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理财二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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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地是财富的母亲,劳动是财富的父亲。

    ——威廉配第(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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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内

    “母后啊!单一个王雷就早已是名动天下。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个弟弟。”潞王眉飞色舞的对自己的母亲李太后和他的妹妹瑞安公主朱尧媛描绘着昨日自己在大明书院的见闻:“这宫里也有孔明灯,可是怎么就没有人能想到做的大一些就可以把人送上天。”

    “既是如此奇才,应当像他哥哥为朝廷所用才是。”

    “儿臣听王知世讲,他这个弟弟是个死脑筋,一心扑在器物之学之上,对科考做官一点兴趣也没有。”潞王这么说无异于告诉李太后,要想让王晨为朝廷效力,还得像对他哥哥那样,开特科。有能耐的人嘛,总是要装出一副和世人不一样的样子,就像李太白那样,想着直接由布衣成为宰相。对于王晨这种精通器物之学的人,潞王是非常喜欢的,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皇上当初能开特科录用王雷,我想对他弟弟开一次特科也是未尝不可。不过这兄弟二人的身世一直让我很不放心。我想皇上也是。”

    “母后,自古英雄莫问出处,不管他们二人来自何方,只要能辅佐皇帝哥哥治理好天下既是我大明之福。而且王雷能写出《论语正注》和《孟子正注》,也不像保藏祸心之徒。申大人和其他阁臣都说他的书甚合圣人之意。”听出母亲有担心王雷心怀不轨的意思,一直在一旁静听的瑞安公主终于开口了,语速不快也不慢。

    “这好像是我女儿第一次替人说话。”

    “我觉得妹妹是看上王雷了吧。”听了潞王这句话瑞安公主脸上泛出了绯红。

    “哪有当哥哥的开自己妹妹这种玩笑。不过,你妹妹也到大婚的年龄了,如果王雷是真心辅佐我朱家江山,以他的才学倒也配得上我皇家公主。”李太后这句试探女儿的话让瑞安公主低下了头,看着女儿的反应应该是有意于这王雷了,她便接着对潞王说:“这样,下次的经筳不是王雷主讲吗?你告诉皇上,就说我说的,经筳完了,让王雷来慈宁宫,我要见下这个名动天下的年轻人。我也看看他有没有做我们皇家公主驸马的资格。”

    本是玩笑话,看着母亲和妹妹都当真了,潞王的语气认真了几分:“母后,王雷这年纪早已该成婚,他有无婚约尚且不知,而且他与林家小女儿的事情坊间传的也是很厉害。”

    “哪个林家?”李太后问。

    “母后没有听说吗?就是王雷兄弟二人出来京城时,收留他们的林家。王雷的两本正注就是林家的印书坊刊印的,现在叫中华书局,负责印制大明书院的教材。王晨还为林家设计了纺纱机和织布机,因此纺纱和织布的效率大为提高,今年棉布市价也是降了不少。对,纺纱机就是用林家小女儿的名字命名的。”

    “这个我知道,今年朝廷采办棉布一项确实节省了很多费用……”

    太后和潞王继续交谈着。瑞安公主听了哥哥这番话,心里却似乎多了一份担忧:常言道,日久生情,王雷常住林家,恐怕真的会喜欢上林家的小女儿。自己怎么会怕王雷喜欢别的女人?难道真的只是看了他的两本书和一首宫外传抄进来的《沁园春雪》就被王雷的才华折服,喜欢上他了?哎,身为皇家长公主,怎么能想这些,可不能让母后知道了。瑞安公主复杂而又矛盾的心理活动让她完全忘记了正在交谈中的母亲和哥哥。

    “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难道还能比过我皇家的公主?”不过母亲的这句话瑞安公主还是听清楚了。

    “母后,此事关系我朱家江山社稷和妹妹终身幸福,儿臣觉得还是要慢慢计议。”潞王的话让瑞安公主有些苦恼:怎么自己的婚事就和江山社稷有关系了呢?皇家长公主真是难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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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书院去林府的路上,坐在轿子里的王雷疲惫的合上了双眼,翰林院和书院两头跑,实在是一个累啊!这台轿子都是有一天早朝的时候,王雷居然站着睡着了,皇上御赐的。这会虽然睡不着,王雷只能忙里偷闲眯会眼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林清把书院建在城西二十里处,学子们倒是能静心读书了,可他们的山长快散架了。

    “王大人,林府到了。”外面的轿夫对快要睡着的王雷说。

    为了每天的早朝,王雷现在依然住在林家。还是王晨好啊,直接就住在书院了,真是无官一身轻。

    进了正房正厅,王雷看见林楚山正在独自品茶。大儿子现在是翰林院修撰,生意的事情又都交给二儿子处理了,老父亲自然也是乐得清闲。

    “叔父好自在啊!文台在家吗?”王雷语气里有几分发自内心的羡慕。

    “无用之人啊,哪像贤侄这样的朝廷栋梁。林清这会应该还在棉纺行,他回来我让他找你,贤侄快些回房歇息吧。”林楚山看着一脸倦意的王雷关切的说。

    “好的。有劳叔父把这张素描画像交给雲儿,这是知远为她画的,一直没有时间送她。”

    林楚山打开画像,又动起了心思:对啊,可以把女儿许配给王晨,这样既不影响将来王雷的仕途,又能拉近与王氏兄弟的关系,可谓一箭双雕,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转身对丫鬟说:“把这个交给小姐!”

    丫鬟恭敬的接过画,转身走向林雲的房间。

    王雷刚回房坐下,林雲就进来了。也就林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加上又是就这么一个女儿全家都宠着惯着,进出王雷这样单身未婚男性的房间竟是毫无禁忌。

    “雷大哥,你回来了。”简单问候的言语中充满了真挚的关心。

    “知远送你的画你感觉怎么样?”

    “画的很真切。雷大哥,晨大哥是师从何人?学会了这么奇特的画法,他画的纺纱机和织布机的草图,听二哥说棉纺行的工匠们都是赞叹不已。还有这铅笔,他是怎样想到的?”

    “也许是无师自通吧!以前的事情我记的也不是很清楚了。”王雷有点纠结:身世问题真是一个大问题啊!

    王雷含糊的回答让林雲这边还以为又触及了王雷的伤心之处,便有开口:“我相信你和晨大哥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找到你们父母的。”为了转移话题她又接着说:“晨大哥从南方回来之后,一直在忙书院的事情,都没有回过家。大哥二哥也是整天在外边,很晚才回来,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过些日子,书院要举行国技大赛,你大哥和二哥都会去观看。知远这几天一直在忙着训练他们格物堂的蹴鞠队伍,准备和我们明经堂一决高下。也难为你晨大哥了,他们格物堂就三十个人,不过还好都是工匠子弟身体素质还是不错。到时候你也来,大家不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真的?可是我爹说我是个女孩子,不能去那种场合。上次书院开学就很想去,后来听二哥说晨大哥作了‘天灯’,还升上了天,都快后悔死了,应该偷偷跑去看的。”

    “这个简单,你女扮男装,我和林清说一下,让他带你去。有一点,要听你二哥的话,不准惹事。”

    “太好了!我就知道雷大哥人最好了。”

    “那你可以回房,让我休息了吗?”

    “不行!我还要看着你把今天的字帖写完。”

    “……”

    林远手里拿着一份通政司才出的《邸报》,和一个人进了家门。

    “父亲,知世在家吗?”

    “刚才回房去了。”

    “这是申大人府上的人。父亲招呼一下,我去找知世。”

    林远径直走向王雷的房间,刚走到门外就听见妹妹的声音:“哎呀!你怎么这么笨,还学士呢,连个字都写不好。”

    “小妹,别瞎胡闹了,我找你雷大哥有正事。”

    “他一个侍讲学士,连字都写不好,怎么出去见人?我让他多加练习怎么就成了瞎胡闹了?”林雲连珠炮似地发问,问愣了她大哥林远。

    看着急匆匆进来的林远,王雷知道事情可能还不小,便对林雲说:“雲儿,你先回房去,等我和你大哥谈完,今天的字帖我一定写完。”

    “这还差不多。”

    看着妹妹远去,林远便开口:“申大人本来想自己亲自来,可是又怕别有用心的人说是与你结党。便让我转达,吏科给事中戴凤翔上疏皇上,要求废止一条鞭法。知世你也知道,这皇上刚抄了张居正的家,所以明天早朝跟着群起而攻之的官员一定不在少数。可申大人觉得,这一条鞭法不管谁创立,确实是达到了下不加赋而上足用之效,实乃利国利民之举。可申大人若为一条鞭法辩护,必然会有人说他是张居正一党。皇上对张居正又是恨之入骨,申大人现在是左右为难。所以,他希望雷兄最好能够想办法保住一条鞭法。知世,赶紧拿个主意吧,申府的人还在客厅等着回话呢。”

    王雷听到戴凤翔这个名字心中便起了厌恶之感,略加思索便说:“隆庆四年,戴凤翔受了徐阶的贿赂,便弹劾了自己的恩师海瑞海传授。如此小人,此时建言废除朝廷如此重要的法令,只知一味逢迎上意,投机钻营。我王雷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告诉申大人,我自有对策!”

    林远对王雷的信任现在俨然成为很自然的事情了,他说有对策自然是有对策,也不多问:“那我就去给申府的人回话了,这是这期的《邸报》。”

    王雷知道邸报:这是我国最早的报纸,它创办于2000多年前的西汉初期(约公元前二世纪左右)。当时西汉实行郡县制,在全国分成若干个郡,郡下再分若干个县。各郡在京城长安都设有驻京办事处,这个住处叫作“邸”,派有常驻代表,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皇帝和各郡首长之间做联络工作,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写在竹简上或绢帛上,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秦朝建立起来的驿道,传送到各郡长官。这就是《邸报》产生的背景。类似于现代社会的“内参”。明代的邸报是由通政司出的,定期送给京官和各地方长官。

    王雷看着这邸报,心中又有了想法。微微一笑,挥笔继续写自己的字帖。虽然生硬,不过已经有模有样了。王雷突然觉得:凡事都是熟能生巧,古人连写信都是用的毛笔,所以无论现代的书法家怎么努力,在书法的造诣上也是赶不上古人的。毛笔之于古人,就像手机之于现代人。

    “雷兄,家父说你找我?”王雷刚写完字帖,林清就进来了,他走到过来俯身看着桌子上王雷的作品说:“看来雲妹的督导还是挺有效果的,至少以后写书就不用人代笔了。”

    “文台见笑了。我找你是想问,明经和格物二堂蹴鞠比赛的服装准备的如何了?”

    “正在按照知世你设计的样式赶制。放心,保证误不了事情。”

    “有你监工,我当然放心。来,文台,你看这是什么?”王雷把邸报交到林清手中。

    “这是朝廷的邸报啊!”

    “对!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刊印类似的东西,传播坊间趣闻、介绍朝廷律法,也使民意可直达于上。”

    “知远,好主意!还可以指正朝政得失。”林清惊叹。

    “不过,文台,对于朝政得失暂时还是不要指正了。以免授人以柄,等到日后报纸形成气候再说。凡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知世总是如此谨慎,好,明日我就回书局筹办此事。”

    “以后你就更忙了。”

    “忙些好,人更充实。饭应该好了,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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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朝大殿之内:

    “戴大人上疏说应该废除一条鞭法,各位爱卿有何高见?”

    一些喜欢见风使舵和揣摩上意的人,都在随声附和戴凤翔的意见。不过这些人所说的废除一条鞭法的理由都是一些对张居正人品夸张的攻击,对于一条鞭法本身倒是很少言及。也有正直的官员表示反对,其中以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大明书院明经堂帮传李廷机为代表。两派势同水火,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首辅申时行和其他两位阁臣:余有丁、许国都是迟迟不肯表态,内阁之外品级较高的官员也是生怕站错了队,没有开口。神宗皇帝听着朝堂上的双方的辩论,心里也是有些烦乱。突然王雷从朝班中站出来:“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王卿请讲。”神宗一看是王雷,立马来了兴致。

    “以臣之愚见,一条鞭法非尽善之法,臣有理财二策可以代之。自我太祖开国以来,承平日久,人丁滋生、地无加广。地者,财之源也。故一条鞭法仍按人丁征赋,实为不妥。然为今之计,急切之间,废除丁银亦是不可,可以万历十年之丁口为数,计算所征丁税,是为丁税固额,日后新加人丁不再征税,此谓之:‘盛世滋丁,永不加赋!’最后将丁银摊入地亩,谓之‘摊丁入亩’,此一策也;百姓完粮纳税皆交银两,而上缴国库之银,皆有定式,需重新烧铸,期间不免损耗,为防止地方官加赋,须废两改元:废除银两,由朝廷统一铸造银元,此二策也。臣以为此二策才为万全之策,如此朝廷赋税不减,又显陛下爱民之心。远胜一条鞭法。具体措施,臣以写好奏本,请陛下御览定夺!”

    王雷讲完殿内鸦雀无声,有人若有所思,刚才支持废除一条鞭法的有人后悔不该那么早就表态,戴凤翔想反驳也是苦于找不出理由。

    神宗从太监手中接过这本被后世史家称为《文圣公上万历皇帝理财二策疏》的奏折的时候,心中大为快意。一条鞭法,是要废除的,要不自己总感觉是活在张居正的影子里,摆脱不了他的影响。可是戴凤翔他们只知道攻击张居正,但废旧法总要找出新的代替方案。还好上天给了自己一个王雷,不像其他这些酒囊饭袋。

    “若都如王知世,朕何愁天下不治?先生,王知世的奏折你们内阁拿去议一议,完了,递个条陈上来。”

    “老臣遵旨!”申时行答到。

    “退朝!”

    从大殿出来,申时行对王雷说:“这就是你的对策?看来申某是老朽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该让贤了。”申时行本想让王雷能把一条鞭法维持住,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想出来这么一个无懈可击的新的理财方案,连地方官加派赋税的借口都想到了。所以他说让贤也是说的心里话。

    不过王雷还是小心的回答:“为天子分忧乃臣子的本分。申阁老,我还要去书院,告辞了!”

    “好!呵呵,有此青年才俊,真是天佑大明!”申时行看着快速离开的王雷的背影,喃喃的自语着。

    这时在远处看着二人的戴凤翔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他恨恨的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原本以为他只是会写些文章。哼!王雷,咱么走着瞧!迟早让你见识我的手段。”

    《圣智通鉴》:万历十一年,文圣公上神宗皇帝《理财二策疏》,建言“摊丁入亩”、“废两改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