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外人眼中毫不起眼的神厅,却是云京神殿的交通枢纽,每日塘报汇报密报,各方神殿传信皆自此流向帝都。
11月16日,蔓城遭受袭击的第二日清晨,东方天际刚抹上一层殷红,於方神官持杖,正要主持每日的祷告,冷不妨一人从后院里急冲冲奔出来。
於方神官大怒,正要训斥,突然看清那青年的模样,使劲儿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故作威仪说道几句,跟着便寻了个借口告罪一声,跟青年往后院而去。
待转了个弯,瞅瞅左右无人,他压低了声音,惶恐询问:“少主,您怎会突然驾临此地?”
那青年正是江谰。他换下橙阶祭祀的法袍,一袭雪白深衣,眉宇间凌厉之气却比去年紫流萤离别云京时更深。
“西南诸神殿可有邸报?”
於方神官莫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也不敢轻易开罪,想了想,低头轻禀:“此刻各方奏报均在案查登记,属下尚未得知,少主若有用,不如屈尊与属下同去可好?”
江谰面无表情的脸隐隐似有愤怒,“恩”了一声,示意他前面带路。二人穿过后院某条隐蔽的走廊,很快就来到档案室。於方神官遣退左右,翻了翻,就从一叠记录册中找到了属于西南神殿的部分。
江谰接过来,一扫而过。“全都登记完了吗?”
“这个自然。”於方神官道,“祈祷仪式前所有邸报都必须送到云京。”
焦虑的心沉入海底,他不死心的问:“没有例外?”
“您这是在质疑他们的专业,少主。”於方神官不无苦笑。“任何受过专业训练的发报员都知道,邸报必须在天明前送达,即使豁出性命。”
江谰长叹一声,将登记册还给他,随后提出一个更蛮横的要求。“本官有要务,欲观西南塘报。”
即使早有预料,於方神官还是怔了怔,犹自天真的将上官的理解还不懂送递程序,心存幻想地向他解释:“所有奏报均已送至云京。”
“凡此奏报,於方均有载。”江谰冷笑道。
於方神官忍不住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小心询问:“少主可有上仪殿行令?”
江谰被问的不甚耐烦,粗鲁的甩给他一句:“没有。”
没有上仪殿行令,擅自查阅邸报当是死罪。而作为泄露奏报的一方,他的下场也不会比死更轻。
可若是拒绝呢?
他抬起眼偷偷打量散发着少主大人,骇然他眉庭间酝酿着的雷霆,冰山的冷漠中包裹着电火。
破灭了天真幻想,他心中了然。他能够拒绝云京前殿谰殿大人的要求,却无从拒绝少主大人的命令。
沉默片刻,他终下定决心:“请少主稍等。”
稍后,一本比方才更厚的记录册被交到了江谰手中。於方神官什么不说也不问,兀自退下,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他。
江谰也不管,心急火燎的翻动记录,一直找到最新的记载,一条条看过去,连最细小的注解也不放过,生怕漏掉什么,直到最终无力的放下。
他找遍了南疆西疆所有的奏报,唯独不曾见到蔓城。
他想到昨日种种的反常、夜半心悸的噩梦、污秽不祥的预感,梦里仿佛看见旧年的好友倒在满地疮痍的血泊里,心如刀绞。
流萤,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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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神官大人亲笔书信。”
费力地咳喘几声,将紫流萤留下的书信交到田?手中,叮嘱:“小心收好,一定要亲自交到寰阳都司手上,我们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田?接过信函,小心收藏好,苍白的脸直勾勾盯着沈拓,目光写满担心与不舍:“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会小心照顾自己,不必记挂。”他低声安慰她,“空间魔法极不稳定,前路凶险,你一定要当心。”
“你伤势未愈,也要当心。”田?握着他的手,轻喃。
他拍拍她的手:“我知道。”
随殿的从人开始催促,田?拢起抵御魔法伤害的纯黑斗篷,最后一次留恋他眼中难得的柔情,终咬了牙,狠狠转过身去。
“阿?,好好保重。”
他在身后叮咛,温柔的话就像罂粟,让人不由自主沉陷不忍离去。田?闭上眼,重重点了点头,一语不发而去。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就再也能迈开脚步。
他们都知道,沈拓为她争取来的机会不仅只是求援,更是一场突围。只要迈出被魔族包围的蔓城,生命就不会再遭受威胁。
稍后,修业精深的神官们多少都感受到魔法的波动,前殿某间尚数完好的殿室腾起青黑色的烟,刹那间仿佛被拧断的绳锁,扭曲恶心。
空间被撕开的一刻,众人仅仅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继续着手中的工作。
于?屏息凝神恭敬的回禀:“前殿已然出发。”
紫流萤半闭了眼,笑道:“孤觉察到了。”
“派往寰阳求援的队伍里有前殿司监的名字,她本人并不十分擅长空间魔法。”于?沉声道。
“沈司马大概是将信函交与她送遣了吧。”她想起那个温婉眉眼凝望清越的女子,一颦一蹙整个世界都陷在柔情里,不觉神情也柔和起来。
于?轻斥一声,颇为不屑:“大敌当前,却枉顾私情!”
“让?姬大人走吧,”紫流萤笑笑,撑着头,神情淡漠懒散,“反正若是城破,留下还不是一道殉难。”
誓与守城共存亡!
从披上神职者外袍的第一天起,他们就知道的宿命。城池倾覆,平民可以逃难,军人可以负重忍辱以待时机,却唯有神官无从选择,当异族的铁蹄踏进城池的刹那,身为信奉矢志抵御外族侵略的战姬女神的神官,除了战尽最后一滴血,他们没有WWW.soudu.org第二条路。
“生为神姬,死为神姬。”
纵观七千年史卷,无论是昔日的鬼门子弟还是如今的神殿神官,在守城失陷的同时,必将陨落无数繁星。
可这天经地义之言,从她口中如此平静理所当然的说出,没有不甘、没有畏惧、平淡如同死水,却无端端压抑得教人窒息。
十六岁的花季,不该如此漠然生命。
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大人请勿悲观,我军骁勇,敌人不过侥幸。”
紫流萤微笑着看着她:“我相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