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又道:“只怕一时之间也难下上桥,发匪大部人马攻桂林已成定局,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整个广西便要落入发匪手中了,乌都统,你看是否请朝廷再发各省援军四面围剿?”
乌兰泰脸色黑了下来:“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刚刚要传去捷报,就去请援,这岂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吗?这事儿不容议论,向军门,一切还得靠我们自己。”
向荣苦笑道:“为今之计,已是徒呼奈何了,再这样下去,时局只会更加糜烂。”
乌兰泰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考什么,道:“上桥的发匪既然用西洋火器,我们何不以毒攻毒?”
向荣作出洗耳恭听状:“请乌都统示下。”
乌兰泰道:“他们能从葡国人手里头买火器,难道我们不能买?发匪是什么?一群流寇而已,能有多少银子与西洋人洽商,咱们照葫芦画瓢,照样向西洋国洽谈,我听说英吉利人乃西洋第一强国,他们在香港与广东离得近,倒是可以和他们商量商量。”
向荣愕然道:“不可啊,一来朝廷最忌讳的便是与洋人勾搭,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不知有多少弹劾的折子针对你我呢。二来就算是洽购,只怕一时也来不及了,往返就要一个月功夫,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乌兰泰倒是认为这个主意可行,笃定的样子道:“朝廷那边不怕,我上一道密奏给皇上,发匪用洋人火器,咱们这叫以夷制夷,以夷人火器制夷人火器不是?咱们大清朝以术治国,这是根本。火器奇技淫巧这是急于求成,可是事情紧急,暂用其器以治当下之乱,只要咱们打了胜仗,也无人说三道四,皇上只要首肯,谁敢乱嚼舌根子。向老弟,咱们都是奴才,怕那些个清流做什么?要记着,皇上才是正主子,只要他点头,咱们就是名正言顺。”
“至于糜费的时间嘛,这事儿可以加快一些,只要咱们有银子,不怕洋人延误咱们的大计。再者说了,既然上桥一时难攻,咱们拖延个把月也没什么,拿下了陈杀头,什么事儿都是顺理成章的。”
向荣总觉得洋人火器不太靠谱,凭着洋枪就真能打胜仗?世上哪有这样新鲜的事儿,这事儿……玄!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上桥的发匪用洋枪硬是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他就是鸭子想嘴硬这心虚的很哪。
他见乌兰泰如此热心,也不知这乌兰泰又打什么主意。
其实他并不知道,乌兰泰之所以如此心热,其实是打了购买款项的主意,这事儿只要朝廷恩准,那么必然要拨付一笔银钱来,到时候虚报一些,做点儿假账,十万八万两银子还不是玩儿似的。
他乌兰泰身份高贵,可是在他这个职位上的油水却不多,每年朝廷拨下来的饷银,他也不敢随意贪墨,八旗不比绿营,克扣绿营的粮饷那是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可是这些个八旗兵一个个都是老爷中的老爷,谁家没几个亲戚在京城各衙门里头公干的,扣了他们的月例和兵饷,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说你是个副都统,就是军机大臣也盖不住这事儿。
可是单凭爵位和旗人身份领的那点儿俸禄,要满足乌兰泰如今的生活却很是艰难,他爱听戏,爱附庸风雅,还要应酬,这一项项可都是大笔的银子,银子从哪里来?还不是另找门路。
一般这些八旗的统领们大多将主意打到军械上,一项的出入收入可观。
买西洋火器那可是大笔的银子,再加上这事儿朝廷从未有过,私扣多少还不是自个儿一句话的事儿,因此,乌兰泰想到这个主意,便顿时心热起来,这事儿要谈成,保他三五年不必再愁银子。
可是向荣却有点儿不同意,乌兰泰不怕人弹劾,可是他怕啊,他是汉官,到时候那些个清流把污水全泼在他的身上,那就不是好玩的了。
这时候的朝廷大多反感西洋,更遑论是购买洋人火器了,这件事一旦被有心人利用,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其实所谓的‘保守派’倒也有一些道理,他们认为中国毋须模仿西洋。首先,排外的文人学士认为西方的技艺实际上华而不实,对于中国没有必要,因为要成为一个强国,民心比武器更为重要。
有一种最盛行的观点是夷人害怕中国的不是它的大炮和兵舰,而是它的民心。模仿西方并无益于战胜敌人,反而会降低民众支持政府的热情。如果一个政府失掉了民心,它怎能长期支持下去呢?因此这些人建议,基本方案应该是振兴民众志气,而不是模仿夷人的技术。这些人坚决认为,历史明确表明,技术不能使一个积弱的国家强盛起来。
保守派特别相信,中国的海防无须得到西式武器。另一些人更加关注的是中国文化上的优越性,他们认为,军事技术之取得常常要以牺牲文化和良好的吏治为代价。为了说明这一点,他们指出中国北边诸蛮族虽有强大骑兵,但文化上仍然低下,往往一时强盛不过是昙花一现。
鸦片战争之后,清廷内部也出现了洋务派的端倪,他们把自己的方案吹捧为行之有效的方案,而排外的士大夫则强调儒家的道德原则,所以是坚定的反功利主义者。他们顽固地主张,中国应该特别重视儒家礼、义、廉、耻的古训。实际上,德行是使夷人敬畏的妙法。他们继续说,如果鼓励儒学之士向夷人学习,他们就会寡廉鲜耻。归根到底,这些向往夷人的文人,由于不知廉耻和无爱国心,对中国将没有用处,不管他们多么精通西法。因此,以道德相尚是根本,它的影响深而且远。相反,他们认为功利之见是皮相之谈和鼠目寸光。
保守派提出了为什么中国不需要从事洋务的另外一些原因。他们坚持说,纵观华夏历史,中国在所有昌明盛世都不曾向夷人学习。为什么中国就必须模仿西方才能富强呢?此外,他们还断言,即令中国要在科技方面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它仍然可以避免向西方夷人学习。他们认为,这是因为中国拥有这方面最优秀的专家,政府要做的事就是在中国内部寻找这样的人才。
在某些士大夫看来,西方的好东西对中国不一定有用,因为每个社会的条件不同,价值各异。人口悬殊便是这样一个差别。西方由于人口少而造成劳动力的短缺,故需要机器。把机器引进人口过剩的中国,只会加重失业。譬如铁路。建筑铁路是否合乎需要,要看该国的军事力量如何。西方因为强盛,故能够利用铁路迅速进行运输。中国因为在战时不能保卫自己的铁路,反而会因有铁路而吃苦头,因为敌人会利用铁路,以便于他们在中国调动军队。
排外的绅士进一步争辩说,中国不能成功地向夷人学习,即使它需要进行这种学习也不行。例如,军事知识对一个国家太重要了,故不能与其他国家分享。夷人终是狡诈之徒,绝对不能相信他们会真心实意把军事技术教给中国。由于同样的原因,西方也不会把它最好的武器卖给中国。
某些保守派大臣大胆地断言技术没有用处。他们举出当时世界上最先进军舰完全依靠煤的例子,如果切断煤的供应,军舰也就无用了。此外,它们在内河不大灵活,在陆战中完全无用。同样,火炮必须轻巧和机动才能有用。但是西式火炮太笨重,难于移动。他们说,在昌明盛世,中国出于好奇心,可以玩玩这些无用的新奇之物,但是在财政拮据时,它千万不能为此浪费金钱。
他们进一步断言,虽然西方技术在某些方面对中国有益,但它的缺点远远超过它的优点。它归根到底是有害的,因为它会迅速耗尽在供应上本来有限的自然资源。
另一些人则集中注意力于社会政治问题。引进西方技艺会加深社会上的不公道,因为富者采用机器会愈富,而贫者由于失业会愈贫。
这种思潮几乎在十年前影响深远,甚至已经上升到华夷之辩、人禽之辩的地步。
固守传统的大臣看来,只有文明和野蛮,凡非文明就是野蛮。文明实际上是一个无远弗届的帝国。因此,中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整个文明社会的本身。孔圣人在论及齐国著名宰相管仲时,他的头脑里就有华夷之辨的概念。虽然孔子在其他方面轻视管仲,但他赞誉管仲保卫中国文明使之免受夷狄侵害的能力:“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汉唐的覆亡只表示改朝换代,而蒙古之灭宋则意味着尧舜禹汤等儒家圣贤教导所体现的文明本身的毁灭。
儒家学者还有满脑子人禽之辨的思想。按照儒家学说,一个人只有品行端正才能称为人。人的行为应该符合人的“本性”,即要有恻隐之心,是非之心和羞耻之心。特别是他应该遵行全人的教诲,包括三纲在内。这就是人必须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的真谛。另一方面,禽兽是残忍狡诈的,一心只求满足自己的YOU欲。如果某个人的特点表现在这些属性上,则他在道义上不配做一个人——实际上他是一个禽兽。
因为野蛮和禽兽不属于文明的范围,这两个字眼常常可以互用。在遥远的古代,中国人似乎已经肆意把夷狄比之于各种动物。用狄、蛮和其他名词称呼野蛮部落,这些汉字的部首都是指动物的。中国与北方游牧民族的传统关系部分地建立在这种荒诞的说法上面。正如骨头和大棒政策把夷狄当作狗一样,羁縻政策又把他们视作牛马。严格说来,禽兽比夷狄更坏,因为夷狄尚可施以教化,而禽兽则不可救药了。
因此,儒家的学者们非常强调尊奉“名教”这一儒家的道德准则。他们的价值观和信仰的神圣核心是儒家的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和夫为妻纲的等级关系。
许多重视传统的士大夫相信,由于不遵奉三纲的西洋人的影响,人禽之辨很快就会泯灭。他们争辩说,西方人忠于自己的宗教领袖,胜过忠于他们的政治领袖,他们相信圣灵感孕的基督教义,这无异于公然否认自己的生父。孟子在指责墨翟和杨朱时说过,无父无君无异于禽兽。
这种骨子里的优越感,使得洋务派的端倪被迅速打压,一旦有人露出洋务思想,甚至与西洋人有任何接触,往往会被群起攻之。
向荣畏惧的就是这个局面,乌兰泰是旗人,倒也没有顾及,只要皇上默许,谁也奈何不了他。可是他向荣又算是什么东西,表面上是一省提督,朝廷二品大员,可是说到底,这繁茂的大树之下根基却比乌兰泰要浅的多。到时若有人弹劾,朝廷为了平息这股怨气,少不得拿他做替罪羊了。
“乌都统三思啊,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先例一开,朝中必然惹起非议,你我都是外官……”
乌兰泰摇手制止向荣道:“事急从权,这事儿向军门不必再说了,上桥你们绿营继续打,至于洋枪的事儿我来筹措,先上一份折子请示再说。”乌兰泰是铁了心要赚这笔银子,哪里管会闹出什么风波,风波再大,这向荣不是有顶缸的好身板吗?
说穿了,向荣是臣子,而他是皇上的私奴,这大清朝做奴才的可比做臣子的要安全的多。奴才好歹也算是皇上的自家人,可是臣子却是外人,臣子要防,奴才却不必。
向荣叹了口气,知道说不动乌兰泰,心里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只能加紧督促拿下上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了。只要赶在皇上默许之前拿下上桥,乌兰泰只怕借口再多,也只能打消这个念想。”
他起身告辞,便立即带着随来的亲兵立即回营,此刻的他倒像是个赌徒,人被逼到他这个份上也实在有些不容易,召集了众将,向荣已是急不可耐的厉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发匪滋乱桂省,我等岂能继续坐视,前些时日与发匪交战,已是一败再败,虽偶有胜迹,却无关大局,如今发匪猖獗如此,我等朝廷忠臣良将们还能苟且吗?传我的命令,日夜攻城,各营轮番上阵。
向荣黑着脸拍着笔案:“诸位,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谁再敢敷衍了事,可莫怪向某人翻脸不认人,我亲自在后督战,退却一步者,斩!”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俱都心寒,也不知这位向军门是不是当真要动真格了,那点儿侥幸之心此刻俱都化为乌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总兵官邓演成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上两句了,邓演成咳嗽一声,道:“向军门的话是至理,咱们柳州一镇兵马竟不能动发匪分毫,诸位还好意思领朝廷的俸禄?如今箭在弦上,谁也不要心存侥幸,咱们大伙儿齐齐心,拿下了上桥自然再好不过,拿不下来都自请处分去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