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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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恪站在三十七层的高楼之上。(百度搜索)

    这儿,是一处高级商务会所,此刻是晚上七点半,他站在落地窗前,遥望着远处的整个城市。

    都市的喧闹,已经被玻璃隔得远远的了,宗恪只能看见一片闪烁的灯光,在雨幕中蒙蒙发亮,这让夜幕下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不由一时恍惚。

    “文森特!”有声音在喊他,宗恪回过神来,是一同来此处的吴旭。他认识吴旭不到半年,是行业内部聚会认识的,只算商业上的伙伴,吴旭对品酒十分有研究,偏偏宗恪是同道中人,俩人的交谈十之,都是以酒为主题。

    “一个人发什么愣?”对方走过来,手里拎着一瓶红酒,“来,佳酿到了。”

    宗恪微笑,转身找了杯子,递过去,红色的液体倾入杯中,刺目如血。

    他今天穿了身灰色套装,里面是白衬衣,发型和脸上的微笑同样恰到好处,不温不火,像每一个出入此间的成功男性,面具戴得完美无疵。

    “张淳呢?还没来?”宗恪随口问,“这次不是他叫着要聚一聚的么?”

    “大概被美人给拖住了腿脚。”吴旭捉狭地挤挤眼睛,“没听说么?又弄了一个,上次我见过,相当正点哦。”

    宗恪啧啧道:“这大概不算是老二,而是老三、老四了吧?”

    “反正他家那位也不在乎。”

    俩人正谈着,话题的中心人物出现在门口:“背后谈朋友,工作电脑彻底崩盘!”

    吴旭哈哈一笑:“这诅咒够厉害!比上厕所没厕纸还要狠!”

    张淳哼道:“我知道,别的都降不住你们两个,这个诅咒,比下降头强!”

    宗恪也笑:“别在这个时候下降头啊,下个礼拜新翼开股东大会,这种时候电脑崩盘,你是想我死么?”

    他说着,起身拿过杯子,给张淳也倒了杯酒。

    “咦?你那位美人么?”吴旭东张西望,“我特意把文森特拉来,就是为了瞧瞧你那位美人,怎么?要食言啊?”

    “怎会!她去卫生间了。”张淳说着,回头一瞧,“喏!这不是来了!婷婷,快进来!”

    宗恪手里的酒瓶还没放下,他目光一转,落在款款走进来的女人脸上。

    他的手臂突然垂下来了。

    一秒之内,宗恪的脸色如死人一样苍白!

    张淳却没留意他,只得意洋洋拉过身边的女友:“见见吧,这是厉婷婷。”

    他又向女友介绍了吴旭和宗恪。

    厉婷婷的目光落在宗恪脸上,她微微一笑:“我和这位先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张淳一怔:“你见过文森特?”

    宗恪凝视着她,剽悍的脸上出现刀刻的微笑:“厉小姐大概是记错了,如果以前见过您这样的美女,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他的眼神坦然,语调平静,刚才的错愕已经消失无踪,无懈可击的微笑,再度回到宗恪的脸上。

    “这可说不准。”厉婷婷继续微笑道,“或许宗先生身边美人太多,多得都记不住了。”

    她今天穿了件高腰束胸的裙子,亮紫色蕾丝黑绒的料子,很适合这样纤细轻盈的身材,刚才或许是淋了点雨,染成金色的头发垂在厉婷婷的肩上,蜷曲的发丝形成大波浪,挂着点点水珠,愈发显得次第分明。她遍体流露着柔媚与美丽,惹人注目。

    这是个面容姣好,眉目清秀动人的女性,可是她睁得大大的黑眼睛,投向宗恪的目光却毫不温和,甚至有炽热的烈火在里面燃烧。

    张淳伸手揽住女友的腰肢,他嘻嘻笑道:“我家婷婷就是这么伶牙俐齿,宗恪,你不要见怪,她和我在家也是这么说话的。”

    吴旭在旁边却笑起来:“文森特怎么会见怪?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原来真的被我说中了。”厉婷婷笑起来,她扭过脸来,用撒娇的口吻对男友说,“张淳,你要小心你这个朋友哦!可千万别跟着他学。”

    张淳搂着她,使劲亲了一下厉婷婷的脸:“小傻瓜,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吴旭在旁用玻璃杯敲了敲桌面:“当面攻击我们这群狐朋狗友,张淳,你的电脑才是要彻底崩盘!”

    接下来大家落座,几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宗恪没插嘴,只靠在沙发里,微笑聆听友人间的互相打趣,他的目光,却不时落在旁边的女人身上。(请记住的网址)

    然后不知怎么,就谈到如今的房地产。吴旭感慨说,现今房地产市场这么严峻,调控严得惊人,银根又收得这么紧,而且几乎无项目可售了,新翼还能撑着不倒甚至日益兴旺,这真是诡异的迹象,其原因到底何在呢?

    张淳啧了一声:“这得问他。能进新翼的,不是一般人。”

    会意到他们是在说自己,宗恪回过神来,只淡淡说:“和新翼本身其实没关系,是这个社会的经济秩序太混乱了,不遵守规则,反而能处处领先。”

    男人们本来在聊生意,本来捧着酒杯靠在张淳怀里的厉婷婷,却坐直身体,突然插嘴:“宗先生对这个社会,了解得还真是不少呢,有没有兴趣在这颗星球上大展宏图呀?”

    宗恪还没说话,吴旭却笑起来:“厉小姐这话说的,好像文森特是个空降地球的外星人。”

    厉婷婷却娇笑道:“这谁说得准?也有人说,地球上一半人口都是外星怪物伪装的,把人类吃光光以后,就会占领这颗星球……”

    张淳拍了拍她的脸颊:“小可爱,你的脑子里装得东西还真不少!如果宗恪是个外星人,那我看啊,他也是火星来的和平大使!”

    “那可不一定。”厉婷婷慢悠悠地说,“伪装亲善是外星人的拿手好戏,等到他大开杀戒的时候,你们可就后悔了!”

    男人们不自然地笑起来,宗恪却不笑,只冷冷看她。

    厉婷婷拿着包站起身来:“失陪一下,我去补妆。”

    她出来房间,施施然穿过长长的走廊,听着脚下高跟鞋的轻响,厉婷婷脸上的微笑慢慢变成了冷笑。这里的会所是会员制,所以人一向很少,走廊尽头是女卫生间,厉婷婷推开沉重的门,走进去,将包放在洗手台上。

    她打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柱流淌在她手上,溅起晶莹的水花。

    这时候,她听见门被人推开,有皮鞋声一直走到她身后,停住。

    厉婷婷没有抬头,她继续耐心洗着手:“这位先生,你是不是走错了卫生间?”

    话还没说完,厉婷婷就觉得手臂被谁给大力拽住,那力气之大,一如铁钳!她刚要开口叫,嘴却被另一只手给捂住,来不及挣扎,她就被拖进了卫生间的隔间!

    隔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厉婷婷觉得自己的脖子被谁给掐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是宗恪嘶哑的吼叫。

    厉婷婷轻蔑地看着他:“你管得着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厉婷婷深深吸气,她盯着宗恪的眼睛:“请便。”

    她觉得那双手在逐渐收拢,她的肺部,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的眼前开始发黑……

    在最后关头,厉婷婷竟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那是和她上次自杀后留下的笑容,一模一样的轻蔑的笑。

    那笑容,像一柄大锤,重重击在宗恪的心头!

    ……他颓然松开了手。

    厉婷婷一下坐在马桶盖上,她捂住嘴,弓下背,开始大声咳嗽。

    宗恪靠在门上,双臂垂落,失神地望着厉婷婷:“……为什么要这么做?”

    终于平复了呼吸,厉婷婷定了定神,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望着宗恪:“如今我和谁交往,好像不需要得到陛下的恩准。”

    “你敢说你今天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又怎么样?”厉婷婷站起身来,扬着脸,挑衅般望着宗恪,“杀了张淳?或者索性把他变成太监……你不是最喜欢这么干么?”

    “我还没那么笨,”宗恪渐渐平静下来,他冷笑一声,“明白了,张淳也不过是你的工具,拿来气我的工具。”

    厉婷婷却咯咯笑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

    “气你?宗恪,你的自我感觉总是那么良好。你忘了?我们现在互不相识,各有各的人生路,我又何必为了你,耽误我自己的人生?”

    “于是,这就是你选择的崭新的人生路?”宗恪讽刺地看着她,“和各式各样的男人上床,做人家的二奶,每日周旋于各色交际场?”

    “亲爱的,我总得生活呀。”厉婷婷娇媚地笑了笑,“况且,为了活下去而拿来交换,这种事情反正我也是做惯了的——皇后和娼妓,又有什么区别?”

    宗恪的身上开始轻轻发抖。

    “想不想试试?试试我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厉婷婷说着,顺势将宗恪推坐在马桶盖上,不等他有所反应,就抬腿跨坐在他腿上。

    宗恪冷笑,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别来这一套,你以为我还没死心?”

    “真死心了?”厉婷婷睁大眼睛,盯着宗恪的眼睛,像要一直看进宗恪的心底去。她的手指顺着衬衣滑进去,一直摸索到皮带处。

    宗恪的喉间忽然干涩,他本要推开女人的手臂,这时却失去了力量。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她低声说,凑过去,舌尖在宗恪的耳轮上轻轻舔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身下的男人,浑身掠过一阵微微抽搐。她太明白这具了,她曾和他共枕那么多年,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分别了这么多年,此刻,那些压抑了很久的东西,正不可控制的往外蔓延……

    “你这样,和张淳有什么区别呢?”厉婷婷在他耳畔轻轻笑道,“不过放心好了,他们比你都差很多,宗恪,这方面,你们这些野蛮的狄虏总是最棒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男人的手臂,突然变得硬而冷!

    下一秒,她被宗恪一把推开,后背“咚”的撞在门上!

    站起身来,拉好拉链,尽管还在微微喘息,但宗恪的神色却已恢复镇定。

    “你侮辱的并不是我,萦玉,”他看着厉婷婷,轻声说,“你侮辱的是你们元氏皇族。侮辱的是你自己大齐公主的身份。”

    好像有什么东西,针一样扎过来,厉婷婷浑身骤然一缩。

    “……如果你父皇知道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饶恕你。”

    “我父皇最不能饶恕的是你!”厉婷婷突然尖叫,“是你这个狄虏毁掉了一切!”

    她的眼泪迸了出来,弄脏了睫毛膏,连眼部的妆也花了,像被人照着眼睛打了一拳,那样子看起来惨然无比。

    厉婷婷满眼是泪,她靠在墙上,握着拳,浑身哆嗦,嘴唇抖得不能出声。

    这时候,外头有脚步声拖拖沓沓传来,伴随着金属塑料的敲击,沉浸在旧事里的男女被这声音猛然拉回到现实世界,身上同时一抖!

    进来的是清洁女工,她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扫洗脸台的台面。

    想起搁在台子上的包,厉婷婷的眼珠转了转,张口刚要叫,被早已察觉的宗恪一把捂住嘴!

    女工听见动静,她似乎很困惑,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走过来,敲了敲隔间的门:“有人么?”

    黑暗的隔间里,宗恪死死捂着厉婷婷的嘴,把她紧紧搂着怀里。厉婷婷一动不动,任凭他抱着,意外的没有挣扎。

    女工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反应,终于离开。

    一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俩人这才松了口气。宗恪松开手,臂膀却依然抱着厉婷婷。

    俩人在黑暗里,呆立了良久,好像时间都停止了。

    宗恪终于低下头来,脸颊擦着厉婷婷的头发,那上面有他不熟悉的香味,可是他这才惊觉,原来她的肩膀宽度,她柔软温热的,她贴在他怀里的感觉,却和以前毫无二致,一模一样。

    “萦玉,萦玉……”

    像中了咒一样,他不由轻轻喊着她的名字,死去之前的那个名字,像小时候那样充满依恋,惴惴不安。

    厉婷婷呆呆望着黑暗的虚空,她忽然小声说:“宗恪,咱们还是结束吧,好么?”

    “不,不行!我不许!我不许结束!”宗恪更用力地抱住她,像是生怕她又会从这个怀抱里逃逸出去。

    他的口气活像孩童在赌气。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她的目光,凶狠里深含着怜悯,“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最开始了,宗恪,我早就不是你心里那个小女孩了。”

    “不对,你是的。”宗恪蛮横地打断她,“萦玉,别闹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厉婷婷靠着他,她的手指伸进宗恪的灰色外套,抚摸着他的腰和背,柔软的面料下面,是发烫的皮肤,还有她熟悉的健壮的肌肉。

    那感觉让厉婷婷有些恍惚,她不由模模糊糊应道:“回去?”

    宗恪原本刚冷的嗓音,此刻奇迹般变得又软又黏,带着鼻音,像在央求:“回华胤,今晚就走,好不好?咱们不留在这个鬼地方了,今晚我就叫井遥他们撤回去,咱们回华胤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重新开始”四个字,如雷鸣般响彻厉婷婷的耳畔,震得她耳膜生疼。

    “重新开始?”她抬头怔怔瞧着他。

    “好不好?玚儿也在等你,我们三个还能像以前那样。”宗恪亲吻着她的脖颈,胸口,“……我会诏告天下,恢复你的后位,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萦玉你放心,我……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待你,不,我会对你更好的!”

    “那,林展鸿怎么办?”

    她突然问这么一句,宗恪的吻,停了下来。

    “……我不杀他便是。”他终于,勉强道。

    厉婷婷凝视着他,慢慢的,冷笑再度爬上她的脸。看她神情改变,宗恪的胸口一点点结起冰来,他知道,有什么即将不可挽回了。

    “可不是?饶了他,也饶了我,陛下一向对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只能一辈子做个顺从的女人。”

    “……”

    “只可惜,有些事情怎么都改变不了。”厉婷婷伸手推开宗恪,站起身,厌恶地整了整凌乱的衣裙,“你有你的女人,我有我的男人,宗恪,这不是万分公平的事?你不要那么死心眼。”

    宗恪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垂着手,忽然点头冷笑:“也对,反正你那位千娇百媚的表妹在我那儿,美食摆在面前,我为什么不吃呢?”

    厉婷婷的嘴唇白了一下,她抬起脸来,望着宗恪:“你动谁都可以,不要去动阿沅。”

    “啧啧,你不要的男人,连表妹也不能碰?”

    “我并不想警告你,我是想哀求你:不要去祸害她。”厉婷婷嘶哑着嗓子,她的声音发颤,“我是说真的,阿沅是个好姑娘,从前,遭到过那么多不幸,你都没法想象……宗恪,反正你有很多女人,对么?你不要再去祸害她罢。”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祸害她呢?”宗恪冷笑,“也许我能让她幸福呢。”

    “你能让她幸福?”厉婷婷好像听见什么超级好笑的笑话,一时间,她笑得又惨然又疯狂。

    宗恪冷冷看着她。

    “你不会任何人带来幸福。”她收起笑容,望着宗恪,语气无比凄凉,“你是个天生不幸的人,宗恪,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只会把你爱的人拖进深渊——和你在一起,除了毁灭,什么都得不到。”

    厉婷婷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那清脆的声响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了,宗恪才慢慢站起身。

    他踉踉跄跄走出卫生间,站在狭长幽暗的走廊上,茫茫然往四处看。

    四周围是冰冷光滑的墙壁,寥无人影,那种寂静像空洞深远的镜子,凄清而落寞。

    宗恪觉得头有些晕,像人在深渊里落得太久那样。他用手抵住墙壁,弯下腰去,胸口烦厌欲呕。

    他这才发觉,额头是涔涔的冷汗。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对头了。看着大理石地板映出的模糊人影,宗恪觉得,自己像站在地府冥河岸边,遥望着对岸的自己,那个以为做点什么就能有改变的自己,看那个拼尽一切努力,也要挽回结局的年轻的自己,一点点被时间慢慢洇得泛黄,扭曲,破碎不堪,像雨水淋湿的旧报纸。

    “……你只会把你爱的人拖入深渊,和你在一起,除了毁灭,什么都得不到。”

    原来他错了,原来他还是那个下贱的狄虏、畜生一样的孩子,不配任何人来爱,也不配得到任何东西。

    他不该在这儿,他该回华胤去,不,他该回舜天,像萦玉之前咒骂的那样,他原本就该呆在那极北的苦寒之地,孤独终生,一辈子也不要出来。

    ……

    有人急匆匆走过来:“陛下?”

    这一声“陛下”犹如惊雷,将迷梦中的宗恪唤醒。声控的顶灯瞬时亮了,他被罩在四方方的、冰冷的黄色光圈之中。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直起身,睁开眼睛:“没事。”

    那侍应生知道轻重,他退后了一步,又恭敬道:“陛下,赵王殿下刚刚来电话,说有要事禀报。”

    宗恪点了点头:“朕这就过去。”

    如雾迷梦散去,现实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现在又清醒了,他又记起他是谁了,他是大延的天子,那一整个江山社稷的主人。他不能因为刚才那一幕,就忘记自己曾经走过的道路。

    侍应生匆匆离开,宗恪走到电梯跟前,按下下楼键,他的脚步再度恢复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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