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格惊讶的看着特罗布山民和诺里克人之间的隔阂,突然发觉也许自己带上特罗布山民来增加自己的份量是个大错误。
一开始上路的时候,队伍就分成了两截。诺里克人走在前面,分为两部分,一前一后将女眷们保护在中间,前面是实力较弱的征召枪兵,而后面则是实力较强大的近卫和三名新月剑士——尽管克里格已经和诺里克人说明过,他说服了特罗布山民,不再反抗帝国,诺里克人仍旧将武器盾牌都提在了手里,时不时警惕的回头看看。
而与之对应的,便是特罗布山民们恶狠狠的盯着诺里克人,从上路开始就没停了骂骂咧咧,每每发现被近卫们看,便挑衅似的狠狠的一口唾到地上……
怎么也想不通这原本属于一国的两个民族有什么深仇大恨,克里格便索性拉了提图斯来问——他问的第一桩,便是特罗布人所缴的赋税和所受的限制。
然而,使克里格惊讶的是,特罗布所受的赋税,竟是别的地区数倍——若是别的地区,有公民权的,便不必缴纳帝国那一份;信奉唯一真主的,便不必缴纳教会那一份;归各边疆军区的,便不必缴纳皇帝和元老院的;归帝都和那个海上军区的,便不必缴纳军区和元老院的;归内地军区的,便不必缴纳皇帝和军区的——这便是说,旁的地区若是有公民权,且信教,则只需缴纳一份什一税,然而,特罗布人并不信奉唯一真主,且因过去的事情而被夺了公民权,又不属于十二军区或是帝都直辖,结果便所有的税都要交,于是负担便格外沉重起来。
经提图斯一解释,克里格才知道,原来这两族的紧张关系,竟和桑格尔人的祖先也有些关系。
两百多年前,正是诺里克帝国新丢了西部帝都诺里克城及大片疆域的时刻,桑格尔七十二部举部南下攻打诺里克帝国东部帝都新诺里克城。当时新诺里克城刚遭了地震,不止损失惨重,且有多处城墙坍塌,各大军团要么是在西部抗击野蛮人,要么是在东部抵挡老对手,难得回来——而当时新帝都附近的土地也是新建设,并不多富饶,最近的兵源地,便是特罗布山区。
当时桑格尔七十二部近百万大军已行至卡利古拉山北口,过了卡利古拉山南口再行上十天,便可直杀进新诺里克城。帝国皇帝一面任命了年轻的将领路休斯为禁军统帅,组织老兵准备迎敌,一面派了特使前往特罗布地区征兵,一面派了特使前往边疆召集军团回援。
然而,特罗布人竟因了帝国的新败和遭灾,认定了帝国即将灭亡而拒绝响应征召。甚至,当帝国特使提出交涉时,带着幸灾乐祸的情绪,特罗布人开始嘲笑和侮辱起特使来。那特使也是个狠辣的,白天里当面装出一副懦弱畏怯的样子,任特罗布人朝他谩骂、吐口水,并毫不反抗的被打出了聚落。而到了晚上,那特使便独自提了宝剑,将特罗布十三寨的长老及亲属护卫一并杀了个干净,又提了长老们的头颅,垒在了特罗布人祭祀山神的祭坛上,独自提了剑等天亮。
“嘿,好汉子。”听到这,克里格也不由得神往的用马鞭轻轻抽了下左手心,有皱起眉:“只不爽利——若是我,白天便拔刀杀个利索的。”
提图斯诧异的看了克里格一眼——在看到克里格带了上百名特罗布山民后,他便开始犹豫要不要杀掉这个蛮人头子之后偷偷落跑了——按道理,这个已经和帝国敌人站到一起的陌生人,也应该算是帝国的敌人了。然而,这人现在却似乎站在帝国一边,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又想了想,提图斯微微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出气,当场拔刀杀人也没什么。但是那位特使,是负有使命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特罗布山区带回一支用于防卫首都的军队。按照计划,他会在祭坛上等山民们来——没了长老,山民们就是一盘散沙,多半可以被说服。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看到他和他身边的头颅堆后,暴怒的山民不顾了‘神圣之地不得杀人’的传统,一拥而上把他杀了。”
“嘿……”克里格抓了抓头发,叹息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为了使命而能任人侮辱,又全不惧死亡——不惧死亡,克里格自问没问题,但是任人侮辱嘛……
沉默了会,克里格第一次关注起一个异族人来:“那特使定不是个无名的?”
提图斯的表情突然便得很认真:“他的仆从将这事传回了帝国,帝国史官记下了他的名讳——奥路斯?尼科米库斯?艾瑞西比乌斯。”
克里格眯起眼睛,看着提图斯:“尼科米……我记得?”
“正是先祖。”新月剑士百人长郑重的点了下头,骄傲的宣布道。
“嘶……”克里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新审视起眼前这个诺里克人来。他本以为一夜之间杀光十三寨长老及亲属护卫是诺里克人讲大话,但若以之前他看到的提图斯独自在人圈里挥剑拨档飞矢的技艺,若要说一夜间取了那许多人的性命,却是做得到的。
“那后来呢,桑格尔人如何了?”诺里克人厉害归厉害,毕竟身材偏矮——相比之下,克里格更加关心桑格尔七十二部的情况——按老人说法,桑格尔人自古便只有三十六部,却无七十二部。但奇怪的是,桑格尔草原离诺里克帝国并不远,却从来不与诺里克帝国交往;而习惯雇佣兵的诺里克人,却也不曾雇佣桑格尔人——看起来,定是老人隐瞒了什么。
提图斯几乎被这异族少年思路转换之快憋死。咳嗽了几声之后才恢复过来:“每当帝国危难之际,自有英雄人物出世。先祖如是,路休斯如是——被任命了禁军司令后,路休斯便带了一千三百二十一名老兵,以石块圆木堵了卡利古拉山南口与桑格尔人死战十五昼夜,半步不退,全员阵亡。这牺牲终于为帝国迎来了时间——在西部作战的帝国禁军骑兵团及时赶回,在卡利古拉平原和已经连续战斗了十五天的桑格尔人血战一场,大获全胜。而桑格尔人溃逃的时候,又在卡利古拉山北口被东部的诺罗军团追上——两次下来,死伤无数——按照史官的记载,这两仗一共夺取了桑格尔人三十六面族旗,阵斩四十一名头领。为了纪念这次战役,也为了加强帝都的防御,后来我们就在卡利古拉山南口,也就是路休斯和他的老兵们战死的地方,修建了一座要塞,命名为路休斯要塞。”
这下,事情便解释得通了。听着提图斯的话,克里格的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原本桑格尔人有七十二部,结果趁诺里克人新败的时候去攻,却吃了败仗,到有半数部落给扯了旗,断了狼烟。这等大耻,老人们自然绝口不提。而特罗布山民那边,趁了帝国危难时反叛,待帝国好转了,自然得不到好脸色。而帝国这边,一面记恨了桑格尔人,便不招佣兵;一面提防了特罗布人,小心钳制,一直到现在……
然而,这样一来,自己的桑格尔人身份,到是更加难以使自己得到雇佣了。偏自己还自作聪明,拉了特罗布山民一起……这等状况,莫说是和皇帝谈了条件,要那要塞,要给山民们减赋税,怕是不给打出去便极有面子了。
“想什么呢?”
“嗯……”克里格顿时觉得自己的处境紧张起来,于是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搪塞起来,“得空到要去那要塞看看。”
提图斯笑了下,也不点破。他早知道克里格一行人来自什么地方,但却并不介意——正如《军政略谈》中所说,利则友之,害则敌之——尽管一直以来元老院对桑格尔人和特罗布人都持坚定的敌视态度,面临似乎无止尽的迪德人的进攻,这两个民族却未必不能成为帝国有力的“野蛮人朋友”。尽管看到桑格尔人和特罗布山民的密探后,提图斯便一直犹豫要不要动手杀人,但他终究忍住了——克里格的刀法是一个原因,他自己还有事要办是另一个原因,最后,毕竟这少年暂时也未做危害帝国之事,到是受了他的雇佣。若是不成,等到了帝国腹心之地,也不怕这两百来号人能反了天去。
和提图斯又聊了会后,克里格就更加怀疑起提图斯的身份来。这个自称是新月剑士百人长的诺里克人,对帝国的历史和地理都极熟悉,说起话来也镇定自若,有板有眼,完全不象克里格所想的老兵模样,到象个萨满——和队伍后面那些近卫比起来,提图斯简直称得上是智者了。
想来想去,克里格只觉得自己单凭从艾琳娜和提图斯那里知道的诺里克帝国的事情,未免太少,于是又叫了扎卡夫询问——自然,山民所说的,就和提图斯所说的全不一样。
按特罗布山民的印象,是帝国特使要他们倾族去与桑格尔人拼命,特罗布人不从,特使便以“平山灭族”相威胁。有特罗布勇士气不过,便当场打了起来,帝国特使不敌,便跑了。当夜便在诸长老及亲眷护卫的饮食里下了**,之后下手戮害,又以长老们的血污了祭祀山神的祭坛,恼了山神,害山民们连了五年闹灾。随后还加重了赋税兵役,又夺了他们山外的产业,还时时断粮……
这一通苦诉下来,克里格也没了脾气——若说起来,这都是两百多年前的旧账。偏偏诺里克人不饶人,山民也不忘旧怨,结果双方便争执到现在……
一边好言安抚了扎卡夫,克里格一边想着自己到了地头后,如何面见皇帝,又如何说动皇帝——原本只以为形式所在,这事是自然成的,但是现在看来,却难了……
这一路,除了诺里克人和特罗布山民的互相警惕、敌视外,到没旁的事。走了九天,便出了山区,自有诺里克军队把守在山口——验了提图斯和西塞罗的身份后,桑格尔人和特罗布人也一并被放行,只跟了队轻骑看守。
既进了帝国腹心之地,被护送的一众女眷便各自散了去投亲戚。跟着提图斯的征召枪兵也给遣散,只留了两名新月剑士随行。于是队伍便大大精简,行路速度也快了起来。
这鲁尔军区,是帝国三个内地军区之一。原本只是片荒凉的地,却是自帝国失了西边疆土后,才大力建设,经了二百多年,如今也成了顶富足的地方。
一路上,桑格尔人便是看了个够——那些砖石和泥土垒的方的房屋,那些给挖得高高低低整整齐齐的地,那些将扇叶伸进河里借了水力将谷物碾压成粉的机器……那一桩桩一件件曾经艾琳娜之口说出,惊得桑格尔雏鹰们目瞪口呆的神奇事务,此时却真真个摆在面前,只等他们去看。
克里格也忧心,生怕弟兄们露出未见过的样,给人看轻了。然而一路过来,随行的诺里克人并无嘲笑之意,便本地人也无诧异的意思,而那些原本对诺里克人恨之入骨的山民也一副向往的样子,自觉不会给人看轻,便也安心了。他却不知道,诺里克人一贯自诩世界诸民族之冠,早看惯了“野蛮人”们惊诧的样,并不以为奇怪或是好笑了。
又走了二十天,原本见多了神奇物事而渐渐习以为常的桑格尔雏鹰们便再次震惊起来。这一次,便是一路作出“早见过大世面”的特罗布山民也目瞪口呆的忘了呼吸——古诺里克帝国东都,诺里克帝国首都,世界之中心,众城之城,新诺里克城,出现在这群“野蛮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