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四面色惭愧,高正年长叹口气,又继续道:“如今此案若再迟迟不破,必定又生别的重案出来。那时愈闹愈多,如何是好?你须想个法儿,加强力度,严缉那小厮才是。休因那小厮杀人劫物,本领高强,就存了个畏法之心。你且给本官听好了,今快去赶紧捉拿,定要在明日之前回堂交差,倘若还是两手空空,那时本官定将严惩不怠。”
朱四跪禀道:“小人受大老爷厚恩,怎敢遇事畏怯。但那欧阳小贼来去无踪,实难下手。今夜容小人回去之后,多派伙捕四处缉拿,不过此贼甚是凶行,即使猎到踪迹,也定不会束手就擒,少不了一番恶斗。鉴此,还恳求大老爷须允许小人格杀勿论的好,这也才有可能将之擒来。倘是小人被恶贼所伤,大老爷必须赐口棺木盛殓,小人九泉之下也是感恩不尽。”
高正年不悦道:“欧阳小贼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只要是真赃实犯,尽可格杀勿论。那时本官自会出面,非但不怪罪于你,并且还有重赏。不过你自己何须要出此不利之言,快快去罢。”
朱四也自知一时失口,急称:“小人遵命。”
遂叩了个头,告退下堂。他来到衙前,邀齐众捕伙到家议事。
众捕伙早知道为捉拿我一案,因为朱四平日里待弟兄们甚好,故此一个个都肯出力,纷纷来到他家。
朱四有个女儿,名唤雨晴,年二十岁,容貌颇为姣好,不过自幼儿丧了母亲,两足从未缠过。以前朱四请了个武人教她些武艺,雨晴留心习学,及至长成,倒也很是了得。又练就五把飞刀,能于百步之外飞斩鸟兽,且百发百中,朱四很喜欢他这个女儿。
雨晴待父也甚孝顺,有时父亲若然遇到有棘手的案情,他竟居然能助一臂之力,帮着老父出去缉凶,也曾拿到几名江洋大盗,所以此地得了个“女中杰”的声名。
自从我在此地作了重案,雨晴深叹父亲年迈,私下曾经出外替他侦访消息,怎奈我是何等厉害之人,岂会轻易让她抓着?所以一连数日,头绪毫无。
这日雨晴看见父亲垂头丧气,邀请了衙前办公的捕伴们来家共议此事,她也出来。
向众捕伙叩见过了扣,她便开口道:“爹爹与众位大哥们在上,小女有一言要与大家告禀。”
她父亲朱四见小女有话要说,便挥手示意她:“好女儿,你有话尽管说来。”
雨晴目光转向朱四,开口道:“爹,小女想参与这欧阳孑然一案。”
朱四一怔,不解道:“甚么?你想参与抓捕?”
雨晴点点头,道:“嗯。”
朱四却摇摇头,道:“好女儿,这万万不可。”
见父亲反对,雨晴辩道:“虽然那欧阳孑然武艺高强,来去无踪,很难追访,但他每夜所犯的案多在西湖道的几条街上,且每次都能成功,官府却拿他不住。我想此人定是存心要戏弄官府来着,他现在可是得了威风,想来他最近可能还会在此继续作案,我们就采取狩猎的方式来与他展开力斗。白天访不出他,那就在深夜进行。这里除了南面是河,谅来不去,今晚我们何不分着东、西、北三处埋伏。东路直达街市,最是热闹,最是紧要,父亲与女儿同去。西、北两路就烦众位大哥哥们分头前往,每人身边带着几个信炮,遇见此贼,放炮关会。我们好合在一处拿人。好的是这一条街虽是很长,但无弯曲,夜间人静之后,这炮声谅能听见,并可惊动街坊,一齐助力,共拿此贼。不知父亲与众位大哥们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齐声赞道:“好!好!好!”
朱四虽然担心自己的女儿,但觉得女儿也有武艺,且所说之词甚为有理,又见众人个个乐从,因亦点头答应。
众人计议已定,都要起身回去。朱四见天已不早,就留他们在家夜饭。
等到二更以后,三个一群、二个一队分路出门。朱四自与女儿装束妥当,带了兵器,一同出门。
朱四穿的是一身差服,手执短刀。雨晴穿的是一件夜行衣,头上边黑丝帕包头,手执倭刀,腰间挂着一只八宝袋儿,袋藏五口飞刀,几个信炮。父女二人出得家庭,把门锁上,取路向西湖道顺东走去。
夜风怒号,时值正月下旬。夜里天气微微飘些春雪,其时二更已过,渐转三更,街上边万籁无声,行人绝迹。花信觉得身上寒冷,走了片时,站在一家屋檐之下,躲一躲风再走。
雨晴见父亲如此,心中大是不忍,恨不得立时把我拿到,将来回去交差,免得让五十多岁的爹爹半夜三更还在外间熬此辛苦。
正在满腹凄凉无精打采的时候,猛抬头见一道青光从空而过,她下意识的说了声:“来了?”
遂两足一登,跳上屋去,要想看个明白。
朱四见女儿上去,怕不得身上寒冷,也往屋上一跳,看见这一道光落在近边的一所高屋之内。父女二人明知有异,照着光彩落下的所在,一步步寻将过来。
朱四在前,雨晴在后,到得那边,仔细一瞧,并无影响。朱四心生一计,在屋面上取了三四张瓦片往下一摔,索啷一声,散了满地,心想惊醒这屋中住着的人:“倘然是那欧阳歹人来,便起身追赶,他必然上屋而逃,那时手到拿来,毫不费力,岂不甚妙。”
雨晴也知道父亲的用意,急忙拔刀在手,候着下面人来。
少停,果听得底下边人声响动,庭心中飞上一个人来。虽然认不得是我与否,看到生得身材瘦小,多半一定是我。朱四父女怎肯放过。
雨晴一手按住着刀,一手就在八宝袋中取出信炮要待取火施放,这时我已经走至朱四面前。
朱四胡乱的举刀向屋上一掠,我未曾防备,竟被刀背磕了一击,忍着痛喊了声,几乎跌下屋去。
雨晴见她父亲已经交手,来不及将炮燃点,急忙窜在屋上,挥刀抢上一步,前来助战。
我手持仙剑,敌住朱家父女,在屋面上混斗起来。见我毫无在意,朱四心上暗想:“此人果然了得。”一时着惊,手脚略慢得一慢,被我手起一剑,将刀斩成两段,身体往后一仰。
我趁这势儿,虚晃一剑,飞逃面去。
朱四吃这一惊不小,急把断刀撇来,却早已够不着了。遂向女儿手中取过刀来,吩咐一声:“快放信炮,我要追他去也。”
于是放出平生本领,向我背后追来。
雨晴忙在怀中又取出两个信炮,引着火绳,凭空点放。
但听得“轰轰”两响,震得满街居民纷纷多从梦中惊醒,众捕役也一个个照着炮响的所在飞奔而来。
雨晴在屋面上大喊几声:“快拿那个小恶贼欧阳孑然。”
众居民及众捕役齐齐的也吶一声喊,在下面助威。
雨晴大喜,看一看父亲与那一个人,已去有十数丈路,本想祭起飞刀,把我一刀斩却,只因夜间星月无光,父亲在前,恐防看不清楚,不敢下手,故此急急的在后赶来。
我在前面听四下里人声鼎沸,后面又有人苦苦追赶,未便再从大路逃走,只启动肮服上的升腾机关,迅速飞起,霎时而去。
朱四父女要追,如何再追得上。并且这朱四上了年纪,只走得手足酸软,再难勉强,没奈何跳下屋来,等着女儿到前,叹一口气,取道而回。
方才是屋上来的,如今走的乃是平地。雨晴认一认路径,此去不到半里,却是一山路,甚是崎岖,双手挽着父亲,宽慰他几句,暂解闷怀。回看那些捕伙,因为追赶我,来的时候走得甚快,没有一个赶得上来。
父女二人愁眉不展,一步懒似一步,走到路尽头时,天已渐明。
这时朱四暗想:“此番我那个欧阳孑然虽示闹出血案来,但是自己却示抓住他,这如何向高大人交待啊。”
他心上又恼又急,突然喊声:“啊呀!”顿时气得口中鲜血直喷,人事不知,晕倒于地。
雨晴大惊,呼道:“爹爹,你怎么了?”
遂两手忙下来扶,那里扶得住。无奈何伏在地上,大叫:“爹爹,你醒醒啊,你别怕那高正年,孩儿与你同去就是了。”
争奈朱四一口气竟是回不过来。稍停,只见他两足一挺,双手乱搐,又是一口鲜血,竟即呜呼哀哉,向阎罗殿前去了。可怜一个老差,只因家道贫寒,当了一世捕快,半生也不知破过多少疑案,拿过几许强人,今因捉不得我,愤急而亡,临终时也没有一句言语瞩咐女儿。
此时,雨晴正如满心刀搅一般,双膝跪在山前,号陶大哭了一回,将衣袖向嘴上边抹去血痕,把尸身背在背上,俯身又把倭刀拾起,揣在腰间,急急回家。开了门上的锁,将尸背进屋中,放在父亲睡的床上,又复捶胸大哭。
邻居们因泊四平日为人甚好,昨夜知他父女会同众捕役出去缉凶,今日雨晴愁眉泪眼的背父回家,哭声大作,谅必凶多吉少,一个一个多来问讯。
雨晴含泪相诉,众邻多嗟叹不已。恰好众捕役因昨晚追不上朱四父女,不知凶手曾否拿住,一早都到朱四家中探问,一听朱四已死,想起他平日待人的好处,一些没得头儿的脾气,正如弟兄一般,没一个不眼中流泪。
内中有几个老成些的,叹息了一回,与雨晴说:“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哭也无益。朱大哥家道义贫,快快报知县太爷,求他给些抚恤银两,好与他买棺盛殓。高大人是个体恤下情的好官,谅来必定有些指望。就是昨夜捉恶贼话,本来也必须禀明本官方好,另派弟兄上紧缉拿。但是,朱大哥死了,不怕众位弟兄生气,再有那一位大哥有他一般的本领,又得侄女相助,这件案儿看来真是十分棘手,这却如何是好?”
雨晴闻言,忍泪答道:“承各位大哥们指教,雨晴是个女流,还求你们前去报官。只要果然领得恤洋,把父亲尸身殓好,堂上派下差来,不论是那一位,雨晴愿助一臂之劳,誓拿此贼,替父报仇。”
众人听了,皆说:“侄女若能如此,这是我等之幸。我们情愿一同去禀诉高大人,朱大哥的身后事情多在我们众人身上。即使高大人不给恤银,我们众人平时受大哥厚惠的多,每人派出三两、五两银子,也是分内之事,怕甚不敷。侄女但请放心,我们就此去来。”
雨晴道谢不已。
众捕役出了朱家,到得府衙,求见高正年,将昨夜朱四父女如何设法缉凶、朱四气急身亡之事一一禀过,然后又如何说朱四身后萧条,可否求恩赐恤的话,诉了一番。
高正年听我又逃走,且朱四已死,心下又气又惜。遂传谕:“厚葬朱四,今夜继续到西湖道猎守,出示招告。”
于是命家丁到账房中领银一百两,给与朱四女儿作为棺殓之资所用。而捉拿我的要差,改派了朱四手下的一个副捕,姓文,名锋。此人勇力过人,年纪不到三十,乃是朱四得力伙捕。
当下文锋领了朱签,叩一个头,跪着禀道:“大老爷命小人捉拿恶贼,小人不敢有违。但欧阳小厮纵跳如飞,朱四尚未能擒获,小人谅不是他对手。求大老爷开恩,添派朱四的女儿雨晴帮同访拿,或者方可有济。”
为正年点头道:“虑得也是。但朱雨晴究竟是个女流,不知比他父亲本领若何,可还真个去得?”
文锋道:“回禀大老爷,那朱寸晴虽然女子,本领不在其父之下,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屡破大案,朱四得力女儿居多,须得此女帮助,方敢放胆前往。好在他欲报父仇,有言在先,情愿效力,只求大老爷恩准,小的回去可与众伙役说知,有怎事儿也好听他调度。”
高正年道:“原来朱四有此女中豪杰的女儿,却也难得。既然这样,本官不妨破格另下一纸谕单与你给朱雨晴,帮你缉凶就是。”
说罢,就在案桌上提起笔来写了一张朱谕给与文锋,教他转给朱雨晴:“拿到凶徒,自有重赏。”
文锋双手接过,又复叩了个头,告退下堂,领了银子,与众弟兄回到朱家说明一切,即将银子、谕单,交给雨晴,雨晴甚是感激,就又烦文锋等众人购买棺木,置备衣衾,足足忙了一日,直到傍晚,诸事齐备,将尸收殓。
朱雨晴只哭得眼枯无泪,喉哑无声。众捕役竭力劝慰了一番,幸得祖坟上甚好安葬,不必另买地基,当即把棺木葬讫。众人共劝雨晴养息片时,各自暂散,约定三鼓后再到此间聚齐,商议拿我之策。
朱雨晴答应,送了众人出门,方才冷凄凄的独自一人至房略睡。
悲哀过度的人一时哪里能睡得着。等到蒙眬交睫,忽然见父亲回来,手中拿着一大把的胡须,搓做几团,交与她,说声:“要拿欧阳小恶贼,你须留心在意,我要去也。”
朱雨晴问他到何处去,要想留他,倏已不见。惊醒回来,却是一梦,听樵楼上正敲三鼓,众捕伙在门外叩门。
朱雨晴定一定神,暗想:“此梦好奇。且待众人进来,与他们详解详解。”
于是急起身开了大门,接进家中,将梦兆说知。众人却是不解。
文锋等道:“此梦甚奇,谅来必有应验,此时却猜解不来。只有随处留点儿神,遇见怎么老朱,求他帮助便是。”
然后,文锋即转手正事,说道:“高大人得了京城来文,要在三日工资内拿到欧阳小厮,超期论罪。因此高大人又传谕我们进衙,再三吩咐务要早早破案,所以贤侄女今夜必得出个万妥万全的主意才好。”
朱雨晴听罢,皱眉答道:“原来朝廷对杀人如草欧阳小贼这般的重视,岂可怠慢得。但他高去高来的本领,比着我实胜数倍,一想到与他昨夜交手,那是来去何等神速。今夜据我想来,还是仍往西湖道守候。众位大哥哥们能上高的,与侄女分作一班。不能上高的,在街上分作一班,每两人须带绊马索一根。只要看见欧阳小贼身影,且莫惊他,暗地布下索儿,然后虚张声势,放他逃走。也许他误入咱圈套,才能擒得住他,不过这也未可能行。若要追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因为这外世人轻功实在是了得。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文锋等皆道:“但凭侄女指挥,我等一一照办。”
众人计议已定,遂于器械之外,两人还一起合带绳索一条,有未曾带来的用铁链接长来代替。
听一听,更锣已敲四下,未作稍延,一同出了朱家大门往西湖道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