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站在堂下,鼻青脸肿的有,呲牙裂嘴的也有,几乎人人带“彩”。在他们身后,是清一色的小兵,黑哑哑一片,足有一两百人。一大半站着,一小半是躺在担架上被抬来的。那个现在还在昏迷中的总旗也被抬来了,全裸的身体包着不知道从那找来的床单,那副惨样活像个刚被百十来号大汉凌辱过的柔弱少女……
一大票大佬一声不吭目光严峻,似乎都被气坏了,时不时的有人瞟朱宏燚两眼,这厮倒是面色如常,仿佛整件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那么,”王在晋收起笑容,“朱大人!你先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好的,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朱宏燚清了清嗓子,“卑职今天带着部下去望海楼吃饭,突然一干武官打扮的歹徒忽然冲了进来,企图敲诈卑职,卑职断然拒绝。这伙歹人竟然公然行凶,卑职未免受辱不得不奋起还击,费尽手脚才制服了这伙歹人。本想着将他们一具送官。可没想到……”
“想到什么?”
“可没想到这伙歹人实在是嚣张之极,竟然又召来来了一大群同伙,企图再次袭击卑职。期间卑职严重的警告了他们,希望他们不要一错再错,可是,”朱宏燚说起谎话来呼吸平稳,心跳正常,“可是,这伙人贼迷心窍,执迷不悟。竟然又一次袭击卑职。迫不得已卑职只能再一次将这伙歹人制服!”
王在晋面无表情的问道:“然后呢?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和关门的守军在街头打架!难道他们也是歹徒!”
朱宏燚拱手道:“卑职也是纳闷啊!制服了这伙歹徒,卑职正准备将他们送官法办的时候。就有一伙官军,包围了卑职。扬言要卑职好看。卑职是朝廷命官,怎么会受他们的胁迫,于是据理力争,但没想到他们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竟然公然在大街上朝卑职大打出手!”
王在晋笑道:“所以你们就打起来了?”
朱宏燚强调道:“卑职是在自卫。”
王在晋乐了:“那你身边那五十名义军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说,是他们偶然路过看到你被歹人围攻,才上去帮忙的!”
朱宏燚道:“正如大人所说!”
话音刚落,堂上的群臣大眼瞪小眼,一片哗然。朝廷命官竟然在城里被“歹人”敲诈,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当时有人就下令严查严惩歹徒。
“有这样的事?”王在晋处变不惊,转头问武官,“你们说说看。”
“回禀大人!”最先赶到的参将赶紧说,“卑职是听到警钟最先赶到的,只看到卑职的部属被人毒打了一顿,场面惨不忍睹。朱大人前面所说的卑职一概不知,但我大明的官军哪里会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又哪里会敲诈朝廷命官。而且今日被打的还有朱钧臣,此人乃成国公之后,素来干练,断不会是什么歹人!”
有了这个参将打头,一干武将当即是群起群涌,一个个叫嚷道:
“冤枉啊!我们没有啊!只是觉得他们可疑才在路上盘问的!然后他们就动手了!”
“大人!我的部下不可能这样做!”
“这是诬陷!绝对是诬陷!”
“对啊,朱大人!”那参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就算前面如你所说,可是为什么你会和当值的巡城的马千户打起来呢?”
“这位大人,”朱宏燚态度诚恳的问,“你看我像是个疯子?”
“啊?”那参将不知道朱宏燚想干什么,没反应过来,茫然的摇摇头。
“既然你承认我不是疯子,如果可以不打的话,”朱宏燚接着说下去,“我干嘛要和百来号人打架?人多才欺负人少?是赶来的人先动手的!”
“可是,朱大人!”那参将反问,“怎么证明有人讹诈您?”
“怎么证明?”朱宏燚摸摸下巴,装着生气,“你又怎么证明没有人讹诈我?你当时在现场看到了,还是听到了?还是说你想凭着人多就颠倒黑白!”
“朱大人,”立刻有人劝解道,“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经略大人,本来就是这样,我们是被逼无奈才动手的。”朱宏燚一本正经的开始装无辜,装可怜,装优雅,装乖巧,“现在要我拿证据,我怎么拿?他们合起伙来说谎,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啦!谁让卑职的人少!”
“你先不要急,”王在晋非常合做的安慰道,“事情是可以查清的。”他微转头看着带领骑兵制止骚乱的袁崇焕,“袁大人,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是!”袁崇焕身体一挺,“前面的事卑职也不清楚!卑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百十个兵卒包围了朱大人!”
“没有看到其他什么?”
“没有了!”
“嗯……”王在晋问,“各位同僚,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大人,”最先说话的那个参将,“按理说官军决不可能做出讹诈朝廷官员的事,请大人明察。”
“不一定吧?”孙承宗终于说话了,“如果说没有人讹诈朱大人,那朱大人为什么会在只有两护卫的情况下和十几个人动手?还有,在马千户赶到的时候,非但没有制止下来,而且场面是更加混乱。这起码说明,即便是没有人讹诈朱大人,关内众将的御下能力也非常之差!什么样的官带什么样的兵,区区一场街头斗殴就敲警钟,造成整个关门的恐慌,几百人打不倒几十个人,简直是无能到极点!”
脸上没表情,朱宏燚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孙老师就是孙老师,一出手就不简单。这一番话下来,巡检司那边简直里外都不是人,随他怎么辩解都是有罪。
“大人!”那个参将看起来也知道不妙,赶紧说道:“卑职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很严重,请从轻处罚。”
“不严重?”王在晋大声训斥,“警钟一响,关内人人自危!难道搞得人心惶惶还不严重!”
“这件事大致上我已经清楚了!”王在晋制止了还想说话的人,“巡检司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能了?一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到底有没有训练?一点小事就敲警钟!几百人打不过五十几个人,如果是对方是袭城的敌人呢?我就指望这样的人把守住关门?”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鉴于巡检司的无能,巡检司的主官一律革职问罪!其他参与打架的兵卒和军官每人打二十棍,罚俸一月!至于你,朱大人,你性格太冲动了,就是对方不对,以你的身份就可以随便打架吗?堂堂状元郎,你是朝廷的脸面啊!你现在就给我进来,给我好好的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宏燚可不敢跟王在晋讲条件,老老实实的就跟着他进了后堂。进了后堂之后,王在晋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朱宏燚不做声。过了良久才缓缓的问道:“朱大人!现在,你是不是该老实的把今天的事情跟老夫说清楚了?”
朱宏燚苦笑一声,在外面可以扯谎,但是在这里面,他可不敢拿那一套胡说八道的言辞糊弄,当下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听完之后,王在晋冷笑道:“朱大人,你的胆子可是不小啊!”
“是卑职孟浪了。”朱宏燚长鞠一躬,缓缓道:“卑职就是看不惯这些兵油子的嘴脸。打仗一点本事都没有,丧师辱国,吃喝玩乐倒是一把好手。朝廷养这样的废物简直就是糟蹋百姓的赋税。卑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王在晋苦笑道:“那你也不能公然去打他们啊!再说,你身边就那么几个人,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如何收场?”
朱宏燚垂首道:“卑职早就想好了,没有什么意外。这些兵油子吃软怕硬,而在下带回来的那些义州乡勇,却是连鞑子都不惧的好汉。绵羊数量再多,又怎么是狮子的对手!所以卑职是吃定了他们!”
王在晋横了他一眼,说:“没想到你还是谋定而后动啊!”
朱宏燚道:“也不是什么谋定而后动,卑职本来也不惹事。后来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卑职。所以卑职才决定给他们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让他们以后见了卑职都得绕路走,让他们再也不敢找卑职生事!”
王在晋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还有些气魄!好了,刚才的那些烂事,老夫没兴趣再听,反正若是你再故意惹事,定不轻饶!”
朱宏燚心中暗喜,知道这一关算是对付过去了,不过他的心还没放回肚子里,王在晋的一句话又让他陡然紧张起来。
“说说吧,义州义军的事,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别拿糊弄你老师的那一套来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