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也不过是说些场面话,本心里,他也没有冲杀的意思,虽然他叫的犹如轰雷,却是勒着马在磨磨蹭蹭。
那一边盛祖德被杀了个落花流水,满心希望周大海拉兄弟一把,这一边却是好整以暇,装出一副要去搭救友军的样子,可是动作却是慢的出奇。
恰在这个时候,上桥传出鸣金声,显然有退兵的迹象。
周大海大喜,心里说:“这样再好也没有了,发匪只要退回去,这仗能免就免。”于是更加磨蹭,就等待着发匪退回上桥。
汪海洋、谭韶光这些二楞子们杀的性起,听到上桥的鸣金,顿时也有点儿背脊冒着冷汗,回头一看,才发现自个儿的阵地上竟是空空荡荡,再看前方,竟是数以千计的清妖做好了战斗准备。
“要糟!”汪海洋心里大叫不妙,心知自个儿犯了大错,大手一挥:“撤!”
其余各连也逐渐放弃追击,纷纷后退。
清军竟也不追赶,竟是一点儿追击的意思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亡命之徒来而复返,犹若无人。
只可怜盛祖德一部被杀了个尸横遍野,四百多人的队伍竟是伤亡过半,那盛祖德也是浑身都是血迹,被几个受伤的亲兵扶着,到了周大海的阵前,劈头就骂:“周老哥,你也太不仗义了吧?兄弟们在前面拼死拼活,你为何不救?”
盛祖德心里暗自庆幸,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再想起方才的危险处境,脑门已是丝丝的冒着凉汗,方才是惊,现在是怒,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周大海勒着马,却是笑吟吟的道:“盛老弟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前锋营不去袖手旁观似的,方才我已整好了兵马,正要去救,谁知发匪却逃了,为防有诈,只好让盛老弟受惊了。”
平日里大家一齐喝酒逛窑子,称兄道弟,可是如今到了生死关头竟是袖手旁观,盛祖德被周大海顶了一句,有气也没处发,只好道:“这些话周老哥还是到向军门跟前去解释吧。”
周大海倒也不怕,呵呵笑道:“我倒是还有说辞,盛老弟这一败非但丢尽了咱们柳州镇的脸面,还扰乱了向军门的大计,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
向荣此刻哪里还有处置将佐的心思,望着帐下这些个副将、偏将、游击,心里头一阵茫然。
“洋枪、洋炮竟是如此厉害?”
关于这一点,他竟是毫无所知,虽说朝廷曾被洋人击败,可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为此,朝廷也曾发生过一次思潮的变动,其中一部分官员认为洋人枪炮厉害,朝廷应当效仿,可是这个观点很快被压制,这种说法被斥为奇技淫巧。
而且那个时候的西洋人靠的是坚船,枪炮并不至于犀利到令人相背的地步,想不到十几年之后,这枪炮的威力竟到了如此地步。
“难怪陈杀头如此好整以暇,原来早已做好了准备。要强攻上桥,又该用何种办法呢?”
向荣定了定神,目光在众将佐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盛祖德身上。
盛祖德连忙跪下道:“向军门,卑职有辱镇台大人栽培,有负圣恩,在发匪面前竟是一败涂地。并非是卑职狡辩推卸罪责,实在是发匪的火枪太过厉害,咱们还没靠近,他们竟是连番射来,轻者重伤、重则毙命,且源源不绝,竟不需装弹子的时间……”
向荣摇摇手,脸上带着倦意的示意盛祖德不要再说下去,目光撇向身侧坐着的邓演成:“邓总兵,你怎么看?”
这一句话便几乎是向荣摆明了要放过盛祖德的意思。盛祖德是邓演成的人,向荣交给邓演成处置,那自然是从轻处罚。邓演成道:“盛游击虽败,却也情有可原,可记一大过。”
向荣端起茶喝了口,道:“就这么办吧,哎……初战不利,竟是损兵折将,军心都已乱了,这仗又该如何打下去?”
他徐徐道:“咱们兵多,可是如此看来,真要强攻上去,只怕也难以扭转战局,早知发匪有向洋人购买枪炮的企图,就应当立即阻止,如今竟是养虎为患了。”
他阖目叹息了一句:“就此散了吧,各营随时听用。”
此刻当务之急的事如何向朝廷解释的问题,今时不同往日,在以往,他该怎么报就怎么报,大败可以报成小败,小败可以报称是与贼互有胜负,小胜就是大捷,真正的大捷他却是从未遇到的,广西出发匪,他这个提督是焦头烂额。
只不过现在不同了,有乌兰泰在,许多事还得和他商量着,该怎么报,如何个报法,这都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乌兰泰仍在渡口,就在这渡口搭了行营,仍是那一副笙歌作乐的派头,似乎那上桥冒出来的硝烟和他全无关系,他也是个戏迷,昨个儿心情好,特意请了一个草班子来唱戏。
简陋的戏台子上锣鼓齐鸣,几个花旦咿咿呀呀的来回穿梭,乌兰泰磕着瓜子儿,却没有叫好,草班子就是草班子,和京城、广州城的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位爷是不能将就的人,心里头已是有些不快了。
恰在这个时候,戈什哈过来禀告:“向军门来了。”
乌兰泰黑着脸:“他不在上桥督战,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那戈什哈讪讪的笑:“奴才哪里知道。”
乌兰泰起身,却是扬起手来,一巴掌打了那戈什哈一个清脆的耳光,仿佛将方才看戏的不快一下子全部宣泄出来:“滚!”
这戈什哈打的半张脸都是黑印,连带着牙根都疼的厉害,却是不敢说什么,猫着腰,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儿退了下去。
出了戏台的院落,这戈什哈又犯难了,方才都统大人既没有说见向军门,又没有说不见,只是一个滚字,这个滚自然是朝他这个奴才说的,可谁又知是不是有什么隐喻。
这向军门是该请进来呢,还是让他回避呢?
若是寻常的官员,这戈什哈自然可以趾高气昂的挡了驾,可是这位向军门好歹也是一方大员,却不是他这个奴才耀武扬威的。
盘算了许久,他便干脆在戏班子外头等着,看看乌兰泰会不会突然传个话出来,给个准信儿。
……………………
这一边向荣被迎到侧厅里喝茶,两盏茶功夫过去,却硬是不见乌兰泰过来,只听到远处戏班子的咿呀作响,向荣心里头就有点儿不快了。
这个乌兰泰,到底又在故弄什么玄虚,向荣摇摇头,却又是不敢发作,心里骂了乌兰泰几遍,却摆出一副沉稳笃定的架势。
现在到处都是焦头烂额,这一边乌兰泰不是好惹的主儿,得好好的奉陪着,那一边的发匪更不好惹,他向荣夹在中间,已经感到无力了。
只不过他必须扛下去,这大清朝的官员里头,其实也就是向荣还有点儿样子,多少还能办点儿差,有点儿大将的气度,若换了别人,只怕早已不支了。
“大厦将倾啊,能不能力挽狂澜,稳住广西的时局就看自个儿了。”
向荣喝完了第三盏茶,眼看着那一边一个戈什哈还有斟茶的架势,连忙摇摇头:“这里不用你伺候。”
这奴才连忙笑嘻嘻的道:“军门勿怪,都统大人一向是这样的秉性,听起戏来就抽不开身,您老担待,过一会准来。”戈什哈一口的京片子,仿佛是京里来人,其实却是土生土长的汉军八旗,先祖就驻在广州,就是来这广西也是头一趟。
只不过不管是满汉八旗,但凡是外驻的,大多都以说一口顺溜的京话为荣,因此这些人打出生起,说的便是京话儿,因此这些人经常闹笑话,都是言语不通的缘故。
向荣倒是对这家伙的官话很感兴趣,左右无事,便道:“你是汉军旗的?”
“是,这一次广州满洲八旗出征,乌都统需要一些伺候的人,因此便选调了我们几个汉军旗的过来。既可免得人说闲话,又可有个照料。”
向荣颌首,若是乌兰泰带着女眷来倒是确有不便,至少在广州他不敢胡来,倒是来了这广西便无法无天了,可见乌兰泰这人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若不是摆明了吃定了他向荣,只怕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连戏班子都请来了。
汉军八旗与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共同构成八旗制的主体。其建制﹑旗色与满洲八旗﹑蒙古八旗相同。努尔哈赤将降服的汉人编成十六个佐领﹐隶满洲八旗。而后皇太极为平衡八旗旗主诸贝勒的军事势力﹐以汉人精于火器﹐拨出汉人别置一军﹐名“乌真超哈”﹐之后增编为八旗﹐以祖泽润﹑刘之源﹑吴守进﹑金砺﹑佟图赖﹑石廷柱﹑巴颜﹑李国翰为固山额真﹐计一百二十九个佐领﹐两万四千五百人。进关后﹐因形势剧变﹐陆续编进了新投降和改编的汉人官兵﹐发展为二百七十个佐领﹐兵额两万人。编制扩大一倍多﹐兵额却少于初建。官多兵少﹐体现了笼络汉降官的意思。康熙中期以后﹐为加强对其控制﹐参领以上员缺﹐每以满洲八旗﹑蒙古八旗补授。
汉军八旗的主体是汉人,尽管是旗人,但绝非满族,也不是像满族一样世代当兵。他们往往没有满族血统,也不可能拥有满族姓氏,虽然这些汉军旗人在风俗上有些满化,但是其根本是汉族人的后代。
这就令他们成为了一种异类,在满洲旗人面前,他们往往觉得自个儿矮了一大截,极尽讨好,阿谀奉承。可是在寻常的汉人面前,却又觉得自个儿比他们高人一等,那面孔又是另一番模样,只恨不得自个儿是关帝庙里的关老爷。
当下的汉军旗人其实并不多,只有两万余人,而当时的旗人总数有500万之众,汉军旗人仅占旗人总数的百分之四左右。此外,由于受乾隆皇帝制定的汉军八旗出旗为民的政策,以及嘉庆时汉军旗人参与林清领导的白莲教里应外合进攻紫禁城,以及汉军旗人陈德刺杀嘉庆皇帝案的影响,汉军八旗自清代中期以后势力一直很微弱。
这些个汉军旗人能来给乌兰泰做奴才,已是极好的差事了,说不准儿还有升迁的机会。
向荣笑道:“你倒是挺会说话,有了旗人的身份,又能如此晓事,说不准儿将来有发迹的一日。”
这戈什哈顺杆子往上爬:“全得军门这样的贵人提携才是。”
向荣哈哈大笑:“我又不是你们的固山额真,指望我是指望不上的。”
这个时候,却是乌兰泰来了,乌兰泰脸上带着笑,前脚进了门槛,便笑呵呵的道:“向军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上桥的战事已见了分晓吗?”
那戈什哈给乌兰泰请了安,连忙退了下去。向荣沉眉道:“出师不利,特来与乌都统参详。”
其实前方的战事,乌兰泰又如何不知,他早已派了眼线,随时通报。方才接了战报,听说是一败涂地,再加上那戏班子又入不得他的法眼,是以心里烦躁便打了个一个奴才,如今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笑呵呵的道:“看来这发匪不简单哪,听说他们的西洋火枪很是厉害?”
向荣点头道:“确实犀利,百步之外便可取人性命,这样打下去,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拿下这上桥,朝廷那边也在等消息,也不知这折子该怎么写。”
乌兰泰坐下,道:“这倒是件难事儿,打仗的事儿我不懂,还得向军门自个儿参详,至于写折子倒也不必费心,咱们劳师远遁而来,为发匪所趁,袭击我部,向军门指挥若定,率部迎贼,虽略有零星伤亡,却击退长毛精锐,杀贼嘛……”乌兰泰阖着眼,似是在考虑着报多少合适,最后道:“就七百吧,这事儿不能太多,多了就容易让人看出破绽,这是广西,不比京畿、两淮、湖广,咱们说多少,还不是多少?”
向荣其实也早就有这个心思,只不过乌兰泰不首肯,他也不敢这样写,否则说不定这家伙背后弹劾自个儿一下,那可就遭了,如今见乌兰泰亲自说出来,也就放下心,道:“在下怎敢居功,这指挥若定、率部迎贼的该当是都统才是,就这样定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