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今夜的上海黑云浓密,就连夜色也没遮挡,空气之中流动着骇人的阴冷,这股气息让微寒的晚风,变得更为粘稠。
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气,藏匿在夜幕中,黑暗中沉睡的人丝毫没有感觉到四伏的杀机已渐渐逼近。这里是一处民宅,位于法租界外郊的棚屋居民区,在这里居住和来往的人,大多是苦力或者社会的底层。
平日里就是混乱和肮脏的代名词,作为上海最有名的贫民窟,这里大多数的房屋建筑都以草泥造的棚屋为主,居住着大约一万五千余人。并且这些人口流动比例极大,很少有能长期定居下来的人。
哒哒哒哒漆黑的夜色笼罩下,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从远处不断逼近。数十名身着灰布褂子的蒙面人,以严密的阵型不断地踩踏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时不时发出几丝声响。不过并不嘈杂,而且声音也很低,并不会吵醒这里的居民。
“大人,前面拐角处就是冯氏兄弟所在,组织安排在这里的暗线已经为我们提供了确切的消息。”说话的这个人,身上的衣服染着灰蒙蒙的颜色,比较厚实,对于刀剑有着一定的防御能力。脸上蒙着黑布,让人看不出他的相貌和年龄。
不过那用日语所说出来的话语,则表明了他的身份。正是日本黑龙会的组员,而他口中的大人,正是池田广耀,这个日本在华中地区的的情报官。
今晚的行动,正是黑龙会和陆军情报机关的合作,为了抓获来自台湾的那些反日武装分子:冯志希和冯志钊两兄弟。
阴暗而低垂的夜幕之中,黑龙会手里拿着的手枪与短刀,都携带着森冷的杀气。步步紧逼,就为了清楚那些挡在帝国霸业路途上的绊脚石。
“伊东组长,是前面那个小阁楼没错吧?”指着正对面不远处的那栋三层土木结构的民居,池田广耀压低着声音问道。而刚才向他回报情况的男子,正是黑龙会派出的这匹行动人员的组长,名叫伊东卫门。
“嗨,就在那里。目标二人,居住于三楼靠西的倒数第二间房内。据线报,除了冯氏兄弟,还有其余叛党共对着池田广耀这个陆军中佐,伊东卫门的态度显得很是公瑾,甚至说成在献殷勤亦不为过。
在日本民间,陆军是作为拯救整个大和民族的救世主身份而存在着的,享有着其他职业难以比拟的巨大声望。更不用说,如此年轻就能在情报部门里积累功勋,出任中佐,池田广耀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对于这样一个人,目前还是一介混混的伊东卫门,当然要竭力巴结一番。别看他身为黑龙会在上海分部的一个组长,手底下管理着二十几号人。但与掌管着整个华东地区情报命脉的池田广耀相较,无异于云泥之别。
“都有着什么武器?你与我细细说说。”事出突然,刚接手位于虹口的情报机关,就遇上了这么一件要务。池田广耀在出来之前,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一些细节,只好在这里问着。
反正以现在的实力,又是出其不意,绝对没有失败的可能。对于这样的小事,广耀原本无须亲自带队前来。如果不是因为初来咋到,在情报机关内部还暂时难以服众,他也不必如此急于立下功勋。
“冯氏兄弟手里应该有着两只勃朗宁手枪,可装10发子弹,威力不小。至于其他人,只有三支老式毛瑟步枪,以及一些短斧和匕首,不足为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伊东卫门脸上满是自得的神色。
只要将战斗压缩在狭窄的房屋内,步枪的作用就很小了。而己方有着三十四人,十五支手枪,配合上短刀,足以无视敌人的反抗,将之绞杀殆尽。无论是黑龙会的组员,还是情报机关的刺客,都受过严格的刺杀训练,是专业的杀手。
反观这些出身台湾的反日分子,武器低劣,而且营养不良,只凭一股血勇之气,根本不足为虑。
很快,这些日本人就分成了两批,同时堵住前后门。简陋的防盗系统,在这群专业的强盗面前,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广耀和卫门很快便轻易地进入了屋内,开始慢慢搜杀一切活物。
在这里也并非只是住着冯氏兄弟一伙,还有一些其他的租客,那些这个时代苦苦挣扎于社会底层的贫苦大众。
目露凶光的杀手,正悄无声息的靠近睡梦中的人,手起刀落,那是短刀割裂咽喉的声音。皮肤在锐利的金属锋刃前被撕裂,绽开了殷红的血色之花。因为嘴巴被捂着,所以死者在弥留之际,并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为其他人示警。
无声的杀戮还在继续,死去的人却难以安息,那种带着麻木的恐惧,仍停留就在空洞的眼眸之中,无法瞑目。老人、孩子、女人,并不能让这些冷酷的杀手迟疑片刻。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血腥味才是最诱人的快乐。
但死的人多了,意味着大量的鲜血,那股弥漫于空气之中的甜腥,终究是惊醒了感觉敏锐的同行。
冯志希,这个有着多年杀戮经验的刺客。作为潜伏于上海的情报工作者,多年来游走于黑暗的地下世界,早已养成了敏锐的触觉感官。杀气的血腥,都让他寒毛耸立,将他从梦境中惊醒。
来自日本的杀手,正慢慢推门而入,老旧的木栓在没有润滑油的滋润下,发出了呀呀呀的尖锐声,为凝结的空气里注入了新的恐怖。
就在这万分危机的一刻,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但却没有动,是绝望的恐惧?还是在等待时机?
啪、啪,两声巨响,睡梦中的人突然跃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枪设计。一方倒下,另一方俯身查看,已气绝,浑身是血,再看自己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活着的,是睡梦中的人,已然躺下酣睡的,却是原本的杀手。一时间,生死逆转,运势无常,这就是身为刺客的悲哀。
但这场子夜凶杀远未就此结束,冯志希深知肯定还有着其他的杀手正在赶来,因为从扑面而来的杀戮意志以及那浓郁的死亡气息,就知道整栋房子已经没有多少活人。而他和弟弟冯志钊,如果不能及时逃脱,估计也难逃厄运。
即便对方想要活口来套问情报,也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
用力拍醒了还带着睡意的弟弟,冯志希也不废话,直接跑到窗前,推开布帘,将早就固定好的绳索往下抛去。
“哥?怎么回事?”冯志钊脱口而问,看到了倒卧在地上的尸体,而且睡梦中也曾听到过枪声,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当前的处境。衣服也早就穿好在身上,作为资深的游击队份子,随时准备好跑路是唯一必备的知识。
“别废话了,赶紧走”就在冯志希这么说着的时候,从木制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提醒了现在并不是讨论的好时机。
顺着绳索,冯志希踩着墙壁滑下,轻轻的落于地面上,拔腿就跑。而冯志钊,也是紧随其后,这都是平时早就商量好了的紧急撤退方式。作为地下工作者,不去因为冲动而做无谓的牺牲,这是最近本的心理素质。
报仇这种事情,可以以后慢慢找时间去做,何必急于一时?
池田广耀第一个冲进了卧房,看着栓在横梁上的绳索垂落于外面的街道上,瞬间就明白了目标的去向。从刚才听到枪声,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便不顾一切的跑到三楼的这间卧房,没想到还是让对方给跑了。
不过当时伊东卫门正蹲守在外围,相比此时也正追着目标不放。而他也不迟疑,直接招呼着剩下的人,搬走己方死者的实体。对于这里,却连搜都懒得搜,抓住冯氏兄弟才最为要紧,其他的事情皆无足轻重。
因为熟悉地形,七拐八拐的,很快就与敌人拉开了距离。不过还未脱离危险,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冯氏兄弟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而伊东卫门正带着五人,马不停蹄的追赶着,有着手枪与短刀,他们对于冯氏兄弟可是一点也不畏惧。虽然并不熟知这一带的地形,但大致的方向却是正确的,冯氏兄弟要逃,也只能往西边走,那里是法租界。
而其他地方,根本就逃不出黑龙会的眼线。也只有法租界那个地方,日本情报组织还没能渗透,三大亨的掌控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处巷子的拐角点,冯志希和冯志钊两人气喘吁吁。虽然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但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使得他们在体力上难以维持太长时间的剧烈运动。本跑到这里,已经是体力的极限,必须要回气和休息一番。
“哥,你先走,我来拖住他们。”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冯志钊强行压抑住了翻涌的气血。话语间的决然和坚定,透露出了了慨然赴死的气息,生于乱世之中,对于自己的生死富贵,早就看淡了。
“别乱说话,还没到不得已的时候,要走一起走。”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冯志希的面色也有些机动。蜡黄色的皮肤下,一条条青筋不自然的涌动着,干瘦但却充满着爆发力。虽然因为食物匮乏,营养长期不足,但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冯志希仍是练就了这样一副强劲的体魄。
两兄弟自幼父母双双死于日军之手,从小相依为命,立志报仇,距今已有三十余载。大半辈子的手足情分,自是深厚无比。为了让身兼重任的哥哥能够逃离,冯志钊已然忘却了自身的安危。
这个乱世之中,除了家仇和兄长,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去留恋的事物。爱情、家庭、安逸的生活,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大时代的惊涛骇浪下,被掩埋的是几代人的希望,生于这个国势衰颓的年代,就是他们最大的悲哀。
摸着怀里的手枪,子弹已经不多了,面对着人多势众的敌人,冯志希自知毫无一战之力。即便拼死,也没有任何意义,唯有留得此身,才可以图后事。台湾的反日组织需要经费和支持,局势复杂的上海,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之地。
要知道,现在还敢于台湾组织武装反抗的势力,已经所剩无几。那些打算以和平手段向日本政府争取合法政治权力的组织,正在逐渐成为社会主流,甚至其中就有不少以出卖反日武装来作为筹码。
“发现他们了吗?”
“还没有?”三个黑龙会的杀手四处张望,回答着伊东卫门的话,手里还拿着手枪,双眸尽是锋芒,带着森冷的寒意。
而躲在墙垛后面,冯氏兄弟也听到了街道上传来的话语声。虽然是日语,但他们却听得明白。知道敌人的搜索圈离自己越来越近,再不走就要成瓮中之鳖了。
情势危急,也由不得细细思索。冯志希对着弟弟冯志钊使了个眼色,示意马上行动。而冯志钊也很有默契,两人一起动身,朝着西边奔去。在这生死之际,燃烧着生命力所爆发出的潜能,让这两人在短时间内无视着自身的体能上限。
面色上不自然的红晕,脖子和额头也布满了汗水,但两兄弟却没有时间停留,他们必须逃离这里,进入法租界寻求保护。虽然和青帮的关系并不怎么和睦,可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唯有活着,才能够考虑其他的事情。
“二位贵客,欲往何处?”
冷风吹拂的街道上,夜色弥漫,几个破旧的箩筐正在随风起舞,平添了几缕破败的气息。不远处就是法租界,日本人在上海唯一难以渗透之处,可这一步之遥,难比登天。穿着灰布褂子的七个蒙面人,正立身于不远处。
为首的男子名叫须勇右介,是原本的华中情报机关的首领,可池田光耀的到来,结束了他的好日子。对于广耀这种有着深厚背景的空降派官员,须勇的内心自然是很不服气的。他现在就要证明给别人看,他比广耀更为优秀。
所以便私自带队,等候在通往法租界的入口处,就是为了截获冯氏兄弟。
听着纯正的汉语口音,冯志希却一点也不觉得庆幸。日本在华情报机构,没有几个不擅长中文的。甚至有些还能以地道的方言与别人交谈,这点毫不稀奇。可是从对方身上那种浓郁的血腥味和兄很霸道的气息,冯志希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志钊,这次恐怕是真的跑不掉了。”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加上自己体力已经难以为继,根本就不可能突破敌人的包围圈。而冯志希也懒得和日本人废话,面对仇敌,他向来只会拔刀相向,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看着兄长脸上的苦涩之意,冯志钊心里又何尝不是只剩下了惨笑。不过这一辈子,杀了不少日本狗,九泉之下也算无愧于死去的父母。脸上带着自足的笑意:“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两兄弟跑了一辈子,今日也算到头了。等到了阴间,我们再续今生情谊。”
“好兄弟,大丈夫死则四矣,何足惧哉?让这些日本的鹰犬,也见识见识我等中华儿女的风骨”握着弟弟的手,冯志希也已萌生死志。心怀不共戴天的家仇血恨,又岂能向日本人投降?
“哼,不识抬举。”须勇右介见两人毫无降意,也知道这种死士,抓住了也问不出什么情报,还不如直接杀掉。便下令开火,一时间枪声不断,各自以障碍物作为掩体,互相对射。
不过冯氏兄弟的手枪子弹很少,仅仅开了数十枪,就打光了弹药。而须勇右介也知道必须在广耀他们听到枪声赶来前,抓住这两人。否则单单是一个私自行动的罪名,就足以将他问罪处决。
但如果抓住了目标,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说得过去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犀利的寒芒飞闪而逝,须勇右介最后看到的影响,是一副从高空中俯瞰地面的景象。
“那具无头的尸体,好面熟啊?”带着这样的疑问,他的生命之火,就此熄灭。那是错愕和不甘,以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恐惧。失去了头颅的躯体,在碗状的伤口处向上喷涌着鲜血。
眼见须勇被杀,其余几个杀手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把枪对准了不速之敌。喷涌的子弹在火药的推动下,化作一道金光,朝着来人激射而去。但却没能取得应有的效果,身着黑色皮质束腰风衣的刀客,以灵活的跑动躲避了数发子弹。
即便是偶尔射中的两发,也仅仅是激起了两声闷响,带着不知名材质面具的刀客,手持横刀连连挥砍,不过十息,就将在场的其名日本特务杀得一干二净。断裂的人体残骸,在仍旧冒着热气的血液中浸泡着,那些颜色各异的内脏,也都从内腔滑落出来。
右手旋动,挥舞着横刀用力一甩,凭借着离心力就将刀刃上沾染的鲜血甩开。足可见此刀的锋锐,滴血不沾,杀人盈野,干净利落。
“跟我走”
声音很是古怪,毫无语调的顿挫,并且带着嘶哑,原来是使用了腹语这种技巧。这人不希望暴露身份,故而不愿意让冯氏兄弟听到自己的声音。
看了看四周围的景象,冯志希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虽然对方的武器很像倭刀,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来人也不似敌人,能这么干净利落的杀掉日本人,已经大致上表明了对方的立场。
三人就么离开,只留下了满地破碎的尸骸,夜风又再一次吹起,带着凛冽的秋寒。夜黑风高,杀机涌动,今夜的上海,并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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