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郊之后,朱宏燚陆陆续续看到过好几趟豪华大车从旁边经过。倘若说自己这行人的黑油车在这年头已经算是够高档的了,那么那几辆豪华大车则是称得上奢侈,那上头飘来的丝竹靡靡之音,还有那些犹如钉子一般扎在四周的护卫,则是流露出一种森严气象来。
自然,赶车的车老大每每遇到这种情形便是立刻慌乱地退避三舍,用他的话来说,这些横冲直撞的大车不是勋戚皇亲就是高官,一个都惹不起。
天子脚下贵人多,朱宏燚自然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能够和那些真正的权贵抗衡,少不得夸赞了一番车老大的谨慎,又打赏了几个。此时,他披着大氅坐在车头,眼看车老大给好几辆看起来大有来头的车让了位子,最后一个徐徐靠近城门,他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
“大人,前头是河南布政司解送今年的税金,所以大约要耽搁一会。”
见那车老大陪着小心,朱宏燚便笑着点点头道:“这么多时间都等了,不在乎这么一丁点功夫。”
华筝和华琴此时也出了探出了头。听到这话,华筝忍不住嘀咕道:“这天子脚下就是规矩多,要是在辽东,谁敢挡在咱们前头?”
朱宏燚却撇了撇嘴:“这是京城又不是辽东,休说是咱们,就是老师素来也不招摇。在这里必须谨慎,这任何一辆车上说不定都能下来一个有来头的文官武臣,到时候弹劾一本,别说我吃不了兜着走,还要连累家里。”
“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华筝素来便是个火爆性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瞪大眼睛道:“你也是五品官,还要皇亲贵胄,难道还怕他们?”
朱宏燚叹了口气,他这个皇亲贵胄还真是拿不出手,如今的皇亲贵胄多达十余万,论资排辈起来他又能算个什么?
“好了好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少争两句,想让别人看笑话么”
华琴见朱宏燚情绪不高,只得出口喝止了妹妹,对于自己妹妹这一路上变着花样跟朱宏燚抬杠,这半个月她不知道劝了多少回,脑袋都有些发涨了。华琴知道华筝那是对朱宏燚要娶那位张家大小姐表示深深的不满。
此次朱宏燚回京述职,顺便同那张家大小姐成婚,本来朱宏燚是不打算带她们姐妹来的,怕得就是她们受气。但是华琴觉得,既然已经决定跟朱宏燚过一辈子,那么这个张诗雨是不能不见,总不能躲一辈子吧?所以一路上她只能暗暗的安抚自己的妹妹,因为她也看出来了,朱宏燚也很烦心。
好在华筝虽然性子急,但还算是听得进华琴的的话,当下冷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瞧见这光景,朱宏燚也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对于华筝的不满他当然清楚,不过谁让当时自己要去招惹张诗雨,结果就被她老爹给套牢了。说起来也还是他对不起华筝姐妹俩在先,人家发发小脾气也是应当。
此时,车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震动,他伸手在舱壁上一扶方才稳住了身子,然后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嚷嚷。
才刚进得城内,朱宏燚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一个正在东张西望的中年人。
“老王”
那中年人听得这一声立刻转过头来,看清楚发声的人便朝身后吆喝了一声,旋即提着前头的袍子下摆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待到近前,他笑呵呵地一撩袍就要下拜行礼,膝盖才弯下去,这胳膊却被朱宏燚严严实实地托着,于是他便顺势站起身,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
“姑爷。一别两月,我还以为你把我老王给忘了呢”
“老王,我就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想当初若没有你为我挡那一箭,我如今哪还有命在?”
“些许小事,那不过是我老王的本分而已。这点子小事姑爷您居然还记得,小的实在是担当不起”
王璐春此时乐得连嘴都乐歪了,还待再奉承几句,忽地瞧见两个衣衫华丽的女子已经是来到了朱宏燚身后。此时此刻,他立刻收起了那上翘的嘴角,露出了恭敬得体的微笑,上前极其利索地拜了下去:“华琴小姐、华筝小姐”
刚刚这边两人见面寒暄的时候,华琴一把拉住了想要上前的华筝,直到等他们说了几句话方才慢慢赶上来。此时见那王璐春拱手行礼,华琴赶紧回礼,笑道:“我们姐妹都年轻,可经不起王侠士如此大礼。更何况王侠士还是元晦的救命恩人。我和妹妹都是头一次来北京城,以后少不得还要请你多多提点,免得我们行错了地步闹了笑话。”
“岂敢岂敢,华琴小姐这一说岂不是折杀了小的?”嘴里这么谦逊着,王璐春旋即转过身对一群穿着整齐号衣的健仆沉声发令道,“赶紧把姑爷和二位小姐的东西搬到自家马车上,小心别磕着碰着还有,再到车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拉下了,再打赏那车夫几两银子”
他忽地又转过头来,低声问道:“姑爷的行李中,可有什么要紧东西?”
朱宏燚微微一笑:“我们此次前来也没带什么,就是在辽东猎到了一些兽皮和采办了一批高丽参,算是送给老公爷的礼物,眼下是华琴管着,烦请老王派人照应一二。”
王璐春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你有心了。老公爷一定喜欢”
这入城原本是坐轿最便利,不过英国公乃是武将世家,府中倒是没那些讲究,而朱宏燚闷了一路便坚持骑马,王璐春笑着应了。等看见往日活泼无比的华筝跟着华琴规规矩矩的进了轿子,他方才真正有些奇怪,暗想华筝这丫头为了朱宏燚竟是硬生生连脾性也改了。
北京乃是四大古都,这帝都不单单流转着一种富贵之气,经过朱棣的营建更有一种雄浑大气的磅礴。华筝和华琴透过车窗看着繁华街市人流攒动,看那些华冠丽服的官员,看那些葛衣麻袍的寻常百姓,看装饰华丽的马车,看打马飞驰的各路使者……总而言之,比起也路上走过的那些县城,北京毕竟是今日之国度,便让人生出一种在天子脚下的渺小来。
朱宏燚本意是回自己中状元之后御赐的那个院子,但谁想到王璐春直接笑道:“姑爷,您原本那个院子如今是卢大人住着,再说令堂和令弟、令妹都来了,那么小个院子实在住不开。老公爷已经为你在国公府左近添置了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充作新房,还一并置办了千十亩地。”
朱宏燚小吃了一惊,没想到英国公张维贤对他还真是重视,把女孙给他了不说,还没完婚就先送了院子和田产。他可是知道北京城寸土寸金,不说那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就是那千十亩地的手笔都不小。当然他更吃惊的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便宜老娘和弟弟妹妹都来了。对于他们,朱宏燚的感情还真是很复杂。
英国公府坐落在户部街北街,这三间兽头正门前头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大门紧闭并无人进出,顶头挂着黑底金漆匾,别显公府威严。而王璐春说的新宅子,还真是不远,就在一条胡同里,隔不了几步路。据说原本也是某一家勋贵的宅子,但是家主犯事被夺爵流放,英国公就盘了下来。
一行人进门了,却是立刻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到门口搬行李。说是三进三出的宅子,可走了老半天还只是刚刚到第一层仪门,朱宏燚脸色愈发的惊奇,等到再穿过一处正堂大厅,看见那内仪门的时候,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奢侈了。那规制竟是比自家原本的御赐的宅子大五倍不止
王璐春乃是外人,早在仪门之外就退避了,此时引路的便是几个婆子。虽然都是年过半百,但几人的发髻却梳得纹丝不乱,隐隐几根白发非但不显得苍老,反而流露出一种异样的庄重来。跟在后头的朱宏燚见她们走路一丝声息也无,那裙摆甚至只是微动,不禁为之叹为观止,心想自己母亲身边那位顾大娘虽说有那么几分气派,比起这几位还是大大不如。
绕过了穿堂中的大理石插屏,前头便是一个敞亮的大院子,迎面是一排五间上房。居中一间的门口肃然站着六个身穿浅紫色衣裳的年少丫头,俱是低头屏息垂手侍立。等到众人近前,六人方才齐齐屈膝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地说:“老爷万安。”
此时里头亦有人高高打起了帘子,于是那婆子领头,朱宏燚居中,华琴、华筝在后,三人鱼贯而入。等到进房之后,朱宏燚方才看见一个身着大红的中年妇人坐在当中,两边站了七八个姿容不俗的女子,有桃红的茄紫的嫩黄的,俱是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打量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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