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杨錡得了虢国夫人的眼色,便轻轻干咳了两声,苦笑着望着面色微微有些涨红的张瑄,叹息道,“张家小哥儿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不过,今日是诗酒宴会,不谈国事,呵呵,小哥儿还是先入席来饮酒作乐吧——来来来,舞乐起!”
王维和丘为也赶紧附和着打岔,摆摆手示意让张瑄赶紧下来。
在两人心里,张瑄终归还是年轻气盛,一时昏了头、义愤过度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如果就此罢了,没有小人恶意夸大传播,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风波——想必李林甫应该不会因此就向一个没有功名出身的张家后辈下手吧?
虢国夫人府上的乐师奏起华丽的音乐,十余个姿容艳丽身材婀娜的舞女纷纷上场,华丽的霓裳长袖挥舞,舞姿曼妙动人,舞乐间场上的尴尬沉闷气氛很快便一扫而空。
张瑄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见好就收,顺势下台。
他入席归坐,神色平静如常。
“好了,奴家记在心上了,奴家抽空进宫一趟,向圣上说个情就是了。清者自清,你且宽心。”虢国夫人瞥了张瑄一眼,突然侧身过来轻轻道。
“谢夫人。”张瑄心头暗喜。
熟知历史的他深知眼前这位美妇人在当今皇帝心中的位置。因为李隆基对杨贵妃宠爱过甚,所以爱屋及乌就关照上了杨家的三姐妹。而在杨家三姐妹当中,虢国夫人又是最受宠的一个。
如果虢国夫人真的肯进宫为张焕说个人情,李隆基八成会给她这个面子。说不准真会赦免了张焕,虽然张焕不可能再继续为官,但起码性命是保住了。后来的事实证明,张瑄这一宝是押对了。
当然,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李隆基肯定知道张焕案是李林甫一手操控出来构陷东宫太子李亨的冤案,张焕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而已。
李隆基可能动用雷霆手段错杀张焕,不给李林甫一党留出兴风作浪的时间;但同时也有可能放过张焕,而动用威权压下这桩莫须有的案件,让之烟消云散。
现在是一个敏感的时刻。李林甫病重,别人不知,但李隆基心里定然有数。所以李林甫在皇帝心目中的影响力就差了很多,这个时候,只要虢国夫人进宫说情,李隆基抬抬手张焕也就得了生机。
虢国夫人幽幽一叹,妩媚脸上的媚笑突然一敛,正色轻柔道,“你这小哥儿,也着实胆大包天,竟敢掠李林甫的锋芒……李相势大,连奴家都要忍让几分,何况是你?”
“也罢,奴家跟你这小哥儿一见投缘,就替你担待一二。今日宴会之后,你且归家,如若……奴家自会出面……”
虢国夫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眸里的关切光芒非常真诚。作为一个心智成熟阅历丰富的穿越灵魂,张瑄自然能感觉到她不掺带任何功利企图的关切,这让张瑄多少有些意外。
一面之缘便如此,想必便是所谓的缘分使然了。当然,他之所以能引起虢国夫人的关注,他的诗才和风仪起了至关重要的因素。
张瑄真心诚意地起身躬身施礼,“谢夫人,张瑄感激不尽。”
“免礼。也不知怎么地,奴家看你这瑄哥儿格外欢喜。哎……奴家的儿子裴徽如若也如你一般,有才、亦有几分胆色,奴家也就心满意足了。”虢国夫人挥挥手,示意张瑄不必多礼,嘴里却提起了自己的儿子裴徽,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哀伤。
在杨家还未发迹之前,她居住在蜀中,嫁了一个姓裴的丈夫。
后来裴氏早亡,正好杨玉环进宫受宠,她便与其他两个姐姐一起来到长安,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令人遗憾的是,生平唯有的这一个儿子裴徽,性子胆怯懦弱,不愿意与人交往,十四五岁的人了,整日里只知闷在府上看书,让她郁闷之极。
传闻虢国夫人私生活极其**,其实多是传言。纸醉金迷喜好奢侈是有的,按照盛唐的民风,要说她为裴氏长期守活寡那也不可能;但要说面首无数人尽可夫,就纯属扯淡了。
在杨家三姐妹当中,她算是一个相对洁身自好的人,很少乱来,这缘于她对男人的不信任。她更愿意守着这一世的富贵和儿子裴徽,否则,她早就改嫁他人了。
只是这个儿子如此怯懦,如何能作为后半生的倚靠?这到手的富贵传给了裴徽,他也未必能守得住。这是虢国夫人心里挥之不去无法对外人言的隐痛。
听虢国夫人提起了与自己年纪略小的裴徽,且神情幽怨,张瑄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好了,不说了,且观歌舞。来,瑄哥儿,饮酒!”虢国夫人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脸上马上又恢复了荡漾的媚态,挥挥手又向众人朗声道,“奴家今日与诸位畅饮,不醉不归!”
“夫人请!”
……
……
一石激起三层浪。
张瑄在曲江池上诗酒宴上的表现,很快在长安城里传播开去,几乎震动了整个天子脚下。
昔日出名的纨绔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让长安三杰相形见绌的绝世才子,三诗和三杰、两诗羞萧复的名头,令人瞠目结舌。
诗酒宴上旁观士子和权贵众多,这么多人堪为作证,自然做不得假。况且,张瑄在宴会上力压群士的五首诗已经广为传颂,成为士林间津津乐道的佳作绝唱。
纨绔的鱼跃龙门倒也罢了,虽然难以接受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张瑄竟然当众“辱骂”李林甫,什么奸相、什么“口蜜腹剑”、什么“弄璋宰相”,诸如此类极尽嘲讽之能事,胆子之大,怕是他的父亲张九龄当年也有所不及。
可胆子大不是什么好事,在张焕入狱获罪的背景下,张瑄又公开谩骂李林甫,张家焉能还有什么好果子吃?李林甫是何许人?眦睚必报,面对一个后生晚辈的公开挑衅,他又焉能没有一点动作?
如此一来,看热闹的固然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而一些跟张家交好的士子官僚,则不住地暗暗叹息:可叹张九龄数十年积累下的偌大家业,一代大唐名门,张家由此就毁在一个孺子手上。
才子刚露头就要被摧残。这便很多人对张瑄的评价。
……
……
张九鸣和张九皋的李家一行并不顺利。没有见到李林甫,李岫虽然代表李林甫收下了财物并表示会给予张家一定的关照,但终归是没有得到李林甫正式或者非正式的承诺,心里还是没有底。
在从李家回来的路上,张九鸣两人就意外得到了这个惊天的消息——
先是为张瑄的才子嬗变而惊喜,而旋即又为后面张瑄的放浪形骸和当场痛斥李林甫而感到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不要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平时,敢冒犯李林甫的权威,那也是下场堪忧。而且,很容易牵连全家全族。李林甫心狠手辣,对付政敌向来是雷霆手段从不手软,一旦李林甫……张九鸣和张九皋简直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急匆匆回到张府,柳氏带着张焕的妻室宋氏以及张宁的妻室焦氏,一起迎候在门内一侧,而张宁则带着两个家仆站在府门外迎接。
迎进了张九鸣和张九皋,见两人面沉似水,柳氏还当是李林甫不肯援手,心里凉了半截。这时却听张九鸣愤怒地摆了摆手道,“张瑄那个小畜生回来没有?”
柳氏一怔,勉强一笑道,“还没有,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张九皋扫了柳氏一眼,心情烦躁之下,也顾不上许多,径自怒声道,“嫂嫂,都是你溺爱纵容这个孽障……今儿个终于惹下了大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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