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方秉生对选举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四个地主都认为这是他学识渊博的表现,更添了几分敬意,穿着长袍马褂的庄飞将一看就是老派的人,年纪也大了,抽了大家冷场的机会,把脖子里的西餐巾抽下来扔了,俯身在桌子上问道:
“方先生,这个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们龙川是小地方,没人懂这个,找人问都找不到。虽然我已经报名参选,但这是洋药行会的意思,我自己真不懂这个选举是干嘛的,报纸我看了,钟先生翻译的书本我也看了,但看得云山雾罩根本不知所云,请问,这选举到底是干嘛的?”
一听这问题,其他三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死死盯着方秉生。
李猛看方秉生在沉吟,赶紧加了一个问题:“是以前清国的举人考出来,而咱们要选出来吗?议员选出来就是举人吧?”
钟二仔瞪大了眼睛问道:“我听说议员就是官,我们算几级官啊?和市长比谁大?议员是管什么的?有文武之分吗?”
林留名猛力的摇了摇头,把自己正躺在烟榻上抽大烟的想象不情愿的推出去,对着方秉生伸出手去,说道:“不瞒您讲,兄弟我抽鸦片二十年了,为了这差事,我不得不戒掉了鸦片,三个月没碰鸦片了,难受的要死!而且我因为被钟先生内定,都调离洋药行一年了!这不是说我们都仰慕钟先生吗?这议员到底有啥用,值得钟先生这么大动干戈?”
方秉生一直在沉吟,肚里却在嘀咕:“你们不懂,难道我懂吗?谁知道议会有什么鸟用?你们以为我看得懂钟家良主编的《西方议会概要》那天书般的玩意吗?我要是看得懂,我还和你们混什么?老子早进朝廷当大官去了!”
虽然肚里这么说,但是方秉生久在海京西学圈子里混,骨肉不懂,皮毛肯定懂,所以微微一笑,讲解道:“这个议员嘛,就是类似于宋朝和明朝的谏臣啊,议员就是提提建议,让皇帝了解下民生疾苦什么的。”
“那和办报纸有什么区别?不是说皇帝天天看报纸吗?”李猛目瞪口呆的问道。
“谏臣有什么好处?有钱赚吗?算什么级别的官?”庄飞将急急的问道。
“有点不同,我在替钟先生办事前,他和我讲解过很多次,”方秉生说道:“他说,这个谏臣是动口不动手,只说不做;而这个议员呢,动口也动手,可以监督官员和官府的账册……”
“监督官府账册?监督那个干吗?官府又不碍我们的事。”钟二仔满脸不解。
“吃饱了撑的!我是被调离洋药行的,还被迫戒烟!”林留名明显因为屡屡提及自己的烟瘾而烟瘾大作,痛苦得连脸都扭曲了,说话也不管不顾了:“为什么?为什么钟先生要搞这玩意!谁愿意当议员就去当!我真后悔当年一念之差,以为又是西学的好东西,自己可以捞点好处就抢了这个差事!妈的,老子为了这破事,还送了一千银元给姓张的掌柜!他妈的!”
“老林,你喝多了。”李猛赶紧劝解道。
林留名仍没有泄火,他指着钟二仔叫道:“老弟,你本来大有前途,可惜为了这事连洋药行都进不去,当什么旅店老板?你以为你是宣教司特工卧底啊!”
是啊,监督官府干吗?吃饱了撑的!
方秉生十分赞同钟二仔和林留名的意见,可是他自知自己再牛比再天纵英才,也比不过钟家良和皇帝,他们既然打算这么干了,定有深意。
要是皇帝和豪强不如下面的人聪明,那算什么王朝?
方秉生崇拜一切强权。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钟二仔等四人,但是他有法宝,这法宝就是把事情对错引入到人对错上来。
他看着四人,缓缓的说道:“钟家良先生作为海宋首富,乃是天纵奇材,他每一步都证明自己贤明;而吾皇更是上帝赐下来的五千年来第一贤君,打仗没有败过!做事没有错过!比如这个电报吧,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愚蠢刁民说我们破坏他们风水,说我们用妖法,现在呢?电报局前面天天排长队,连穷比工人死了老爹都要发电报!铁路呢,更不用说了,一寸铁路一寸血,现在呢?铁路所过之处,就是金山银海,看看你们龙川通铁路三年来的大变化!从穷乡僻壤居然成了海京模范城市!”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就静静的听着方秉生说话。
“议会虽然现在看,没啥大用,但是圣君和贤人都认为是时候开设议会了,那么这东西威力不会亚于铁路和电报。各位,要知道,一招鲜吃遍天,西学有多厉害,大家都有目共睹:第一个用西洋机械织造的、第一个用蒸汽船运客的、甚至第一个造洋钉的、第一个卖洋油的、第一个做洋火的,谁没有发家?我们是第一个修电报的、建铁路的,我们公司现在是什么地位?”
方秉生刻意的停顿了一下,转着手指上的大钻戒,静静的看着四人。
果然四人脸色都变了,这番话就是工商界的共识,谁在当地第一个弄西洋玩意,绝对亏不了。
“是啊,咱们城王鱼家以前就是个补锅的!他就靠造西洋玻璃珠发财了!西洋玻璃珠啊!那算什么玩意啊!一船一船的往外运!运到清国就翻番十倍,还是批发价格!”李猛咬着牙点头。
林留名也沉默了,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想点烟压压瘾,也掩饰下刚刚的失态,但是李猛猛地抢过那盒火柴,狠狠的摔在饭桌中间的鱼翅汤里,指着那盒火柴叫道:“这玩意多少钱?一分钱两盒!就靠这玩意,范林辉也成了乡绅,居然也要参选议员了!他原来干嘛的?”
“在海京扎油伞龙骨……”庄飞将轻轻的说,说完了叹了口气。
“沾上洋字就发达哦……”钟二仔突然老气横秋的插了一句。
方秉生冷笑一声,摊开手说道:“议会也是洋来的哦,而且是第一次议会,钟家良先生用了多长时间来倡导议会?十五年!钟家良先生用了多长时间来让各位取得合法的候选人资格?要知道官督商办和官产中人都不得参选、鸦片瘾者不得参选,即便龙川是个小城,钟家良先生为了你们,也花了一两年时间,让你们脱离洋药行业,取得合法候选身份,这是何等大的手笔?你们还犹豫什么?”
“一定要当选!肯定有好事!”李猛一拳擂在桌子上。
“我错了,我错了,我戒烟呢,烟瘾一发作我就不是人!我说话不当,方先生千万包涵,”林留名甚至满头冷汗的走过来,一身西装革履的他在方秉生面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甚至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哀求道:“千万别和钟先生说起我的失态!”
“方老师,这选举,您有经验,要花多少钱?”老成持重的庄飞将有些紧张的问道。
此言一出,洋药行会的三个先锋都浑身一震,又盯住了方秉生。
方秉生和山鸡对望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