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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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刚破晓,巡夜的绿营兵有的已经昏昏欲睡,有的躲在土垒之后跺着脚驱逐着身体内的寒意,等待着换防。夜色反而更加浓重起来,就连月色也显得惨淡了些,稀稀落落。

    镇中的外委千总杨怀忠此刻却在社学的后房里靠着火炭盆子有点儿睡不着,此次广西出了反贼,杨怀忠这个大清朝低级武官也是跃跃欲试,激动地夙夜难寐。

    他是武举人出身,因没有银子打点,结果非但授不到一个实缺,好不容易熬了许多年的资历,却只补授了一个外委千总,若不是因为这一次广西出了匪患,恐怕就连这个实缺也捞不着。

    杨怀忠这些年也看得淡了,可是如今那心里头求官的欲望又重燃起来,他手里头没有银子,再难高升,可是现在,岂不正是一个机会,若是能从剿匪里头获得一些功名,或许还有爬升的余地。

    因此,浔州府那边的匪患刚刚出来,他便向上头请命,要带兵去剿匪,要效忠王事,只不过这武宣县一门心思的想着防止匪患滋事,哪里有去邻县剿匪的功夫,口里头嘉勉了杨怀忠一番,却无论如何也不放杨怀忠去。眼看着朝廷出动了各路大军,这匪早晚要被剿灭干净,杨怀忠是又气又急,却又没有办法。

    他倚在火炭盆子旁的软塌子上昏昏欲睡,心里想着,假若现在发匪杀来了武宣,或许自个儿能有一番作为,自己的前程,多半要维系在这上头。触及这个念头,杨怀忠又是感慨又是难受,当年中举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现如今岁月蹉跎,髀肉复生,英雄竟没有用武之地。

    恰在这时,镇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天的喊杀,杨怀忠豁然站起,侧耳倾听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心里打了个突突,心说:“莫非发匪已经来了?”

    “大人……”门外头一名绿营连滚带爬的进来,朝杨怀忠打了个千:“发匪袭镇,已经杀到了镇外!”

    “发匪有多少人?”杨怀忠心道好险,好在自己并无睡意,不禁抖擞精神,拿了悬在壁上的顶戴和佩刀,又是激动,又是惊讶,惊讶的是发匪突然来攻东乡,激动的是自己还有剿匪的机会。

    “黑夜中看不清楚,到处都是发匪!东面的发匪已经突入了镇子口,西侧有许多箭枝散射入营,南面鼓声甚急,似有大伙匪徒预备攻镇。”

    这时,又有一名绿营来报:“东面的发匪杀进了镇里,杀了十几个兄弟,营里头也乱了,大人,咱们逃吧……再不走……”

    “混账!”杨怀忠叫骂了一句,抽出佩刀,高声大喝:“逃什么逃?随我出去抗贼!”

    他阔步出了社学,此时整个镇子已混乱起来,四面都有敌人的踪迹,声势浩荡,仿佛有数千太平军从四面八方杀来,杨怀忠倒吸了凉气,心里说:“发匪大部莫非就是要往这里突围,否则如何会有这么多人突然而至。”

    他勉强定住神,看到黑暗中数十个骑士骑着马,举着火把在绿营营地里四处放火,这些营帐大多是牛皮帷帐搭建而成,虽然天气湿润,火星仍然一点就着了,等到熟睡的绿营从梦中惊醒,整座军营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绝大多数绿营还没来得及冲出营房就被大火所吞噬,少数冲出营房的清军看到乱箭飞至,虽然这黑暗中射来的箭矢力道已尽,并没有多少威力,可是也足够使他们陷入四面楚歌之感。

    西面是许多箭矢散射,南面的鼓锣声越来越急,东面街尾的尽头,则可以隐约看到两百多支的长枪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人的寒辉,直晃得人眼晕,这种情势之下,混乱更甚。

    杨怀忠抓住一个绿营兵,高声大骂:“蠢物,快点上火把!”

    那绿营兵呆呆的哦了一声,却留在原地团团转,这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找火把和火折子。

    奇袭入镇的隐藏童子军借着混乱发动了袭击,锋利的箭簇像密集的蛛丝般交织在一起,几个骑在马上欲逃的绿营骑兵成了最好的射击靶子,根本不存在任何射击死角,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七八名绿营哀嚎着栽落马下。

    靠近集市的拐角处传来一阵喊杀,两百人汇聚的人流挺着长枪径直冲杀过来,密集的枪尖在月光下寒芒闪闪,陈玉成高举长刀,被枪阵包裹着,恶狼般的眼神特别碜人,他的声音在巷尾回荡:“列队,列队,听我的口令,向前,不要掉队,也不好过猛,和你们身边的兄弟保持一致,前进,往前走,不必顾忌逃窜的清妖!”

    两百余名童子团支起长枪,最前一排的长枪向前斜指,整齐而又密集的枪阵仿佛来自地狱的幽涛,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如天崩地裂,如惊涛拍岸,向着前方的绿营漫卷而去。

    陈玉成的目标是杨怀忠,此时杨怀忠已经叫人打起了火把,升起了旗帜,许多混乱的绿营开始积聚在杨怀忠的跟前,杨怀忠确实不愧是个武举人,几下子功夫,便教人布置了一道屏障,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

    陈玉成岂能让绿营重新积聚起来,若是天亮之前不能将他们一举击溃,那么突袭就没有了任何意义,无论如何,也必须将这一伙绿营彻底击垮,只有这样,他的战术才能顺利实施。

    “前进!”在陈玉成的呼声之中,两百多名童子团踏着步伐,一排排的挺着长枪整齐划一的向前踏步。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保持队形……”陈玉成手心已经捏了一把汗,这样的训练他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可是训练和实战是另一码事,每一个因素都可能令童子团队形散乱,肉搏战不止是讲究士气,其中训练有素,保持与战友的呼应尤为重要,战斗不是一个人展示勇气的行为,而是在一个团体的协作之下完成的。

    所以,胡冲乱杀一通或许可以取胜,但是并不值得借鉴,这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对面的杨怀忠瞄着前方的‘发匪’,心里已经凉透了,他原本认为发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可是看他们的架势,竟是训练有素,两百多人的队伍竟丝毫不乱,一排排枪尖散发出慑人的寒芒,犹如竹排一般缓缓向这边移动过来。

    “射箭,射箭!”杨怀忠高声大呼,声音之中略带着颤抖,黑夜之中,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但是他明白,眼前这支枪队要尽快解决,否则东乡必然不保,绿营的士气已经跌到了谷底,出不得任何差池了。

    数名携带弓箭的弓手立即搭箭引弓,斜指夜空,铁弓已经拉成了满月,捏住弓弦的手指微微抖动着,缓缓调节着方向,终于随着一声低喝而同时松开。数十枚羽箭在半空划过半弧,朝着童子团枪阵散落。

    噗通……一名人堆中的童子军战士无声倒下,队形开始扭曲凌乱起来,陈玉成在黑暗中大吼:“不要乱,继续前进!”

    童子团战士的呼吸已经越渐沉重,第一排的枪手开始慢跑起来,此刻他们犹如一头疯狂的野兽,双目赤红的挺着长枪越冲越近。

    弓箭又射了一轮,童子团的枪阵已经杀到,杨怀忠不得不提起精神,抽出佩刀高声大吼:“弟兄们,随我杀贼,杀!”

    杨怀忠能够身先士卒,使绿营的士气微震,数名提刀绿营越过杨怀忠,朝着枪阵砍杀过去,很快,迎接他们的一根根长枪向前一挺,杨怀忠眼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被捅成马蜂窝,顿时感觉对方的枪阵有点儿不凡之处,他大手一挥,绿营们接踵而至的朝枪阵冲杀,可是冲过去的人他们或许能刺中一个对手,但随即也会在抽出枪时被蜂拥而来的长枪戳成筛子。

    童子团继续保持着阵型,犹如波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挺着一枝枝长枪冲杀前刺,前队力尽,后队立即穿越他们的缝隙越过去继续冲杀,一杆杆长枪扎入清军的骨肉,发出绵长的惨呼。

    杨怀忠这时才知道了枪阵的厉害,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排人排成阵列,竟能发出如此功效,眼看已有数十人丧身,许多绿营顿时士气大泄,纷纷抱头鼠窜,杨怀忠牙根一咬,别人能逃,可是他不能逃,他若是走,这一生就算是全完了,守土有责,他就是死,也得死在这东乡。

    他高呼一声,血都沸腾了,继续指挥着残余的绿营抵抗,此时童子团的枪阵突然躁动起来,第一排的枪手一齐发出爆喝,犹如猛虎冲入羊群,扎入绿营阵中,绿营阵中顿时惨呼连连。

    到了这个时候,陈玉成一声大吼:“杀清妖!”

    “杀!”连绵不绝的长枪犹如拍击着沙滩的浪花,一波又一波的刺出,摧枯拉朽的将绿营们冲了个七零八落。

    绿营多年不修武备,此时突遭夜袭,又见‘发匪’杀气腾腾,此时早已士气跌落至谷底,第一排枪阵杀至,顿时纷纷避走。

    杨怀忠大怒,此时他心中已明白大势已去,可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为朝廷殉忠了,他平举长刀,高呼一声,带着几个亲信杀入枪阵,手中长刀呼呼作响,这些年来的功夫也确实没有撂下。

    “给老子上啊,弟兄们,为朝廷尽忠。”

    杨怀忠这一套已经不太顶事了,纵然他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可是这一句为朝廷尽忠却没有引起多少共鸣,天下承平的时候朝廷也没有善待过他们,主子仍旧是主子,奴才却越发越发没有奴才的样子,光拿饷银连肚皮都填不饱,还怎么个尽忠?

    杨怀忠这不叫还好,一叫,人已散了个干净。

    长街的背后,七八人组成的骑兵队提着砍刀呼啦啦的杀过来,风驰电掣的旋风而至,为首的那个,正是在一侧呼应的谭韶光抢了绿营的马匹冲杀过来,谭韶光高举着战刀犹如天降,斜冲过来,刀锋在夜间寒光闪闪,在半空划过冷冽的半弧。

    顿时,血光四溅,杨怀忠本以为这些骑手乃是赶来增援的绿营,谁曾想竟也是发匪,眼睛一花,脑袋便搬了家。

    “操你娘的狗清兵,老子为我爹报仇了!”谭韶光脸色狰狞可怖,在夜光下渗的人丝丝抽着凉气,手中的砍刀仍然滴淌着鲜血,马踏在杨怀忠的脑袋上,他长刀一挥:“弟兄们,杀清妖去咯。”

    “杀!”

    枪阵损失爆发出一阵欢呼,陈玉成却没有丝毫的轻松,下令道:“大家各自散开,去搜索寻觅残敌,天亮之前,解决所有战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