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边的高宅深院中,东北角靠近军营方向孤零零的一处大宅。就是时下雁门关左营校尉眭训眭元进的住所。进的院门之后,就是一个宽大的院子,院内土地打理的甚为平整,靠墙边是一排排的兵器架,刀枪剑戟俱全,更有几个石锁零落放在地上,一看就是一处武将之家,打熬力气的家伙什儿一应俱全。
吕布三人傍晚时分来到,一进门便被眭固引进院内大堂,这大堂看着倒是像军中的营帐一般,两旁不是富贵人家跪坐的长几,反而是军中常用的胡凳,正中间也是一张大号带着靠背的胡凳,时下有的地方叫做椅子的物事。
入得堂来,其中却先已有几位武将打扮的军校坐在其中,眭训正坐在中央的胡凳之上。吕布等人正要上前拜见眭训,不料眭训抢的几步前来,托起吕布双臂道:“勿须多礼,在吾家中你们这些小的都是我的子侄一般,何须这些繁琐规矩。”说着上前托起吕布,一手扶着吕布的臂膀,一手虚指着眼前站起的将校说道:“奉先,今日请你来,正是要为你引介这诸多军中的大好儿郎,这堂中诸人都是我雁门军中的雄杰,都是从兵卒做起,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功勋。往日里大家忙于军务,今日乘着机会,都来见见你这雁门关新崛起的吕飞将。”
说话间诸人凑上前来,眭训指着一个面色深黑,四方脸膛的虬髯大汉道:“这个是我麾下前部司马,晋阳人成杰,他却是你们一群小辈里年纪最大的,从军已有十多年了,善使一根铁矛,作战最是勇悍。恐怕斩获的首级也有数百级了。”
“不敢,吕军侯一战斩敌百余,吓退千骑胡众。成某这心里是佩服的紧的,比起奉先来我等实是羞惭无地啊。”
“呵呵,确实如此,奉先这等武勇国朝以来罕得一见,便是我从军四十多年,也从没有见过这等武勋。正所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等武艺上有所不如也是情有可原。”
吕布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诸位谬赞了。那日那等情形,吕某也只是求死一战,却哪里有想的这么多,碰见那慕容霸恁的嚣张,一心只想无论如何也要砍掉他的首级,为吾和手下的兄弟们先报了仇才是道理。一心冲着这去,在那枪林箭雨之中哪里还有什么斟酌的心思,不过是莽夫一个罢了!”
“呵呵,吕兄果然英雄,如是其他人碰到此等情形,哪还敢回头溺战,多半是要么和兄弟们死在一块儿,要么就快马跑了才是正经,大仇却是只有后报了。吕兄能在万马军中奋起一击,夺了那倒霉人的首级,后又吓退胡众,这哪里是莽夫了,分明是非大智大勇不能为也!”一个年轻的黑脸壮年说道。
眭训看了这人,回身对吕布说道:“奉先,这个黑脸汉子可是仰慕你已久了。他也是我军中的后起俊杰,冀州常山人,张燕,目前在我麾下任前部左曲军侯。他的武勇之名也曾冠于军中,比你营中颇有勇名的张旭,王立诸人还要强上数筹。往日里在这营中也曾耀武扬威的。”
张燕一听的眭训这般说法,登时囧的不行。“眭老,你怎么这般说我,这不是当着吕兄弟的面寒颤我。我那点功夫儿还是不要在吕兄弟面前再提了。”
眭训哈哈大笑,一手缓缓捋过颌下长须,一手指着张燕道:“你这猴儿,往日里那般闹腾,没人收拾得住你。现在先借奉先这杆长戟,唬住你这猴狲再说。”
吕布看的眭训和这数人笑骂,不由得对眭训的心胸敬佩不已,不愧为边关以为支柱的积年老将,行事间没有什么架子,却在嬉笑怒骂之间已笼络了这一批热血男儿。很明显这堂中数人都是和眭训极为亲近,一切唯眭训马首是瞻,这眭训的为将之道和王复截然不同,却是另有一番妙处。
接下来眭训又给吕布介绍了余下的几位将校,都是军中从小卒一步步凭军功干起的猛汉。便是眭训的侄子眭固也不例外,先前入军营时便是普通一小卒,充当眭训的亲兵随眭训几番险死还生,方才一步步升到如今的职位。为人也朴实可亲,在军中人缘甚好。
聚到眭训旗下的这些汉子,多半是草民出身,没升起来前在军中没少遇到栽赃陷货,克扣军饷之类的龌龊事儿。但眭训旗下却从未有这般恶迹,对属下这些将领来说,眭训为人豪爽,醇厚可亲,便如大家的家长一般。眭训就凭这赤诚之心把这些出身草莽的粗鲁汉子一点点聚拢起来,形成眼前这等局面,说起来在雁门军中,眭训的威望资历其实比王复还要高些,只是军略文治方面能力不足,方才屈居于王复之下。
说话间各人分别入座,下人们开始一道道将菜肴端了上来,席宴上是边塞上常见的牛羊肉,稍微特殊点的便是些新鲜的蔬菜,却是从军营的冰窖里拿出来的。
这些将校们对菜肴混不在意,更多的是喜欢喝酒,喝酒却不用酒樽,都是拿的大碗,吕布不喜饮酒,见此情形更是敬谢不敏。侯成和曹性却都是甚喜之,两人很快吆五喝六的和其他人喝了起来。
酒饮至畅处,眭训举杯示意吕布道:“奉先骁勇无双,为何却和女子般不喜饮酒,军中寒苦,不饮酒这身子可是好生的不爽利!”
吕布微笑道:“布出身卑鄙,旧日在草原上受苦惯了,这寒苦倒是受的。饮酒这事却是天生不喜,不是与老校尉推脱。”
眭训也不强求,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道:“奉先久居草原,想必对草原胡人知之甚深,我中原和草原胡众交缠浪战数百年,期间各有上风,不知奉先以为敌我双方优劣如何。”
吕布一听此言,便意识到眭训在考校自己大略,幸亏来时便有准备。硬着头皮道:“在草原多年,布确是多和胡人交战,以布看来,胡人尚武,崇拜强权,民风彪悍,上马为军,下马为民。胡人军制以部落为单位自行管理,打仗时军民不分,有好处却也有劣处,好处是兵员充足,后勤上也很便宜,打起顺风仗来自然是摧枯拉朽。但缺点也是明显的,就是各部落各行其是,就很难互相配合形成万人以上的大型攻势,在大型战役中指挥上很难操作,容易被我军各个击破,再者军民不分,就算是胡人民风彪悍,但是一旦战事进入僵持或者不利的时候,就很难保证其军心士气。布就曾多次击杀敌酋,摧其胆魄,从而一举败敌。”说起这些话来吕布神情平静,语气淡漠,但众人却不由得想象起吕布多次单人独骑,万军中一举击杀其首领,从而吓的众军逃散的情形,何等英武绝伦,令人神向往之。
“看来前日奉先击杀慕容霸并不是偶尔所为,倒是必然之策了。”眭训插口道。
吕布躬身答道:“布从小在草原长大,对这些胡人知之甚深,在当时情形下自然只能如此。与胡虏交战,不能畏首畏尾,只能迎难而上,以强击强。至于中原和胡虏之间,布以为檀石槐自统一草原以来,常欲南下中原,为此多次大举进军骚扰我边关,虽每次都是铩羽而归,但次次皆有进步,越来越变得强大,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此次,三部鲜卑齐动,各军互相配合,同时进军,军力交相辉映,给我大汉边关很大的压力。种种军事动向都说明鲜卑已渐渐脱离了草原部落的范畴,其军事动员能力越来越强,隐隐已有一个大国的雏形。从这方面来讲鲜卑族对我大汉来讲未来必是强敌。”
“不错,奉先所言甚是有理。”眭训手抚颌下须,点头认可吕布。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草原上鲜卑大人们多数是勇武过人之辈,像宴荔游,阙居等都是如此,他们都是率部落多年拼杀而来的地位,对草原上的骑兵战法了如指掌,时人或称之为名将,但布以为他们虽然多年行伍,却不一定对数万人以上的大战有能力全盘掌控。我汉军中将领往往一听见敌军十万数十万的数字就心生胆怯,其实以草原上人传统的战法,三万人以上的大战恐怕根本就是不断添油,打起仗来没有一点章法,无非是骚扰过来骚扰过去骑骑射射而已。拼的是刀枪箭矢的数量,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汉军行伍严整,军阵森严,士卒训练充足,越是大战起来在调兵遣将方面就越有优势。以布看来,一万人以下,我汉军与鲜卑战力相比可为一比一,三万人以下可为一比二,五万人以上足可一汉当五胡也。故我军对付草原胡虏,其实只需稳扎稳打,一方面严防关塞,一方面坚持大兵团作战扫荡草原,击其根本,胡虏根本毫无胜算。”吕布说话间神色自矜,显得是极为自信。
眭训闻得这些话语,也是眼色越发奇异,伸手虚托道:“奉先果然将才,你所说这些道理我昔年也曾听几位将军说过,经过多年战场厮杀,又加上昔年恩主元礼公淳淳点拨方才有些了悟,不料奉先才入行伍,就已经悟的这些道理。”说话间唏嘘不已,又不知想起何事,眼中竟掉下几滴泪来。“昔年元礼公英才绝伦,以病弱之躯率领我等大败檀石槐,如不是朝廷后援不足,就要进军弹汉山,活捉檀石槐。可惜这等人物,却被朝中昏君,阉人联手送入狱中冤杀!”说到这里,眭训紧咬钢牙,话里分明充满无穷恨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