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天空中的乌云依然yīn沉沉的压着,空气有些闷热。
九江城北面那一望无垠的长江,原本带青sè的江水此时已经一片褐黄,从上游冲刷而来的泥土沙粒,夹在汹涌的江水中,向下游咆哮而去……
江水已经离堤口很近了,江浪一阵阵地冲击已经被修葺加固过,却依然让人感觉岌岌可危的江堤上,让人望之胆颤心惊。
此时江堤上走来一群陌生的面孔,为首是一位一身白衣、脸sè微倦的青年,后面跟着百来个一身黑衣的壮汉。
正是许言带着慕容格等人和黑衣卫巡堤而来。
昨日许言又休息了一天,而楚楠因为不放心江边的大营,下午便离府回营。
这一天对许言来说是万般煎熬的一天,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九江府,却只能躺在床上,一边看着窗外不停的大雨,一边喝着黑苦的药汤。
今日,许言见雨势渐停,便再也躺不下去,不顾慕容格等人的阻扰,执意到江堤上去看看,众人拗不过他,生怕再有什么意外,便把黑衣卫悉数带了过来。
脚下近在咫尺的江水奔腾而过,怒涛拍岸而起,浪花四溅……
许言愁眉不展望着伸延到远处的江堤,这脚下的江堤虽然已经修复过,可许言走在上面却还是感觉有些绵软,不知道是原本填埋得不够紧致,还是被雨水浸泡的原因。
江堤外围已经加厚了近一丈,但尽是一些从附近挖掘而来的粘土填压而成,这没有坚硬的岩石为骨,如何能经得起江水的冲击?
许言知道短时间内,水师的官兵们能做到这般已经殊为不易了,虽然还有隐患,但总聊胜于无。
许言一人蹲在岸堤上,把众人撇在不远处,独自仔细地打量着那些外围新填的粘土,反复地琢磨着,如今已经填好的已经不能再动,可那些还在加固的地段却要好好修补。许言沉思着,渐渐地开始考虑着,如果江堤一但决口,又该如何抢修。
许言如今亲眼看到这附近的江堤,情况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严重,不得不让他做着做坏的打算,前世用岩石水泥浇筑的江堤尚且要决口,何况如此?
许言反复地观察着,终于让他知道,为什么这江堤如此破败,却依然能维持住!而前世那般牢固的江堤却还是会决口!关键的问题却是在河床上。
前世的长江,由于上游水土流失严重,那流失的泥土便随江水而来,积沉在中下游的河床上,使得这些地段的河床越来越厚,有的甚至已经高出了地面。
而这里,因为社会生产落后,西北山区尚且蒙昧,山间植被还保持完好,故而长江的河床一直深在地表之下,所以这眼望汹涌澎湃的江水,无论在下面如何暗流涌动,却冲不破这茫茫大地为坝的阻隔。
这才是江堤不决的最重要原因,许言想到此,心中顿时轻松不少。可形式依然严峻,平日里的水位基本上在堤脚附近,如今已在堤口,还是时刻会反生决堤的危险。
许言虽然不懂水利土木,但前世那场大水时,电视里新闻每日播报抢修大堤的画面,也让多少他知道了一些基础的知识。
“慕容格,传我口令,马上派人回九江府打探,九江城附近是否有采石场,若是有,便让九江府知府派人速速采集石砾,不论大小,一有消息马上回报于我!”许言猛然抬头吩咐道。
“是,大人……!”慕容格应声而去。
前世抢修岸堤都是用编织袋装填沙土,可在这里显然是不现实的,那又该如何是好呢?许言想着,突然想到那日在城东‘粮恒通’看到进进出出的货物,那些粮食都用麻袋装运,这些麻袋完全可以用来装填沙土。而九江大营有二十万的将士,每日所需多少粮食,那么空余下来的麻袋,必定不少!
许言一想到此,眼睛一亮,忙高声喊道:“慕容格……!”
慕容格刚和一名护卫交代完毕,听到许言唤他,忙返身跑到许言身边道:“大人,有何吩咐……!”
“此次你亲自去北军九江大营,面见容王,请他把军中所有用完粮食的麻袋收集起来,即刻运回九江城,交付官府,等我回九江城再做处置!”许言说道。
“是,属下即刻出发……!”慕容格带起两名护卫,飞身跃下大堤,牵起下面的战马,翻身而上,便往九江大营而去。
许言反身往众人中间走去,把谭思扬唤到身边,指着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道:“思扬你且带着诸位兄弟留下,把片林子碗口大小的树木砍下一些来,记住小于碗口大小的林木千万不要去破坏它!”许言想了一会继续道,“所有的树木砍成半丈高的木桩,一端削尖!”
谭思扬虽然不明白许言要这些木桩作为何用,却也不多问,昂首应下。
“华海,我们回城……!”许言对华海高唤一声,便从堤坝上飘落而下,乘上自己的乌蹄龙,直往九江城而去。
回到九江城,许言带着华海和几个护卫直冲九江府府衙。待到府衙,华海不等门口的衙役上前盘问,便亮出随身携带的疏密院腰牌一亮大声道:“朝廷疏密院掌院大人亲至,速让你家知府大人出来迎接……!”
门口的两个衙役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没听清楚华海说的话,愣愣地站在那里,华海一急,一脚便轻踢在其中一人的腿间,喝道:“还不快去……!”
那衙役这才一脸惊恐地往府衙内跑去。
许言昂首踏进府衙大门,再过仪门,两侧公廨中不时有官员从内打量地望着许言等人,却无人再上前阻扰,如此一直走到大堂之中,许言这才停了下来,在堂中缚手而立,抬头望着头顶的匾额,上书“公廉”两字。
只等一会,便见一位一身官府的瘦小的中年人带着一众府衙的官员从后堂偏门鱼贯而入,赶到大堂之上,一见许言便带头跪倒在地高呼道:“下官九江府知府张绅,拜见掌院大人,不知大人亲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许言微微一打量这张绅,走过去虚手一扶,展颜道:“张大人不必多礼!”
等着张绅等人重新站起,便询问道:“之前有没有我疏密院腰牌的两名壮士来过?”
那张绅忙回道:“来过,来过,下官已经让衙内周州判带领着一些衙内的人手陪同两位大人的护卫前往修水县一处采石场查看去了!”
“哦……!”许言闻言一喜,还真有采石场,这般说来便又少了一桩心事,“那修水县离九江城有多少路程?”
“不远,半日便可一个往返!”张绅回道。
“如此甚好!”许言抚掌笑道,“张大人你陪我便好了,让诸位大人都忙去吧!”
张绅一喜,这疏密院掌院单点他一人作陪,如何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许言赶赴九江府,除了容王,这九江府上下无人得知,今日他的两名护卫到府衙之后,张绅这才知道,如今朝廷新贵许言居然亲临九江府,正在后堂与众人商量着晚上该如何招待这位少年权贵,没想到还没琢磨出个章程来,许言便到了府衙。
张绅忙朝身后的众人挥了挥手,待他们散去后,便伸手邀请道:“大人请随我到后堂……!”
许言闻言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应有之仪,点了点头,便随张绅往后堂而去。
这府衙的后院却是一分为二,前面是后堂和衙内一些重要官员的鉴判之所,即签署公文、案卷和日常办公的地方,后面便是知府和家眷居住的偏院。
张绅带着许言等人穿过一处布局精致的花苑,便来到那府衙专门用来接待上级官员和商讨重要政事的后堂。
张绅恭请许言入座后,吩咐衙役上茶之后,便在许言下首恭敬地坐了下来,小心地开口询问道:“不知道大人此次莅临九江府,所谓何事?”
许言淡淡一笑,端起衙役奉上的清茶,缓缓地嘬了一口,说道:“九江府暴雨不歇,本官心忧江堤之事,便赶来查看查看!”
“大人心系黎民百姓,不远千里从京城赶至九江,下官感佩之致!”张绅望着脸sè微微有些苍白的许言,心中为之感动,却绝非拍马之言。
“本官身负皇恩,为陛下钦点负责江堤修固之事,这点奔波不足挂齿!”许言微微喘了口气,这还未愈合的伤口,总是时不时地要刺弄许言几下,让许言不得不停下来强忍一番,才继续问道,“不知如今九江府其他各县水势如何?”
张绅略微沉yín了一番,皱眉道:“如今长江水位暴涨,九江各地的河流、沟渠不堪盈负,多处都已经漫过河岸,只是还未波及百姓的住所!下官前日已经上书江南两路总督大人和江南西路巡抚大人,禀明情况,言及百姓撤离一事!”
“撤离??”许言猛然站了起来,望着张绅,不知是惊是喜。
许言这一路而来,心中琢磨地便是这撤离之事,当初他和楚棣商议的时候,担心民心动乱,为人所乘而造成大祸,再加上对江堤的情况估计严重不足,所以初始之时才未行那让百姓撤离之事。
可今日到江堤一行,他不得不做着最坏的打算,江堤一但决口,江水倾泻而出,需要什么东西填堵?这岩石、麻袋和木桩便是他所能想到而做的准备,接着便是让百姓如何有序地撤离,经过天目山一事,他对此事倒也有了几分把握。
他赶到九江府府衙便是要和知府商议百姓撤离一事,没想到张绅和他想一块去了,一时有些jī动,却把张绅吓得一愣,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许言这一jī动,牵扯到了肋间的伤口,顿时痛得他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慌得立于一旁的华海急忙把他扶下坐好。
“大人,您这是?”那张绅见许言面露痛苦之sè,不知所以,忙出声询问道。
许言摇了摇手,让华海退到一边,然后指着张绅说道:“张大人的心思与本官不谋而合,本官今日前来,便是要与张大人商议百姓撤离一事!你心中有何想法,且与本官好好说叨,本官帮你参详一番!”
张绅听许言此言,顿时大喜。他眼见暴雨不停,各地积水严重,如果再耽误下去百姓生命堪虞,自己这个知府也算是做到头了。
他每日坐立不安,担心总督和巡抚轻易不得答应,没想到忧虑间,这救星就来了!
张绅不敢怠慢,忙向许言说起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如何协调各县官府,让百姓按时按地撤离,各县百姓撤离到何处;如何让州府守备驻军协助百姓撤离,主意甚至打到了北军九江大营去了;如何保证撤离百姓日常所需等等。
许言仔细地听完,心中颇为满意,想来这张绅确实是化了一番心思。
许言思量了一番,把自己之前所虑的补充道:“这撤离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张大人须慎重安排,本官的意见是先撤离长江沿岸浔阳县、湖口县和彭泽县三县的百姓,此为一。
事不宜迟,不等两江总督和江南西路巡抚批示,立刻安排这协助百姓撤离的人员和将士进驻各地县府,封锁城门,只进不出,人员安排仍以浔阳县、湖口县和彭泽县三县为重,待本官和容王爷商议之后,即刻开始撤离,此为二。
如今朝廷粮库余粮有限,很难再往九江调拨,让百姓把家中的粮食都带足,如有短缺便还须张大人自行筹措,不过本官自会上书陛下,陈言此事,此为三。
这第四便是在撤离之日前,须得保密这撤离一事,不得泄露消息,否则百姓提前得知,风闻而动,若是为人鼓动,sāo乱四起,那时水患未至,**突起,便不可收拾了!”
张绅没想到许言所虑比他更为周到,对这位年少成名的大人肃然起敬,躬身道:“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即刻安排人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