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远处。
一位身着红色阔边黑锻袍的俊秀男子,此时正坐在茶寮的木阁上,推窗远眺。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桌上香茗的热气随着折扇扇动的方向,丝丝缕缕地冒着。浓浓地茶香也随之入鼻,沁人心脾。
远远窥见结果后,男子唇边露出放心的笑容。这才合上手中的折扇,轻轻在桌子上点了一点,低声道:“逍遥,走。”
这男子正是神仙堂主严宣徽,知道今日武林盟主放榜比试,便早早地预订了位置。
逍遥显然很不情愿地背起一个黑色的漆木箱子,嫌弃地抽抽鼻子。靠着这个药箱子一整日,身上都是些草药味,难闻死了。要不是堂主威逼利诱,他才不背出来。那该死的乐天居然借着另有差事逃了,分明就是不讲义气。
那东果郡主身边多得是‘观音兵’,哪里用得着这些金疮药和内伤丸。再说了,人家郡主生得貌美如花,对手又都是男人,随便笑一笑估计对方就已经找不到北了。哪里狠得下心出手伤了她。就算不为美色所动,人家可是郡主,还有整个飞龙门做靠山,谁敢打伤她,估计那黎门主大爷就得上去拼命了。
逍遥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自己家堂主病得不轻。
在逍遥无数个充满鄙视的眼神飞刀下,严宣徽倒是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瞥了逍遥一眼。逍遥立即收回飘忽的眼神,做出一副极度认真和赞同的样子来。
待茶寮小厮牵过马来,严宣徽一跃上马,那抹明艳的色彩也轻快地跃进了马车。一路远远地跟着那马车入了公主府,严宣徽这才调转马头,紧握得发白的拳也慢慢地舒展开。
严宣徽此刻才觉得手掌有些刺痛,刚刚望着林逸风护送朱玉润的背影,竟是生生将粗麻缰绳上的铜质环扣捏进了掌心。严宣徽望着慢慢渗出的血红,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事就好。
自从上次司徒震卿劫持朱玉润的事情发生后,严宣徽便成了朱玉润的暗卫。只要朱大小姐一出门,严宣徽必定会在附近不远不近的跟着。
逍遥此刻背的药箱倒是派上了用场,没好气地从箱子最上层翻出瓶金疮药扔了过去,阴阳怪气地道:“神仙堂药房精选,郡主没用上,能医好您的病也成。”
要是依着严宣徽以前的性子,估计逍遥得去转生堂领二十板子。可当下,严宣徽却并不吭声,郁闷地将药粉涂在手心,心里却是暗自腹诽:这逍遥说得也不无道理,自己这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严宣徽腿上轻夹马腹,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逍遥见堂主那张万年不变的冷冰脸上居然挂上了些许凄然的神色,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心里暗暗同情起严宣徽来。
有爱不能爱是一回事儿,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投入他人怀抱,这滋味儿,任谁也消受不起。
目送着朱玉润进了公主府,林逸风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若有所思地望向严宣徽刚刚驻足的地方。
这个严宣徽摆明了是对郡主有意思,却又躲躲藏藏,莫非是学那司徒震卿搞搞欲擒故纵的把戏?林逸风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再冷漠的女人,也招架不住热情的攻势。
愚蠢啊愚蠢,不过也好,少了个强劲对手。神仙堂可是名门大派,据说堂主都是能长生不老的白发妖怪,武功高强,更是能肉白骨,活死人。今日一见,这功夫也不过如此。内息混乱,脚步虚浮,若不是朱玉润在马车内被马蹄声混淆了视听,怕是连这个刚入门的女子都听得出来。
原本青木还想去探探这个人的底细来历,看来竟是多余了。思及此处,林逸风对着青木道:“还是去,省得节外生枝,凡事都有个万一。”言毕,那深幽的眸子微不可见地闪过一道寒光。
神仙堂杳音湖畔,严宣徽独坐湖心亭,自斟自饮。桌上的鎏金铜盘内,端端正正地置放着一樽白玉骨瓷的敞口酒瓶。瓶上绘着喜鹊登梅。严宣徽斜斜地倚在亭中的长椅上,一脚踏在石凳上,手执一只掐丝珐琅诗文酒盅,小口小口地浅酌着。
乌黑的发梢渐渐露出些许银色来,这乌发丸有个缺陷,若是饮酒,药力便会慢慢消退。严宣徽双颊微红,领口微敞,薄唇微弯,说不出的风流魅惑。
站在一旁的乐天和逍遥,纵然是见多了此间情景,却也不免有些面上发热。心中暗自慨叹:这堂主,若是不提真实年纪,是多么风流俊逸的少年郎。连男子见了,都不免自愧不如,暗生倾慕。更不要提那些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了。
这些年来,堂主一直留守神仙堂,从不出门。偶尔出门,也是变装易容,不是装成乞丐,就是扮成相貌平凡的普通人。怕的就是招惹是非。此番为了朱玉润,抛头露面不说,还玩上了跟踪,真是匪夷所思。
思及日中场景,逍遥忍不住上前道:“堂主,今日那林逸风,似是有所察觉。”
严宣徽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自顾自地又饮了一大口,轻轻瞟了逍遥一眼,方开口缓缓地道:“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次次亲自送郡主回家?若堂中有事,我分身不暇,那林逸风的功夫也着实不错,可以护得她周全。”
乐天闻言浑身一颤,堂主对那东果郡主,竟是动心如此了么。刚要开口劝解两句,严宣徽便抬起手止住了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精致的酒盅,竟是对着杯中的倒影浅笑,朗声道:“我就是怕陷得深,才露了行迹让林逸风替我。”
逍遥眼眸黯淡,心里暗道:这才说明你陷得更深。斜眼窥见一个本应当值的小厮探头探脑地向湖心亭张望,立即给乐天递了个眼色。乐天也远远望见了那人,一脸的焦急神情,八成是堂中出了什么事。
乐天快步上前,却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莫不是堂里出了什么事?”
小厮讷讷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求见堂主。”
乐天登时大怒,神仙堂的下人,才几天没整顿,就这么没眼色起来了。见堂主和逍遥循声望来,乐天只得压下火,咬牙切齿地道:“不是说了堂主在休息,不见客的么?”
小厮挤出一脸无奈的笑容,懊恼地道:“小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这来人是东果郡主。小人以为……”
乐天听见‘东果郡主’这几个字,心想,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堂主想躲,嘿,看人家郡主找上门来了。心知堂主的功力,这对话定是尽收耳内。
乐天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说堂主已经歇……”
“已经亲自出来相迎了。”乐天愕然地回头,严宣徽却是从湖心亭上直接施展轻功,几步跃过了湖面。湖的对面,是一抹明黄色,正直直地站在毒辣的日头下暴晒着。晶莹的汗珠,顺着那粉白的脸颊径自滚进领口里,身边粉红衣服的侍女,正不停地帮她用绢子扇着风。
朱玉润正失望地以为这次又要吃定闭门羹之时,头顶却罩上一片绿色的清凉。抬头望去,是一柄仍滴着水的大张翠荷叶。
眼前的人儿身上泛着甜香的酒气,那神情,竟是有些不胜酒力。衣衫微敞,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双颊微红,真是应了那句:眉如春柳,眼似秋波,几片夭桃脸上来。嗅着香甜的酒气,对上那眉眼弯弯的浅笑,朱玉润一时间有些痴醉了。
炎夏绿湖旁,一人手执荷叶,一人翘首凝望。过了许久,朱玉润才怔怔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抬手理顺鬓旁一缕碎发,低下头道:“我今日修习合欢这几招,一直不得要领。师父说,这洪荒八大派都是同气连枝,也许严堂主能窥破其中奥妙。”
严宣徽依然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微笑着薄唇轻启道:“好。”
两道身影缓缓步入内堂,留下不明就里的绿娥、逍遥和乐天面面相觑。
待朱玉润摆出合欢绝恋的起手势,严宣徽才认真审视起来。洪荒八大派的最终目的,都是修仙长生。朱玉润无疑是个好苗子,仅凭着一本只可意会的秘籍,才短短时日,便已小有所成。
严宣徽心里,突然燃烧起重重的希望——若是朱玉润练成了,或是将来与他共同修习,那这年龄,还会是个问题么?
思及至此,严宣徽便细心地指点起来。八大派的招式所略有不同,修习的方式却也大同小异。只要气运对了地方,力度拿捏的到位,修习起来就是事半功倍。
过招之间,也异常华丽。合欢追求的,无非是一个情字,讲求步步生莲,挥袖生香。而神仙堂追求的不老,顺应天地枯荣,万物力量皆可循环。朱玉润艳丽地如迎春的嫩黄花朵,严宣徽则如一株仙境乔木。
绿娥、逍遥和乐天赶到内堂,看见的,正是这一幕。翩翩舞动的落英,丝丝白雾缭绕,这其中的男女,不像切磋,却更似在跳一支心神融汇的双人舞。
缓缓地收招,两人相视的眼神中,却仿似熟识了许久。黑色袍子的背后,是半截银白色的飘逸长发。
朱玉润温柔地接下袖口上的丝带,竟是亲自上前替严宣徽束发。对那银发熟视无睹,微笑着对严宣徽道:“这就是原因么?”
严宣徽点点头,笑容里满是宠溺。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