过几日,你也是总旗了。”

    老霍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连忙道:“我老霍是什么人,大人会不知道?实在不是做总旗的材料。这个……这个……”

    柳乘风笑道:“我说你能你就能,怕个什么?谁要是敢说你不配,我第一个收拾他。”

    老霍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道:“谢大人。”说罢又对柳乘风道:“大人,帮闲的人选已经敲定了,总共是八十九人,都是城外的乡民,年龄在双十上下,身体结实,也都识得几个大字,全都是忠厚老实的人,大人不是说还要操练一下再用吗?可是操练他们的教头就比较难找了点。”

    柳乘风翻身下马,牵马与老霍并肩而行,缄默片刻后才道:“教头的事,我来挑选,你先把他们安设起来。”

    老霍奋力点颔首,二人一边寒暄,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巷,这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昏暗,前方的街角处却是围着一大圈的人。

    柳乘风饶有兴趣地看了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打起精神道:“这是哪条街?不知是哪个百户所管辖的地面?”

    老霍左右张望了一下,道:“这应当是三番街,是内东城千户所土地。”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走,看看去。”

    老霍显得有点儿怯懦,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大人,何需要瞧热闹?说禁绝会惹麻烦。”

    柳乘风朝他瞪大眼睛,道:“不惹麻烦,也能做锦衣卫?咱们锦衣卫就是惹麻烦的。”

    二人寻了个树桩,将马和驴子拴好,随即柳乘风阔步过去,老霍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柳乘风的身后。

    扒开人群,只见几个穿戴褐衫的汉子按着刀正脚踢着一个老头,这老头抱着头,口里大叫:“我不要了,不要了……”

    站在边上一个按刀而立的褐衫汉子冷笑道:“私卖武器,这是一等一的大罪,你想不要也不成,跟咱们走一趟罢。”

    说罢,几个褐衫汉子按住这老头,其中一人搜出一柄精美的短铳出来,满意洋洋地晃了晃,道:“这是什么?这是神机营的三眼火铳,这样的工具你也敢卖?不怕死吗?”

    老头已被打得头破血流,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边上围看的人纷繁指指点点,多是一脸兴奋之色,也有人露出几许忿然,不过天子脚下的人都知道,除东厂,谁敢穿褐衫?东厂对平民苍生来说,却是绝不克不及招惹的。

    柳乘风好整以暇地在人群中瞧着热闹,当看到那番子拿到那精致的短铳的时候,眼睛不由一亮。柳乘风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神机营的火铳,那时的印象只有一个——粗劣,粗劣到了极点,不过这老头身上搜出来的火铳却让人眼睛一亮,与那些寻常的火铳相比起来,简直就是鲜花和粪土的区别。

    “这火铳,不知是哪个巧匠制出来的?”柳乘风心里暗暗思咐,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几个锦衣卫校尉在远处驻留,却不肯过来,想必也是摄于这些东厂番子的身份,踟躇不前。

    柳乘风叹了口气,心里想,虽然有厂卫之争,可是由于终年累月的习惯,校尉在番子面前还是矮了一头。他想了想,随即站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道:“好一把火铳。”

    正说着,毫不犹豫地夺过番子里的火铳在手中把玩,随即推开一个番子,走到那老头的身边,问道:“这火铳是哪里来的?老丈是要筹算卖吗?不知是什么价钱?”

    柳乘风的呈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些东厂的番子不曾想到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围看的苍生一见到柳乘风身上的飞鱼服,立即料想到了柳乘风的身份,联想到前些时日厂卫的街斗,一时又是议论纷繁。

    几个番子相互对视一眼,随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虽说掌刑千户已经下了命令,不要再去和锦衣卫厮打,可是现在有锦衣卫跳出来和他们为难,动起手来他们也没必要有什么顾忌。

    其中一个番子慢慢上前一步,冷眼看着柳乘风,道:“哪里来的狗校尉?东厂在这里公干,你好大的胆量,居然敢偏护贼人?”

    事理上,番子们也确实站得住脚,究竟结果这老头私藏违禁武器证据确凿,想狡赖也狡赖不成,柳乘风这么做,确实有偏护贼人的意味。

    若是换做畴前的柳乘风多半会和他们讲事理,可是现在却是瞧都不瞧他们一眼,慢吞吞地道:“这却是巧了,锦衣卫今日也在此公干,识相的赶快滚开。”

    几个番子见了,又是相互对视一眼,都是露出残暴的笑容,他们不自觉地已将柳乘风的前路、后路堵住,一副准备脱手的样子。

    躲在人群中的老霍见了,这时候却不知该不该冲上去,一方面他最怕这种排场,可是柳乘风与他的交情匪浅,老霍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随即走了出来,他不敢说什么话,只是乖乖地站在柳乘风的身边,手里按着锦春刀。

    柳乘风却仍是垂头把玩着手中的短铳,越来越爱不释手,这火铳竟是用打磨之后的精钢打造,手柄处用了桃木,铳眼做工精良,可是手感颇重,只是小臂长的短铳,想必射程其实不远。

    这样的短铳用来防身,出其不料地射击出去,威力想必不小,并且柳乘风发现在短铳中居然填充了火药和弹丸。

    “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再不滚开,可别怪咱们东厂欺负你。”

    番子们已经忍不住了,其中一个已经拔出了刀来。

    边上围看的苍生都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与柳乘风拉开距离,大大都仍是好事者的心态,也有几个不由同情地看着柳乘风。老霍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要拔刀,

    这时却听到柳乘风道:“欺负我?也好,今日我来见识见识这火铳的威力。”

    柳乘风从腰间取出了火折子,在这个时代,火折子几乎是人人必备的用具,只是寻常人家的火折子是用纸卷成紧密的纸卷,用火点燃后再把它吹灭,这时候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地燃烧,一旦要用时再把火星吹开。柳乘风这种锦衣卫用的火折子却是一种磷棒,这种易燃物在气温高的情况下,用嘴吹,或者快速甩就会与氧充分接触而起剧烈反应而燃烧起来,用起来很是便利。

    柳乘风抬起短铳,黑乎乎的铳眼瞄准了其中一个番子,微微一笑道:“要试试吗?不想试的话就给我滚开!”

    几个番子不由向后退缩了一步,柳乘风这种拼命的架势让他们有了几分游移。

    柳乘风端着火铳,这是他第一次动火器,除觉得这短铳太沉,还是觉得很拉风的。心里不由想:“若是带着这么一把短铳在身,却是有点儿意思,大明火铳的花样虽然繁多,短铳却少,能做成这个样子,只怕已经是极限了,这样的宝贝非要揣在身上不成。”

    几个番子的后退立即引来看客们的一阵哄笑,大家原以为东厂的番子能占上风,可是谁知却是这不起眼的锦衣卫朝三暮四,凭着一柄短铳把番子逼退了。

    听到许多人猖獗地冷笑,褐衫番子们的眼中掠过一丝怒色,其中一个道:“咱们是东厂的人,他不敢脱手,弟兄们,将他拿下。”

    众番子一听,也是大受鼓舞,他们的自信其实不盲目,厂卫之间的争斗虽然愈演愈烈,可是却没有人敢下死手的,究竟结果大家都是天子鹰犬,几多有些顾忌。他们不相信柳乘风敢脱手杀人。

    另一个矮小精悍的番子脸部的横肉上浮出冷笑,已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道:“没错,咱们也是吃公粮的亲军,一个锦衣卫难道敢当街杀人吗?”说罢毫不在乎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恶声恶气地道:“把火铳放下,饶你一条狗命,若是敢负隅顽抗,咱们拿你去见周挡头。”

    话音刚落,矮小的番子已是一马当先冲上去,长刀在半空一旋,想要将柳乘风的火铳磕开。

    就在这个时候……

    “砰……”巨响传出,黑色的硝烟升腾起来带着刺鼻的气味,慢慢地在半空消散。

    矮小的番子脸上已被无数的弹珠打成了筛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乘风,手中的刀磕的一声跌落在地,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乘风仍然连结着平举火铳的姿势,面无脸色,将火铳的铳口瞄准另一个番子,这番子吓了一跳,虽然柳乘风的火铳中的火药已经射出,却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地道:“你……你好大的胆量,敢当街杀我东厂……”

    柳乘风微微一笑,打断道:“你们好大的胆量,竟敢当街矛盾触犯本百户!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是不服气,便来找我柳乘风,柳某人随时候驾。”

    “柳乘风……”番子们看着柳乘风,又看看倒地的同伴,这才明白今日自己是踢到了铁板上,柳白痴的大名对东厂的番子来说可谓如雷贯耳,谁也不曾想到,今日会在这里撞见他。

    几个番子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已经胆寒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几个人抬着那倒地的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柳乘风将短铳放下,别在腰间,对老霍道:“给这老头几两银子,就说火铳咱们已经买了,走。”

    老霍惊魂未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是,是……”说罢拿出一块碎银,丢在地上,连忙与柳乘风钻出人群。

    “老霍……”柳乘风叫了老霍一句。

    老霍道:“大人有什么叮咛?”

    柳乘风走到那系了马的大槐树下,解开马绳,一面道:“做人不克不及太善,人善被人欺,知道了吗?”

    老霍颔首道:“是。”

    柳乘风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又道:“可惜你不明白,江山易改赋性难移,你天性就是这样,我又能拿你有什么体例?不过你这个人有义气,这才是我看重的处所,你好自为之吧,操练帮闲的事,我会交给你来办,至于教头,过几日我便交给你。”

    老霍道:“大人安心。”

    柳乘风驻着马,发现街上的所有人都怪异地看着自己,带着一种敬畏,不由哂然一笑,道:“好吧,我也要打道回府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告辞。”

    老霍目送着柳乘风骑马拐过了街角,撇着嘴似在思索着什么,人善被人欺这个事理,他不是不懂,可是真要去做,却是难了。

    “现在大人让我来操练帮闲,可是有朝一日,帮闲操练完了呢?以我这样的胆量,大人还肯委于我重担吗?”老霍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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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柳乘风,看来还真有点手段,朝廷上的衮衮诸公都办不成的事,竟让他办成了。太子伶俐伶俐,只可惜贪玩了一些,若是柳乘风真能让他收敛,倒也是国家社稷的福气。”

    李东阳坐在皇宫的偏殿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慢吞吞地说着话。他每一次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先看刘健一眼,似乎在考虑刘健的态度。

    刘健捋须,含笑道:“不过,太子是储君,是我大明的根本,太子若能向学,这是好事一桩,非论是翰林学士还是侍讲侍读,就算是锦衣卫,只要能让太子沐化圣人之道,就是好事。这个柳乘风,听说是个白痴,这些时日也不知惹出了几多事,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的才能,却是让人没有想到。”

    刘健的下首,坐着的是内阁学士谢迁,谢迁冷着脸,冷不丁道:“教太子念书是好事,可是殴打太子却也是罪过,脱手殴打太子,这是纲常倒置,不忠不义,这个人,也没有大家说的这么好。”

    李东阳听了谢迁的话,不由莞尔一笑,低着头去吹茶中的茶沫。

    刘健缄默了一下,又道:“太子念书的事是大节,殴打太子是小义,不成混为一谈。”

    刘健这大学士一句话,算是一锤定音,谢迁想要再说什么,只好作罢。

    三人各自歇了一会儿,又开始梳理奏疏,殿中陷入缄默。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声音:“皇上驾到。”

    朱佑樘穿戴一身道服踱步进来,穿戴道服,倒不是朱佑樘醉心术数,只是因为道服宽大,穿起来舒适,许多王公贵族在家中都以道服做平时的穿戴。

    朱佑樘今日脸色红润了许多,眼眸中闪出几许亮光,连脚步都开阔了很多,摇着一柄白扇进来之后,三位内阁学士还未行礼,他已爽朗一笑道:“先生没必要多礼,朕只是随意走走。”

    朱佑樘如此高兴,倒不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的,只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想到太子终于肯念书,从此之后再没必要为太子的教育担忧,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堂堂太子,怎么能大字不识,整日舞枪弄棒?可是偏偏,朱佑樘管不住,皇后也管不住,这朝中这么多大臣就更别提了。

    现在太子终于收了心,当朱厚照当着朱佑樘的面背诵论语的时候,朱佑樘的心情可谓激动到了极点,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抛入了云端一样,满是欣慰和喜悦。只是那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流露罢了,如今在这内阁处事的偏殿,他却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情绪,呵呵一笑,大喇喇坐下,道:“国家有望了,社稷有望了。”

    太子念书的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国家和社稷这种层面颇有些大题小做的意味,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国家社稷确实与储君息息相关,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眼见陛下兴致如此高昂,刘健和李东阳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即是谢迁,这时候也是精神振奋,一时忘了柳乘风这家伙平素的‘放浪’行为。

    “刚刚朕带着太子去见皇后,太子当着皇后的面写出了论语学而篇,虽说字形差了一些,可这却是一个好兆头,为人君者,要沐化了圣人的事理,才能知道天下得来的不容易,知道如何以德服人,去沐化天下万民。三位先生,朕今日很高兴,今日的奏疏就先不看了,我们坐在这里随意闲聊几句吧。”

    刘健微微一笑,道:“陛下高兴自然该高兴,可是政务却不克不及荒废,奏疏延迟了一刻,就不知有几多兵饷要延迟发放,灾粮不克不及及时送去,河堤不克不及及时修复,贪官墨吏不克不及及时惩办,以至国家有损,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句规劝,并没有让朱佑樘生气,朱佑樘反而露出忸捏之色,道:“刘先生说的是,却是朕不克不及体察,好吧,朕陪在这儿和三位先生一起批阅奏疏,来人,去端参茶来,给三位先生尝一尝。”

    三个阁臣配着朱佑樘喝了茶,恰好这内阁外头又有人进来,是吏部侍郎王鳌,王鳌今日容光焕发,脸色极好,进了这内阁的大堂,看到朱佑樘也在,王鳌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陛下万安。”

    朱佑樘微微一笑,陡然想起这王鳌正是柳乘风的恩师,含笑道:“王爱卿来内阁做什么?”

    王鳌对答道:“吏部今年的功考已出来了,微臣送来给几位大人过目。”

    朱佑樘颌首颔首,淡淡笑了笑,道:“王爱卿随意,朕看看奏书。”说罢不再理会王鳌,垂头去看奏书。

    像这种皇上与阁臣一起阅览奏书的事在弘治朝司空见惯,所以大家也都没有表示出过多的谨慎,王鳌直接拿了一份章程奏本到刘健身边,低声与刘健议论。

    “刘大人,成都府的知府王龙文,这人的功考争议最大,今年成都府河提决口,王龙文上书说要疏导,带着两个县的苍生到河东迁徙,两县一夜之间变成汪泽,衡宇皆没,现在川省巡抚衙门那边指斥他放任大水淹没良田,工部那边却又说他解决了水患,功大于过。这件事闹得纷繁扬扬,骂的有,嘉奖的也有,大人怎么看?”

    刘健看着一份公考的资料,似在犹豫,刹那之后,他已有了主意,道:“治水无外乎堵疏两种体例罢了,王文龙虽然放任大水淹没了两县,却解决了当下的水患,更何况迁徙苍生时并未造成伤亡,可见他确实尽了心力。按理说,应该在公考簿上应当写一个优字,可是话说回来,他刚愎自用,不请旨意而率先行事,虽然说是事急从权,可是若是人人效仿,这天下就要大乱了。既然如此,那就记一个中字吧。”

    天下都说现今朝廷三大阁臣之中刘健善断、李东阳善谋、谢迁善辩果然没有错,刘健只是须臾功夫,就将这其中的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虽然有和稀泥的样子,可是王鳌心里却是暗暗佩服,刘健的决断,至少是最折中的体例。

    刘健又看了一会儿章程,时不时与王鳌低语几句,朱佑樘和李东阳、谢迁三人也都在文案上点了灯,埋首默默看着一沓沓奏书。

    比及看完章程之后,刘健才抬起头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干瘦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捋了捋颌下稀疏的长须,悠悠然道:“廷芳,今日你的气色不错,怎么?是有什么喜事吗?老夫记得,你那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许了好亲事?”

    王鳌先是愕然,随即不由哂然笑起来,喜事他却是真的有,不过不是儿子娶亲,而是他几年来的宿疾自从吃下了柳乘风的药之后,已是越来越好了,畴前那隐疾不知寻了几多大夫问了几多药,现如今那疼痛已是减轻了许多,复苏有望,王鳌自然是容光焕发了许多。心里头琢磨着自己那门生倒也没有收错,虽然做事愣头愣脑了一些,经常会惹来麻烦,自己却还算是赚了。

    只是这种事,王鳌怎么能和刘健说?只是打了个哈哈,道:“大人说笑了,犬子不肖,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刘健眼眸一闪,知道王鳌不肯说,也就笑了笑,和他寒暄了几句。

    正说着,外头传来刘成的声音:“奴才刘偏见过陛下……”

    朱佑樘被这声音打断,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却还是抬起眸来,淡淡道:“进来说话。”

    弘治朝里,大臣和太监的待遇倒置了个个,畴前历来是太监颇受信重,能在这禁宫畅行无阻,现如今的太监却一个个小心翼翼,谁都知道,大臣犯了错,皇上大多城市体谅,可是太监若是敢狂妄,那就离死不远了。

    刘成听了朱佑樘的话,才小心翼翼地提着袍裾进来,纳头便拜,道:“陛下,奴才把柳乘风的药方带回来了。”

    朱佑樘嗯了一声,借着屋内的灯火,看到刘成脸上鼻青脸肿,慢悠悠地道:“把头抬起来。”

    刘成立即把头抬起,眼睛却不敢去看朱佑樘,故意躲闪到一边,生怕触犯了逆鳞。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朱佑樘问起这个,刘成的眼中立即掠过一丝愤怒,小小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敢肆无忌惮地殴打自己,东厂即是再不值钱的时候,也历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事,这个仇,他非报不成,只是……刘成此时却是明白,朱佑樘这样问他,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其实不是关心,一个太监对现今皇上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那柳乘风现在诓骗着柳乘风太子念书,皇上眼下正要借重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奴才,而加罪于他?最后的结果,或者是皇上大事化小,就算是惩戒自己一顿也不一定。

    刘成想到这里,再不游移,连忙道:“是奴才不小心,磕着了。”

    他这么一说,朱佑樘也就不再问了,事实上刘成对他性子摸得还算透彻,朱佑樘根本不关心一个奴才的死活,如今好奇心散去,也就没有了再追究的性子,只是慢吞吞地道:“把药方拿来。”

    刘成应了一声是,随即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到朱佑樘的文案前,将药方放在朱佑樘的文案上,又碎步退回去,躬身而立。

    朱佑樘拿起药方,对柳乘风的医术,朱佑樘并没有太多信心,只是柳乘风提出来,他大喜之下没有回绝罢了。柳乘风的药方,朱佑樘的兴趣有限,只是看了这药方,他不由惊奇地低呼一声,道:“笔力苍劲,自行却又有几分媚态,行书之间的结构极好,这字儿好。”

    朱佑樘不由朝刘健招招手,道:“刘爱卿,你也是行书大家,你来看看,这字儿仿的是历朝历代哪个行书大家的字体?”

    刘健也觉得奇怪,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行书,决然能引得朱佑樘啧啧称奇?他却是也想见识见识,不只是他,这内阁之中,谁都要一睹为快,能进这内阁来的都是庶吉士身世,学富五车,都写得一手好字,平时大家寒暄时,也少不得提一下历代的名家,朱佑樘这么一喊,刘健和李东阳、谢迁、王鳌四人都不由围上去。

    看到了那药方,所有人又露出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有王鳌心里了然着什么,却只是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刘健苦笑道:“陛下,老臣老眼昏花,其实不曾记得历代先贤有这样的字体。”

    他说的却是实在话,这药方中的字体豪放中又隐藏着媚态,细腻之中又别有一番不拘一格,可谓集合了百家的大成,历朝历代的行书大家所作的行书,要嘛是媚态有余,要嘛即是奔放热情,还真没有听说过谁写出过这样的字体。

    刘健摇头之后,李东阳也不由摇头,道:“陛下,老臣才疏学浅,也未曾见过这样的行书。”

    朱佑樘不由深吸了口气道:“难道是他自创的?”

    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即是刘健、李东阳这样的行书大家都不敢说开山门自创字体,可见要形成自己的风格难度会有多高,纵然古今,这样的人也不会跨越二十个,偏偏一个年轻的锦衣卫百户却写出了这样的文字,这就有点儿滑天下之大稽了。

    却是王鳌,此时心里有了几分满意,悠悠然地捋着胡须,心里想大声喊出来:“这柳乘风是我王鳌的门生,老夫是他的恩师。”

    朱佑樘随即道:“这个人,朕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国子监的时候,是他应机立断,消弭了一场大祸,其后又是他不知用了什么体例让厚照念书,现在看来,这人倒还真有几分才学,朕听说他也是个有功名的人,只是被革除是不是?真是可惜,这样的行书,想必学问不差,如今却是做了亲军。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也好,天子亲军也不克不及充满武夫,大明以道德治天下,即是天子亲军,也该让有德性有学问的人充当才是。”

    朱佑樘的话立即获得内阁众人的共鸣,就是那一向对柳乘风有些讨厌的谢迁,此时也不由小鸡啄米似地址头,对他们来说,什么是清平世界,清平世界就是念书人控制一切,不再有东厂、不再有锦衣卫,皇上说锦衣卫里也要让念书人充当,这倒有点儿像是一个政治信号,谢迁怎么能摇头?

    正在这时候,谢迁的眼眸一转,目光开始落在『药』方的内容上,谢迁脸『色』一变,随即道:“皇上,柳乘风身为锦衣卫百户,又怎么会通医术?依老夫看,这柳乘风也是哗众取宠之辈罢了,他的『药』方,不必理会。”

    谢迁显得有些愤怒,虽然刚刚还佩服柳乘风的行书,可是再看这『药』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药』方简直是胡说八道,说是要清空肠胃,先要饿上三两天再辅以粥水进食,人怎么能饿这么久?皇上乃是万金之躯,龙体本来就孱弱得很,饿坏了身体怎么办?

    朱佑樘微微一笑,这『药』方确实有点儿哗众取宠的味道,几位先帝有前车之鉴,历朝历代相信术士『药』丸的皇帝也是不少,朱佑樘饱读经史,倒是觉得这柳乘风的『药』方和术士所开的差不多,朱佑樘当然不会去尝试。

    只是王鳌此时却是陷入了深思,别人或许不知道柳乘风的医术,可是王鳌却是相信,现在皇上身体不好,这个『药』方倒是可以试一试。

    “皇上……”王鳌想好了措辞:“磨刀不误砍柴工,陛下的身体事关着江山社稷,眼下调养好身体,大明才能继续鼎盛下去,陛下倒不如试一试这『药』方,若是能令陛下龙体康健,这便是我大明的福气。”

    王鳌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刘健、李东阳二人一齐『露』出奇怪之『色』,柳乘风虽然是王鳌的门生,可是王鳌当着皇帝说这番话,却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的,毕竟若是『药』方用得宜倒也罢了,可要是吃出了什么事,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更好况柳乘风不过是个校尉,就算学问好,书法好,却未必医术精湛,王鳌这时候却劝陛下用『药』,难道是当真对柳乘风有信心?还是王鳌心怀私心,包庇自己的门生?

    谢迁却是怒了,斥道:“王鳌,你好放肆,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忘了前朝术士祸国的典故?柳乘风就是一个江湖术士,他的『药』方,怎么能让陛下随意服用?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鳌慢吞吞地道:“柳乘风不是术士,这是『药』方,也不是仙『药』贡丸。”

    谢迁冷笑道:“这是什么『药』方?天下哪里会有这样的『药』方?这就是下九流的把戏,王鳌,你是老糊涂了,到时候皇上若是吃『药』出了岔子,你担当得起这个干系吗?”

    这一句话,对内阁大臣来说,算是十分锋利的了,王鳌沉默了,朱佑樘抚着案牍抿嘴不语,李东阳与刘健二人对视一眼,也觉得王鳌有些过份,皇上怎么能随便用『药』?再退一万步讲,皇上若是如谢迁所说吃『药』出了岔子,王鳌担得起这个干系吗?

    内阁之中,静籁无声,落针可闻,王鳌在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迎向了谢迁咄咄『逼』人的目光,无声地朝着朱佑樘拜下,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正『色』道:“陛下,臣敢担下这个干系,微臣愿以全家作保,此『药』方并无害处,陛下龙体与万千臣民息息相关,臣并不私心,只求陛下龙体康健,奋历代先帝余烈,中兴大明。请陛下调养身体,若是『药』方有问题,臣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内阁之中,又是沉默,不过方才只是无话可说,可是现在却都是震惊了,连谢迁这时候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王鳌的话说得很明白,他愿意全家作保,人家都敢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来做赌注了,谢迁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话可说了。

    朱佑樘抚着桌案,咀嚼着王鳌的话,原先他对这『药』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敷衍,可是现在王鳌拿了项上人头作保,就不得不令他重新审视了。

    沉『吟』片刻后,朱佑樘有了主意,对王鳌和蔼地道:“王爱卿请起,王爱卿的忠义公心,朕怎么能信不过?既然如此,朕按着这『药』方试一试就是,若是用得好,自有赏赐。就算是用差了,那也是朕的过错,与爱卿无关。”

    “谢陛下。”王鳌感激涕零,微微颤颤地站起,他之所以如此,还真是出了公心,并不是意气用事,现在皇上如此说,倒是没有枉费他的苦心。

    朱佑樘站起来,含笑道:“诸位爱卿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为了一件『药』方争吵实在不该,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朕好,也是为了大明的社稷打算,可是这样的争议,往后还是尽量避免,否则传出去,难免为人所笑,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朕在这里倒是让大家不能心无旁骛了,那朕起驾回内宫去,刘成,你把『药』方带上,朕要用这『药』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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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乘风回到温家的时候,已是疲惫不堪,他带着一柄火铳到家,温晨曦见了不由惊奇,把玩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这精致稀罕的东西竟是凶器,不禁蹙起眉来,可是随即又是莞尔一笑,便对柳乘风道:“夫君带着防身也好,不过这东西携带不便,我来织一个袋子,让夫君贴身藏着吧。”

    柳乘风嗯了一声,草草用过饭便呼呼大睡,他实在太累了,一沾到床榻,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温晨曦则是叫小仙儿拿来针线,坐在屋内的八仙桌旁,移近了油灯,开始做起女工,那清澈的美眸时不时地撇向在床上的柳乘风,心里很是满足。

    外头发生了什么,温晨曦并不知道,不过温晨曦却知道父亲对柳乘风的态度却是好了很多,比如方才去老太君那里,老太君就说,一向瞧不起柳乘风的爹近来都说丈夫只怕要飞黄腾达了,说是进了什么詹事府,将来稳打稳在锦衣卫中也是个佥事、同知,便是做指挥使也是不一定的事。还有那二叔,有时来府里也会说几句好话,哄得老太君直笑。

    其实温晨曦听在心里,又何尝不是喜滋滋的?男人有了出息,被人瞧得起,做妻子的当然高兴。

    油灯豆大的光芒之下,温晨曦略带蓬松的一头秀发发出乌黑光亮的光泽,鹅蛋般的脸蛋,一面光可鉴人,如玉如脂,另一面隐藏在灯火的背面,阴暗中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清澈的眼眸闪动着光辉,小嘴轻抿,微微上扬,当那目光又一次落在床榻上柳乘风身上的刹那,脸颊上出现两个极好看的酒窝,温晨曦『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夜过去,柳乘风醒来的时候,发现温晨曦竟是趴着桌子睡着了,柳乘风趿了鞋下地,轻轻地给她盖了一张毯子,又生怕惊醒了她,小心翼翼地穿了衣衫,才发现在这八仙桌上,已经织好了一个香囊。

    虽是香囊的式样,可是里头却没有填充香料,显然是用来放短铳的,柳乘风将短铳放进去,感觉这香囊极好,既不显得臃肿,又恰好将短铳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它悬挂在自己的腰间,用长衫一挡,携带很方便。

    不过短铳大致有六七斤,腰间挂着这么一个东西,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柳乘风尝试着走了几步,心里想:“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有了一柄短铳也好,至少可以用来防身,现在得罪了这么多人,总要有那么一点杀手锏才成。”

    心里这样想着,便套上了飞鱼服,腰间悬上锦春刀,悄悄掩门出去。

    如今的柳乘风,身份已是大不相同,在这温府里,已成了老太君、温正之后的第三号人物一般,所有奴仆见了他,都是谨慎地行礼。柳乘风也不客气,偶尔朝他们点点头,匆匆到门房这边唤人去牵马。

    詹事府洗马到底是什么官职,具体有什么责任,柳乘风其实也不知道,不过这只是他的一个兼差,每日百户所那边还是会去的。只是柳乘风不知道的是,太子今日会不会去百户所,如今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自己又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太子?

    想到这里,柳乘风就觉得有些头痛,从前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弟子也就收拾了,可是现在知道人家是太子,柳乘风又不是真的呆子,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还是知道的。

    柳乘风到了百户所,今日天气阴沉沉的,让柳乘风也显得有点儿心神不宁。好在百户所在王司吏的安排下井井有条,上街巡检的都上了街,坐堂的也都去坐了堂,还有一些留在百户所里警戒,也都是按部就班,没有出什么差错。

    陈泓宇那边已经送来了一张单子,这陈泓宇是京城的地头蛇,柳乘风曾命他去找一些排版、雕刻、印刷的工匠,再寻一些落魄的读书人,陈泓宇倒也不敢怠慢,一下子就把人招募来了。

    不过这些人要的月钱也是不少,一个熟练的工匠开口便是一年三十两银子,如此算下来,单这些人七七八八算下来,每年至少要有一千两银子的开销。

    柳乘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一千两银子足够到乡下去做一个不小的地主了,想不到这些技术的人居然紧俏到这个地步。除此之外,再加上用具、场地、纸张的开销,看来自己的邸报生意只怕还是想得太乐观了些。

    唯一让柳乘风安心的就是朱厚照送来了两千两银子,有朱厚照入股,至少承担了不少风险。

    柳乘风沉『吟』了一会儿,反正这百户所也没什么公务,便把王司吏拉来,问他一些学派的事。王司吏也是读书人,再加上耳目灵敏,多少知道一些读书人之间的龌龊,便道:“近来大明的学派倒是不少,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三原学派,这三原学的大儒叫王恕,现居吏部尚书兼太子太保。三原学派主张尽心、知『性』,与各学派区别很大,因此这王氏学派被人非议得也是最多,怎么?大人对这个有兴致了?”

    柳乘风心里却是想,就是他了,我的邸报能不能成功,希望都寄托在这王恕的身上了,王太保啊王太保,为了柳某人的钱途,只怕要请你老人家做一下炮灰了。

    只是人家是吏部尚书兼任太子太保,地位并不比阁臣要差,要和这样的人牵上线只怕并不容易。

    “太子太保……”柳乘风想了想,注意力放在了太子两个字上,有了,这种事当然要请太子出面才成。

    他心里有了计较,便随意与王司吏寒暄起来,等过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朱厚照过来,柳乘风就有点儿心神不属了,平时不愿见朱厚照,朱厚照每天都要凑这个热闹,现在想见他,反而不见人影。

    又过了半柱香,才有个人过来,在外头问:“柳洗马在不在?”

    柳乘风听到洗马二字,便知道应当是东宫里来的人,立即站起来,出去见一个小太监迎面过来,做太监的最擅察言观『色』,虽然不认得柳乘风,可是一看柳乘风的衣着气度,便立即换上了笑脸,笑嘻嘻地小跑过来道:“柳洗马好,杂家叫高凤,太子爷在东宫左等右等,都不见洗马去拜访,便叫杂家来请了,柳洗马若是无事,便去东宫一趟,太子急着见您呢。”

    他左口一句洗马,右口一句洗马,叫得柳乘风很是无语,也难怪孙猴子要大闹天空,一个弼马温,鼻屎大的官,还要被人天天呼来唤去,换做谁也受不了。

    不过柳乘风急着去见朱厚照,也没心情和这高凤纠缠,点了点头,让高凤领路,出了百户所,已有一辆精致的马车等着了,柳乘风也不客气,二话不说钻进车去。他刚刚坐稳,车轱辘动起来,车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地在柳乘风的眼中后退。

    第一次到东宫,让柳乘风略感失望,原以为这里应当是雕梁画栋,谁知建筑群落虽然宏大,可却比自己以往想象的简朴得多,甚至里头的一些设施,连温府都比不上,柳乘风心里腹诽,难怪这么多太子急不可耐地要做皇帝,要入主紫禁城,这皇宫和东宫都有一个宫字,可是区别也太大了一些。

    边上的高凤似乎知晓柳乘风的心意一样,笑呵呵地道:“皇上勤政简朴,更是希望太子殿下戒骄戒奢,所以平时赏赐的书册多了一些,倒是这东宫的修葺却是疏忽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不爱护太子,可是在杂家看来,这却是皇上的『舔』犊之情,是要太子殿下将来做一个好皇上。”

    柳乘风听这高凤一番话,不由多看了高凤一眼,心里想,这个姓高的太监像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能说会道,果然不愧是个太监,想来这人在东宫里的地位也是不低了。

    正说着,朱厚照已是红光满面地迎面过来,穿过阁楼、仪门,远远离柳乘风三丈远的时候就激动地道:“师父,本宫等你很久了。”

    眼看朱厚照穿着一件杏黄『色』纹龙锦袍,戴着进贤冠,虽然显得有些稚嫩,却也有了几分太子的风度,柳乘风心里头不由感觉与朱厚照疏远了一些,从前在他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就骂,要打便打,可是如今多了一重身份,似乎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柳乘风略一犹豫,压抑住去拍一拍朱厚照的脑壳叫一声好徒弟的想法,乖乖地拱手道:“太子殿下好……”

    朱厚照却不理会这些,也没有特意去观察柳乘风的异样,直接走过来,挽住柳乘风的手臂,笑嘻嘻地道:“师父第一次来徒儿的家里,今日我带你随便走走看看,往后师父要常来的。”

    说罢拉着柳乘风在东宫走了一圈,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朱厚照站住,对柳乘风道:“师父,你进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柳乘风看了眼前的柴房一眼,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不进去。”这时候柳乘风心里在感叹,哥们果然斯文了,连说话都文雅了许多。

    朱厚照拉着柳乘风的袖子,几乎是甩赖似地道:“师父进去便是。”

    柳乘风拿他没办法,若是换做从前,早就拍一拍他脑袋训斥一番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觉得在太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才好,便乖乖道:“好,我进去看看,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要给我什么惊喜。”

    他推开门,大剌剌地进去,里头点着一根蜡烛,暗淡的灯火下,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在这昏暗之中,似乎有两点绿『色』的光亮在闪烁,耳中听到扑哧扑哧的喘息声。

    腥臭……

    柳乘风的鼻尖有些忍受不住了,正要返身回去,才发现大门咚的一声被几个小太监关上。

    呜嗷……

    这是狼的声音,柳乘风明白了,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草!”

    幽暗的屋子里,只看到饿狼的一对眼睛,那碧绿残忍的眸子,让柳乘风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在这屋子外头,朱厚照却是笑呵呵地俯着身听里头的动静,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边上的高凤一脸忐忑,低声道:“太子殿下,这位柳百户好歹是詹事府洗马,这是皇上钦赐的官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是好玩的。”

    朱厚照却是笑嘻嘻地道:“不会出事的,我师父是什么人?莫说是一条狼,便是来十只百只也算不得什么,这只狼太可恶了,居然吃掉了我四个护卫和一个武师,今日就让师父教训教训他。”

    高凤不禁打了个冷战,别人不知道朱厚照的癖好,高凤却是知道,朱厚照不但喜欢习武,还喜欢驯养虎豹,只是皇上曾再三训诫,不许东宫饲养,最后太子殿下无奈之下才只养了几头狼来应景。但凡是太子殿下自以为了不起的人,都要请他们进这狼房里打个转,只是能从这里走出来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看这位柳乘风柳洗马,今日也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这时候,狼室里传出狼的嘶吼,巨大的碰撞声传出来,柳乘风的声音也传出来,那巨大的吼叫声让朱厚照大是兴奋,拍手叫好道:“师父要施展王八拳了,好,好极了,打死那臭狼!”

    再之后,狼室又变得安静起来,正当朱厚照觉得奇怪的时候,砰的一声脆响传出,朱厚照将耳朵贴在门上,这巨大的响动震得他耳朵都嗡嗡作响,他连忙『揉』了『揉』耳朵,不禁道:“这是什么声音?这倒是怪了,难道是师父另外还深藏着绝技?”

    饿狼的嘶吼声已经越来越大,狼室里又陷入了混『乱』,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狼室才安静下来。

    “就完了?”朱厚照显得有点儿吃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没响动了?也不知到底谁得了胜利,朱厚照便大叫高凤道:“高凤,去,把门打开给本宫看看。”

    高凤哪里敢去?生怕那饿狼窜出来伤人,连连摇头。

    正在这时候,门却是被一下子撞开,哄的一声,一身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柳乘风怒目出现在门洞前,那一对眼睛想杀人,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似是要喷出火来。

    柳乘风愤怒了。

    若不是他带着火铳,在情急之下拔出来正中了饿狼的脑门,只怕现在早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纵然是火铳打中了饿狼,那剧痛之下的饿狼仍然在奋力一搏,柳乘风差点葬身进狼口,拼了全身的气力,再加上小小的一点运气,才终于在饿狼鲜血流尽之后活下来。

    太子简直就是疯子,太疯狂了,这和谋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朱厚照,这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不收拾这姓朱的,老子柳字倒过来写。

    朱厚照看到柳乘风杀人的目光,不禁退了一步,原本还想柳乘风凯旋出来,要拉柳乘风去庆贺,可是现在察觉出有些异样,期期艾艾地道:“师……师父……”

    柳乘风依稀记得,在明朝的皇帝中,还真有一个家伙是以养虎狼为乐,还将自己的亲信大臣送入豹园里去与虎豹搏斗的。

    “难道……我的运气这么差,这个皇帝就是现在的朱厚照……草了!”柳乘风今日叫骂不迭,方才还想着装几下斯文,提高一点个人的素质,以便升华一下人格,现在想起来,实在是自己太幼稚。

    “厚照……”柳乘风现在连太子都不叫了,一步步向前,慢吞吞地道:“你过来。”

    “师……师父……”朱厚照心里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浓,可是柳乘风的话,他一向是听的,小心翼翼地,朱厚照朝柳乘风走过去。

    紧接着,柳乘风一拳砸过去,这一次和从前不一样,从前多少留着一点余地,可是今天,柳乘风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啊呀……”朱厚照向后仰倒,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柳乘风欺身上去,又是一拳。拳如疾风,不留余地,正中朱厚照的胸膛。

    朱厚照原本打了个趔趄,还能维持住平衡,可是胸口又中一拳的时候,再也支持不住了,整个人摔倒在地。

    边上的高凤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大叫:“柳百户……柳百户不要打。”说罢冲上来要抱住柳乘风,柳乘风理都不理他,见他近身,一拳砸过去,高凤发出尖叫,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柳乘风虽然没有学习过什么武艺,可是拳打少年,脚踢太监却也足够,现在哪里顾得上什么太子?什么皇权,什么治罪,一想到方才的一幕,柳乘风就觉得后怕,若是自己稍微疏忽一下,只怕现在已是死无全尸了。

    朱厚照这时候才意识到柳乘风玩真的,一开始还嘻嘻哈哈地想见识一下柳乘风的王八拳,可是很快也愤怒了,他爬起来,冲上去,要与柳乘风厮打在一起,柳乘风又是一拳砸过去,气力已经有些不继。

    紧接着,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口里都发出一阵叫骂。

    “龟儿子……”

    “你这蛮子……”

    “『操』!”

    “狗贼……”

    朱厚照年纪小,气力也小,柳乘风方才耗尽了体力,到了最后,已经是筋疲力尽,二人一起跌倒在石砖上,最后只剩下扑哧扑哧的喘气声了。

    高凤见柳乘风行凶,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去唤人去了,等到一干太监和侍卫赶到的时候,发现这二人躺在地上,都睁大着眼睛,朱厚照突然手肘朝柳乘风捅一下,然后柳乘风又很艰难地挥拳朝身边的朱厚照的腿上甩过去,两个人一起发出呻『吟』。

    “你服不服?”

    “你服不服?”

    “你还敢顶嘴!”

    “到了这个份上你居然还敢耀武扬威。”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一幕场景,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那刘瑾已是赶到了,和高凤并肩站在一起,已是扯开嗓子,如鸭子一般尖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把柳乘风拿下,快……扶太子殿下去治伤。”

    侍卫们这才醒悟,一个个中气十足地低吼一声。

    “谁敢过来拿我,我是皇上钦赐詹事府洗马,督导太子责无旁贷。”柳乘风虽然没有了一点气力,可是中气还是很足的,躺在地上朝他们怒目而叫,这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先吓住这些人,找了机会就溜出去,立即回家收拾好东西,带着自己的妻子隐姓埋名逃出京城去。

    “不要过来,谁敢拿我师父,本宫送他去狼室……”朱厚照也是大叫。

    侍卫们这才停止了动作,一脸怪异地退后一步。

    趁着这个功夫,躺在地上的朱厚照用腿一蹬,一脚踢在柳乘风手臂上,柳乘风惊呼一声,也不甘示弱,用脑袋朝朱厚照的腋窝一顶,朱厚照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

    “师父……我们不打了好不好?”朱厚照终于示弱了。

    柳乘风正在沉『吟』,正在思考是否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趁着柳乘风失神的功夫,朱厚照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又是一拳打中柳乘风的腰。

    柳乘风又愤怒了,眼睛变得血红,朝朱厚照连踹两下。

    “不来了,不来了,真的不打了,师父,我错了!”这两下打得重,纵是这朱厚照皮糙肉厚,也吃不消,眼睛生出腾腾泪雾,求饶起来。

    柳乘风见他哭的样子,觉得很是痛快,一肚子的怨气一扫而空,心里想:“本大爷大人大量,今日且放他一马。”

    朱厚照见柳乘风笑,也放声大笑起来。

    这么一笑,刘瑾也跟着嘿嘿地笑,高凤也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侍卫们见状,目瞪口呆,勉强牵扯一下肌肉,算是自己笑过了,到底笑什么,他们却是不知道。

    “狗奴才,还不快扶我和师父去上伤『药』!”

    朱厚照怒斥一声。

    刘瑾和高凤才不敢笑了,刘瑾和高凤都要抢上去扶朱厚照,最后却被刘瑾抢了先,高凤一副酸溜溜很幽怨的样子,朝刘瑾的背后瞪了一眼,只好过去扶柳乘风。

    待上过了伤『药』,小小地休息了一下之后,柳乘风恢复了气力,又被东宫的人带到一处小厅来,这小厅很粗犷,看不到任何书画瓷瓶,地上铺着牛皮毡子,中间只有一个火盆,火盆上头架着烧烤架,正烤着一只羊羔,烟雾腾腾之中,一股肉香弥漫出来,朱厚照穿着一件宽大的蒙古袍子,带着皮『毛』,盘膝坐在火盆旁,在他的身前,则摆着一方小桌案,桌案上有碗碟、小刀等餐具。

    朱厚照一见他来,兴奋地道:“师父,坐到我边上来。”

    柳乘风对这太子的特殊爱好实在无语,什么不好学居然去学蒙古人玩烧烤,不过……柳乘风也喜欢烧烤,便大剌剌地坐过去,与朱厚照挨着坐下,朱厚照笑『吟』『吟』地用一只羊皮酒囊倒出一杯酒来,道:“师父能满饮这一杯吗?”

    柳乘风也不废话,直接端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很粗劣,有一股腥『奶』味,酒精度数并不算高,大致和啤酒差不多,一杯酒下肚,对在前世吃惯了白酒的柳乘风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朱厚照见柳乘风如此痛快,一杯酒下肚之后脸不红、心不揣,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惺惺作态,眼眸不由一亮,道:“这么烈的酒,也只有我和师父这样的人喝才痛快。”说罢端起自己身前的杯子,也是一饮而尽,大叫了一声好酒。

    柳乘风心里却想:“这算什么劳什子好酒?虽然比黄酒味道更醇厚了一些,可是和后世的佳酿相比,还是差多了。”

    刘瑾拿着一柄银『色』小刀,割了几片羊羔肉来,送到二人的桌案前,柳乘风不客气地抓起羊羔肉大口咀嚼,朱厚照也不多说话,豪迈地用银刀切下一大块肉放进口里。

    “我大明的男子为何不如鞑子健壮,就是没有吃肉,没有喝马『奶』酒,本宫若是做了皇帝,一定叫文武大臣都吃肉,都喝酒,这样才能不畏鞑子南下。”

    朱厚照的脸『色』胀得通红,发表着他的高论。

    柳乘风心里却在想这太子真幼稚,居然会想到以己之短去和别人的长处较量,不过他的话,听听也就是了,柳乘风没有反驳,一口又将斟满的酒饮尽,道:“今日的功课做了没有?”

    朱厚照苦兮兮地道:“师父能不能让我歇一日,明日我就去背书。”

    柳乘风点了点头,威胁道:“下次若是再敢把我关进狼室去,我一定收拾你。”

    朱厚照慢不情愿地哦了一声,随即目光一亮,道:“师父真是厉害,我听说鞑子能徒手打死一头饿狼便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师父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打死了一头饿狼,这天下只怕再没有人是对手了。”

    虽然没有醉,不过柳乘风还是有了几分豪气,狠狠地用空杯盏砸着桌子,恶狠狠地道:“要矜持,要矜持,天下的高人这么多,怎么能如此小视天下英雄!”

    朱厚照佩服地道:“对,师父就是太矜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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