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除了三两条野狗夹着尾巴在犄角旮旯里觅食,不时地传出几声激烈的咆哮声外,那破败的房门被风吹得吱嘎吱嘎地响着。
破门的吱嘎声、野狗争食的咆哮声以及深秋之夜,寒风刮着枝叶,发出嚓嚓的声音,汇成了秋夜中街道的奇异景致与气氛。
破屋中二层进深正房大厅中,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恍如晃动的魂灵。点点灯影自窗户缝隙透出,算是此刻扬州城内唯一的光明。
蓦地,狗吠声突然停止,吱嘎吱嘎的响声也已停止。昏黄的光影倏然熄灭,人声戛然而止。便见破屋顶上,忽地冒出两条人影,嚓嚓嚓,二条人影落地。
落地的人影,凝神静听着院内外的动静。片刻,其中一人发出一声苍老、狞厉的语声:“胖瘦头陀找寻少庄主,不知少庄主是否在房中?”说话之人,面向耳房,说完,静等回答。一双鹰目,闪着凄冷的寒光,在黑夜中显得异常诡异,令人胆寒。
房中,并未亮起灯光,黑洞洞的毫无反响。良久,方才可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房中传出一声话音:“两位头陀请进!”
接着,房中响起嚓嚓的磨擦火石声响,灯光倏亮。随即,房门半开,自门中伸出一颗脑袋,看了看院中的胖瘦头陀,道:“二位怎地这晚才回返,少庄主已等了许久。”
胖头陀毫无生气地道:“我二人呼唤你等,怎地这长时间才有回声?”
“唉!少庄主心神不宁,命我等谨慎小心,以免暴露行藏!”
瘦头陀不耐道:“屠兄,我兄弟二人前去探查柳家庄,数度往返山庄各处,却是毫无发现!只因饥饿,方才回转,不知有何好酒好菜?”
说罢,二人阔步进到房中。见范如坤坐在长椅上,显得异常忧虑,便未开口,各自找个位置落座。
此次围剿柳家庄,范不凡当真动用了所有力量。原定来扬州两千多人马,后因楚天斩杀义军,遂又调集了一千多人马赶来。本意是在此一举成擒,将烈阳门一网打尽。
房中,“黄山童叟”颜真、“五毒神君”廖坤,被楚天斩去一只手臂的“滇缅人屠”屠飞也在房中。屠飞一只露出袖外的手,黑中泛青,明亮阴森。手臂乃是用精钢打造的假肢,敲击着扶手,叮叮作响。“崤山血魔”卞弓也如屠飞相同,右臂也是安装了假肢,假肢顶端尖利如刀,令人胆寒。
范如坤看了看众人,低声道:“不知二位头陀此行如何?”
胖头陀抠着鼻孔,哼声道:“无甚发现!”
范如坤见其模样,心中顿感火气上涌。但见其他人亦是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便强自压住火气,道:“我等已等了十多日,却连柳家庄具体情形都未摸清。非但如此,又死去六七十个护卫。大队人马聚集于此,花销甚重!长此以往,怎生是好?”
屠飞道:“少庄主,此次围困柳家庄,绝大部分乃是本庄人马,为何其他门派之人来者寥寥?”
范如坤道:“此次乃是围困柳家庄。只因柳家庄素与其他门派有旧交。这些人等俱都抛却不了情面,百般推迟,因而只来了几个独行豪侠。”
胖头陀冷哼道:“一个柳家庄何用帮手,在此之人哪位不是震天撼地的高手。//若在昔年,我等之中任意一人便已让江湖震惊。而今围困烈阳门却来了这多。楚天小贼虽说厉害,但我青岩二鬼自信不能取胜,亦可自保。”
范如坤道:“胖头陀说得不错,如论功力,当今世上你等已是顶尖高手。此次前来扬州,爹爹为防万一,特安排你等一并前来,显然是极为重视。你等各守一方,本是万无一失,但在此长久消耗,亦是不妥,不知你等有何良策?”
颜真道:“不如今夜用霹雳雷火弹集中攻击一处,或可打开一处缺口。待打开缺口,我等一并冲进,岂不省事。”
范如坤道:“前辈有所不知,那霹雳雷火弹极是难制。此次前来,几乎将雷火弹尽数携带而来。目下已用去三层,如再无功而返,一旦烈阳阵队出击,一般庄丁护卫极难抵挡。”
胖头陀道:“江湖俱都传言烈阳阵队厉害万端,以致称其为血魔。老夫却未曾见到,如遇到烈阳阵队,老夫定将其尽数斩杀!”
其他几人听罢胖头陀所言,也一同现出不屑之色。范如坤看见后,想了想又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随即装作欣喜地道:“前辈们的武功,如坤俱都知晓。现天色不早,胖瘦两位前辈用些酒饭后,前辈们便各自回返如何?”
屠飞道:“少庄主,我等不急回返。我驻扎袁家大院,离柳家庄甚近。这几日晚间,均见到柳家庄内人声鼎沸,恐怕是忙于修筑毁坏的阵势。我等是否在夜间偷袭柳家庄,或许能有收获?”
范如坤道:“颜前辈与廖前辈暗中探查过柳家庄,其夜间防范甚是严谨,并几乎吃了大亏!为防万一,还是密切监视及在白日攻击为妙!”
“好吧!”屠飞微带不屑,眯着眼睛应了一声,再不言语。胖瘦头陀走进里间,各自用饭。片刻后,二人出来道:“少庄主,我二人这便回去。酒肉太少,口里已淡出鸟来!附近也没了可人的娘子,真实苦闷!”
说罢,二人甩甩衣袖,相继走出房间,转瞬间,已不见身影。颜真等人见再无他事,也默默地相继离去,只剩下范如坤黯然发愁。
去往江浙官道上。
狄龙、吴云与熊震天三人乔装成一般武林人士,不时地左顾右盼,疾速向扬州方向赶去。
几人见四下无人,熊震天悄声道:“狄大哥,烈阳阵队分散前往扬州,不知何时能聚齐。据传报,在扬州西北已出现大批天幻宫人马,总计有三千余人。如我阵队分散,岂不将被各个歼灭!”
狄龙凝重道:“天幻宫与范家庄此次准备极其充分,各自出动大半人马。相互策应,极有章法。而我烈阳除了我等所率六祖烈阳阵队及柳家庄内的五组人马外,总计也不过十多组、五百余人。虽然烈阳阵队战力不俗,但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实不易硬拼。师傅及太上门主如此安排,只怕另有深意。我等只待师傅前来,到时自有主张。”
“不知师傅现在何处,怎地一点讯息也没有!”熊震天道。
吴云开口道:“师傅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真是难以琢磨。前些时日还在荆门,近几日已失去踪影,连几位师娘也一同消失。如我猜想不错,师傅及师娘定已向扬州而来,只是未曾露面而已。”
狄龙笑道:“师傅行踪神鬼难测,如师傅不欲现身,我等确是难以见到。师傅如欲出现,也不必我等寻找!如今,还是多想想眼前诸事,以免有何遗漏!”
吴云道:“大哥,我兄弟几人所带人马,俱都在前方不足二十余里。应保持联络,不可脱离太远!否则一旦有事,恐怕难以照应!”
三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集镇。待一打听方知,此地已到了江浙境内。三人心中顿生警惕,找了一家小店,用些酒饭,便起身改走山路,疾弛而去。
大约走了不足十里多远,三人几乎同时相互望一眼。神情顿时紧张起来,随后,互相递个眼色,吴云已快速离去。
狄龙与熊震天二人缓下速度,不紧不慢地走着。转过一处山脚,刚要回头向后望去,便见前面树林之中传出轻微的喊声:“金使、火使,快到此处!”
狄龙与熊震天听罢,不由一怔!此处怎会有人识得自己,不由暗自提高警觉。顺着喊声处瞧去,远远地看见树林中有人摆手,似招呼二人。狄龙与熊震天互望一眼,狄龙道:“我等乔装而行,怎会有人看出我二人?”
二人边说边向树林走去。待走到离树林十丈远近,便见树林中疾速窜出一人。仔细看时,乃是张爽。待跑到二人身前,不由分说,拉着二人迅疾闪身进入林中。
到得密林之中,二人方才看清方才打招呼之人乃是安子奇。二人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心道:“许是情势紧张,连带眼力也下降了!”
狄龙急忙问道:“你二人怎会到了此处?我等怎地毫不知晓你二人也一同出动了?”
张爽笑道:“前些时日,接到师傅传讯,命我等驻扎在此。一是接应你等;二是在此截杀各庄派退回之人。”
狄龙道:“吴云是否打此经过?”
“已过去半个时辰!言说召集烈阳阵队,说是发现跟踪之人,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熊震天道:“我等身后两里左右,有三伙不明身份之人。始终与我等保持相当距离,不离不弃。看其衣着打扮及身法步伐,估计是天幻宫与范家庄人马。但其身形甚是轻便快捷,绝非一般庄丁护卫所具有的身手。吴云已向前召集烈阳阵队,如其真是范家庄、天幻宫或其他敌人,便在此地就地截杀。我二人自管向前行走,你等在此继续潜藏。如有机会,你等在此截杀一队。我等到前方围堵,如情势不对时,你二人可从后包抄。”
张爽道:“兄弟明白,你二人快走!不然,待后面之人转过来,我等隐身之地便会暴露!”
“兄弟,就此别过,你等小心!”狄龙说罢,看一眼张爽与安子奇,转身便出了树林,如飞而去。
待狄龙二人刚刚走了片刻,张爽与安子奇便远远地望见山脚拐弯处,慢慢转出十几个人。这些人俱是山民打扮,边走边向前张望。见道路两旁无甚动静,便加快脚程,迅速向狄龙二人方向追去。
仅仅过得片刻,又有一队山民打扮之人,相继行来。四处仔细地查探一番,随即,便疾速向前奔去。看其身法步伐,已是相当高明,其速甚疾。张爽与安子奇隐身在山林凹处,仔细看着,目送两队人马离去。
“子奇,现已过去两队人马,恐怕后面还有一队。你速去调集人手在前阻拦,我在此包抄。如狄龙处紧要,你等尽可支援。保持好距离,小心行事!”
“是,属下遵命!”安子奇应了一声,快速离开。张爽亦随即没入山林之中,潜行而去。
第一队十数人,小心地边走边望向四周,极为谨慎。愈往前走,山林愈加密集。一个眼如鹰枭、刀削脸型、身子矮小枯瘦的山民打扮之人,左右查看,随行之人也已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正走间,便听一人悄声问道:“乙档主,那前方之人已失去踪影,我等将作何打算?”
那眼如鹰枭、刀削脸型、身子矮小枯瘦的人,原是杀手堂的乙档主。听到属下问话,冷声道:“不可多言,此处林深树密,小心行事!”
随后,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搜索。搜索了近一刻钟,也未有任何发现。其中一人忍不住道:“乙档主,我等此次前来,只是担负跟踪之责。我等不如快速向前探查,此地留给后续之人。若是跟丢了贼人,回去怕吃罪不起!”
乙档主将要发怒,即刻又缓和下来,低沉道:“前方几人不似各庄派及一般武林人物,极有可能便是烈阳余孽。”
众人一听,俱都紧张起来。纷纷看向四周,汗毛都已竖起。一人啜啜地道:“档主,那烈阳余孽甚是狠辣!几年来,我堂被杀兄弟已经数百。如我等跟随的确是烈阳血魔,怕是太过危险!不若在此停留,免得惨遭不测!”
乙档主怒道:“我等乔装而行,即便前方之人真是烈阳余孽,也辨识不出我等真实身份,又如何会有危险?若跟丢了人,我等岂不遭受责罚。那刨腹剜心的酷刑,比之眼前危险,哪个为重?”
乙档主一番话,将众人说得面面相觑,突现惊容。众人正自惊疑,却见后面陆续赶来二十几人。到了身前,纷纷停下,躬身向乙档主见礼。
“你等怎地这时才来?”
其中一人道:“禀告档主,我等发现沿路两旁山林中似有生人踩踏的痕迹。但搜索过后,却未有任何发现。但看踩踏痕迹,却是不久前留下的。痕迹杂乱无章,大概有百十人之多!”
“什么?”乙档主听罢一惊:“真有百十余人?”
“是!属下细查之下,几可断定确有一百余人!”
“痕迹向何方而去?”
“前后左右均有,极其分散,不便跟踪!”
乙档主愈想愈感到紧张,忙道:“副档主所带之人到了何处?”
“离此大约五里左右!”
“速去将副档主唤来,此地甚是蹊跷!”乙档主急命道。
“是!”一人应了一声,刚想起身。
蓦地。
就在此际,自林中传来一声轻飘飘、冷森森的语声:“副档主勿需去寻找了!好久不见杀手堂的弟兄了,今日怎会有闲工夫跟随我等,却不知死期来临,呵呵!”
语音未落,乙档主等杀手堂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四周树林之中已纷纷现出一队队、一排排身着火红战袍的烈阳勇士。
乙档主乍看之下,已是亡魂皆冒!那火红战袍在阳光映照下,好似被血水浸染过,随着衣襟的飘动,隐隐泛着惨厉。
三十几个杀手堂杀手,眼见四周围拢而来的烈阳阵队,不由瑟瑟地靠向一起。迅速掣出长刀,惊恐地看着烈阳人马渐渐走近,心神也愈来愈感到紧张。
狄龙神鞭在手,轻轻摇动。吴云手中的长刀背厚刃利,熊震天亦是巨斧在手。三人面上冷峻肃然,盯着乙档主及一干杀手堂众人,一语不发,只是缓步向众人走来。
一步步,一声声,衣袂飘动,闪着寒光的长刀,将杀手堂众人紧紧地围在当中。四周烈阳勇士手持盾牌,各个长刀在手,只静静地看着,生息皆无。
到了乙档主等杀手堂众人队前两丈左右,狄龙等三人站定身形。看着山民打扮的一干人,狄龙忽地笑道:“想不到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杀手堂杀手,却也干起这等偷鸡摸狗、鬼鬼祟祟的跟踪勾当。为人驱使,混几口饭吃!确是不易啊!可叹!”
乙档主眨着一双鹰枭般的眼睛,情知今日不能善了,此刻,已渐渐定下心神。伸手一扯,只听刺啦一声,外层衣服已被扯落,一身黑色紧靠、胸前黄色的骷髅图案已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其他杀手见档主如此,也随之扯落外衣。黑黑的衣服上,俱都是白色的骷髅图案。
狄龙道:“档主怎地不将脸面蒙上?”
“哈哈!”乙档主桀桀怪笑道:“我杀手堂自今尔后,均是以真面目对人。不知本档主面前的是烈阳余孽中的哪三位啊!”
“哈哈!”吴云没来由地大笑:“将死之人怎地如此啰嗦,死在何人之手已不重要,何必问得过多!”
乙档主听罢,面上已现青紫,狠戾道:“烈阳阵队虽然强悍,我杀手堂亦是历经百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此际言死,未免有些大言不惭了吧!”
熊震天慨然道:“小小杀手堂的一个档主,可比得上天幻宫一千五百余人马,又怎比得上鬼王谷追魂堂老巢精锐!此际,面临生死,犹自在此装大充楞,今日便让你领教我烈阳绝学!”
说罢,熊震天一摆巨斧,跨步上前,高大雄壮的身躯犹如天神。山风吹起衣襟,随风摇动。手中的巨斧上隐隐泛起一层半尺多长的光芒,伸缩不定,刺目耀眼。
“斧芒!”乙档主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稍微镇定后,冷声道:“不知面前的狗贼是哪一个?”
“哈哈哈!”熊震天纵声狂笑,轻蔑道:“临死之人问这许多又有何用!也罢,熊某体念杀手堂终年暗无天日,今日本使善心大发,在送你等到阴间之前,便告诉你吧!爷爷乃是烈阳四使之一,‘火云开天’熊震天!”
熊震天说罢,杀手堂众人已是惊惧出声。烈阳门中当属楚天与众女声望最大,在门中,烈阳四使实是无甚名气。但在江湖上,烈阳四使却早已名震天下。几场杀伐之后,狄龙、吴云等四使已被江湖传为“血魔四使”,其凶名卓著,如日中天。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熊震天刚刚道出名姓,杀手堂众人已是面呈死灰。剿杀中原武林盟,鲁山山脉之中,天幻宫人马几乎被斩尽杀绝。几桩血腥杀戮,烈阳诸人早已被天下传得沸沸扬扬。其狠辣残忍手段,更是让众多江湖人物心胆俱寒。一段时日以来,烈阳门的残忍与狠辣,在众多人心目之中,已隐隐埋下了一股无名的恐惧。
乙档主心神巨震,握刀的手已轻轻颤抖。多年来,虽是在刀口浪尖打滚,但面对这传闻中的血魔四使,其杀人手段比之杀手堂更加残酷与狠辣。此际,乙档主已不做生还之想,内心充斥着阵阵惊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