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博这才反应过来，待见得其他人都注视着老嫲嫲时，还以为这是什么神圣朝拜仪式，也都“嚓”地一声看着她。
老嫲嫲毫不示弱，盯着小博一字字怒道：“站出来！”
什么事？小博的眉头跳了一下，眼睛开始向四周扫视，并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太和谐。
旁边的家丁也不想看见悲剧上演，偷偷地推了小博一下，小声道：“夫人叫你出列啊。”
“哦，谢谢……”小博恭敬地回了一声表示感激，便昂首挺胸地走到大堂中央，等待夫人指示。
孙夫人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特别的家丁，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褪去，略显肥胖的脸庞使其显得和蔼可亲。孙夫人原名周蓉，是苏州的大商贾周文琼的女儿。当时，孙文升还是苏州的一个小吏，但周蓉却执意要嫁给他，周文琼居然满口答应下来，还亲手置办了婚礼，根本不在意友人的劝告。但现在，孙文升证实了一切，证实了周蓉的长远目光。周蓉虽然时带笑容，但其手段与当年的吕雉相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因为背后有这么一个女人帮忙处理人际关系，孙文升在广州的官途方可如此坦荡。
老嫲嫲指着小博肆无忌惮地放声道：“来人，先把这个家丁掌掴十下。”
“慢着。”周蓉轻轻抬手止住，还是眯眼看着新来的家丁，缓慢道，“这家丁于小姐有恩，我们暂且先放他一马。孙小博，你记住了，今天你进来就是孙府的人，以后的行为举止都是关系到孙府的。如果你想穿上白色衣服，就不要像今天这个样子。”
什么？对小姐有恩？刚刚还在鄙视这新来家丁的下人听了夫人的话后，马上立直上身，仿佛看到小博的身后泛着点点金光，特有气势。原来孙芷蕙为了留下小博，便随便找了这么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放什么屁，什么对小姐有恩。小博心中这样想着，在礼节上还是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道：“谢谢夫人教导，小博知道的。”
“那便好，以后就好好在孙府工作吧。老嫲嫲，到你来了。”周蓉说完这句，便在两位贴身丫环的搀扶下离开了大堂。
老嫲嫲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着人送下一张折叠好的黄色纸张，对小博说：“孙小博，你能够被赐姓孙是你的荣幸……”
荣幸个屁，你姓孙啊，孙不死。小博听得极度不爽，边接过黄纸边在心里开骂。
“以后你必须为孙府勤奋工作，为生活上下打拼，为爱情保守到底，多做慎言。记住，在孙府内没有最聪明、最自以为是的家丁，只有最勤奋、最懂得服侍、最懂得为孙府争光的家丁。不要做自己，要做孙府内最忠诚的家丁……”老嫲嫲啰啰嗦嗦地说了大半天才愿意停下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还可以站这么长时间，期间一口茶都没喝，还真是老当益壮到老不死。
小博注意到旁边有些家丁和丫环已经互相倚靠着熟睡过去，那个流着口水的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好，我就简说到这里，接下来由你宣读誓言。”老嫲嫲还是这么一般站立着，面部毫无表情。但观察细微者便可发现其眼光已然在不断闪烁，暗地里咒骂孙府为何又要招家丁。
小博依足指示展开黄纸，略略看了一眼，见其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蝇头小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好，宣读完毕。”老嫲嫲突然轻声道，听得小博一脸呆然。对于这种现象，其他下人早已经见怪不怪，大家也都乐意接收这种高效率的形式主义，而老嫲嫲也就这么一点讨下人喜欢。
“你们各自介绍自己吧。”老嫲嫲说完这句便转头向旁边一个丫环轻声道：“待会你就告诉这孙小博的主要事务，我先走了。”她艰难地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这老到散架的身体真受不了酸痛的麻痹感，差点跌倒在地。最后不得不在一位丫环的搀扶下离开大堂。
得知面前这位仁兄乃是孙大小姐的救命恩人，各家丁丫环立刻汹涌上来自报姓名，简直把小博当作明星般看待。
小博哪里料得孙府下人会这么热情，一时手脚忙乱，只知嘻嘻应笑。
“全都给本小姐滚！”突然，在大堂内爆出一声极为好听却又霸道无比的呐喊。各人定睛一看，发觉孙芷蕙不知什么时候现身厅堂，嚣张地站在这些下人的身后。
“还不快滚！”她睁大美目娇斥，完全不在乎下人的奇异目光。
这些下人平日都着实怕了这大小姐，看到不知是谁又惹得这刁蛮小姐火气极大，害怕得火速撤离。这一会，大堂内就只剩下孙芷蕙、玲珑和小博三人死寂地对望着，空荡得很。
小博见自己终于有机会和孙芷蕙谈话，顾不上其他，马上开口激动到有点颤抖地问道：“大小姐，楚江流在哪里？”
“住口！”孙芷蕙闭上眼睛娇蛮地喝住，继而狠狠地望着小博，咬牙切齿道：“说，你到孙府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还嫌上次……”说到这里，孙芷蕙又神经质地娇喝一声，一巴掌犀利地掴到小博的右脸上。孙芷蕙毕竟是会武功的人，而且这一下又是充满着这些日子来的怒气，力道着实不轻。
小博应声重跌地上，嘴角竟然流出一痕血丝。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无理恶打击得魂沉炼狱，不由得想起过去的苦惨日子，悲从中来，捂住疼痛处，恶狠狠地望着不住喘气的孙芷蕙。站在一旁的玲珑也被这情景吓得哑口无言。一直以来，她也没见过小姐如此狂怒，倒不知眼前这小子究竟做了什么过分事情。
“看什么看？”孙芷蕙叉起腰俯视着小博，脑海里又浮起那个被强吻的情景，气得直想往对方身上就是干脆的一脚。但她明白，这样做只会贬低自己身份。两人一时互相仇视着，大堂内鸦雀无声，有的只是肃杀的怒气。
“你给我出去，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孙芷蕙决心要把这副面孔从记忆中抹杀开去，但又不甘心把这该千刀万剐的混账小子释放。
小博根本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也不知与这骄横无礼的大小姐有何仇怨，带点踉跄地站起来，不卑不亢地道：“大小姐，这是第一次，我尊敬你。请你记住，下人都是人，不应该随意毒打。我进孙府也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楚江流在哪里？这与我爹娘的复仇有关，还望你告诉我。”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孙芷蕙狠狠地跺了一下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堂。现在正怒火攻心，她也不懂得如何思考，而且看着那个面目可憎的脸孔，脑袋里就是一片混乱。至于如何惩治小博，看来得等到心平气和时才可能去思量。
感受到孙府无论在规矩上还是在人事上都是奇特得令人难以接受，小博实在不想再呆下去，只怕过得一年半载，自己也会变得和这些人一样行尸走肉。求问心切，他也顾不上脸部的剧痛，正要追赶上前时，却被玲珑一手拦截。
“小姐现在正气在盛头上，你这样子冲上去不是找死吗？”玲珑望着这个倔强的小伙子说道，也不知自己为何生出同情之心，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信得过我，这样吧，待小姐气消了，我替你问问。”
“玲珑，快跟上来！”孙芷蕙稍稍停了一下，冷冷地命令。接着，身影便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就这样吧。”玲珑轻声留下一句话便尾随上去。
孙府的大堂很大很明亮，室内的巧妙设计使得外面的一部分阳光能够反射进来，再映照在一尘不染的桌椅茶几上，显得气派宏生。小博独站在这阔大的厅堂中央，捂着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迷离地望着地板，默默地在心内下定决心：我小博在此发誓，从此以后不会再受人欺负。别人若对我好，我十倍还之；若对我差，我必百倍还之！
那些接了老嫲嫲命令却又惧于小姐淫威而不得不离开的丫环此时才胆敢试探性地伸进头来看个究竟。待见得只有小博一人时，她们才细语几句，探头探脑地簇拥走出。
“怎么了？你们也想来欺负我？”小博自是见识过一些趋炎附势，狗仗主人威的下人，便也以为这些丫环皆是不怀好意，落井下石之徒。
确认孙芷蕙走了后，带头的丫环才站直身子。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便可看出，这新来的家丁并非是小姐的恩人，更有可能是仇人。这样想着，她直接回敬小博的恶狠眼神，颇为无礼地道：“欺负你？你有资格么？”这丫环是老嫲嫲最为看重的接班人，平日在孙府里呼呼喝喝，自视颇高。这一次莫名其妙地受了小姐的气，不满情绪自是打在一处，现在又受这下等家丁的冷言冷眼，忍不住喝道：“你，给我出去拔草，把前院的杂草都给拔了。”
小博最讨厌被人命令，再加上原先积蓄的怒火，不服地反驳道：“凭什么？”
那丫环料不到小博会如此反问，也料不到他敢反问，许久才反应过来，嘴角轻蔑地翘了一下，道：“就凭我的地位比你高！怎么，不去吗？信不信我立刻把你驱出孙府！”
这一句话就像佛寺里的钟鼓声不住地在各人耳边回响，尾随的丫环纷纷侧目，暗露鄙视之意——这生杀大权还不到你来管。
小博刚想脱下那身灰色服装，但细心一想，明白到如果这么一较劲，那么接近孙芷蕙的机会就微乎其微，打听楚江流的机会便少之又少，算起来还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忍一时退一步。何况李哥还在昏迷中，过一些日子应该没问题。如此想着，他还真的走出大堂，乖乖地到前院去拔草。
这一番折腾下，午时已在不知不觉中到来，告诉忙碌了一上午的家丁终于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会。
小博忿忿不平地把手中的小草扔到一旁，小声骂道：“好你个龟孙府，上上下下都不是正常人来的。本以为那龟孙女有点大家闺秀的风范，谁知也是一蛮不讲理、倚势凌人的贱人。”说到这里，他气得一脚把堆有半尺高的草堆踢得凌乱四射，接着快速抹了额头的汗珠，叉着腰望向火辣辣的太阳。
“日……”
“作为孙府的下人，别这么粗鲁。更何况你是小伙子，给点耐心。”此时，一把听起来极为慈和的声音不热不冷地传入小博的耳中。
小博警觉转身，却见一位素未谋面的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前院。孙府共有三位管家，早上面试的那位管家是其中一位，那老嫲嫲是第二位，而这位颇为和蔼可亲的老管家是第三位，他们各自负责不同的事务，而这三位管家又由一位总管统辖，个中联系不是一般的简单。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老管家笑眯眯地看着小博，右手不住地捋着那束短白的胡须。
小博以为眼前这老头要到夫人那里告发自己，便故意迟疑了一下，想趁机编个藉口混水过去。
老管家仿佛知道这家丁的想法，笑着道：“不用担心，这情况我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但你们年轻人的这股牛劲要改。”
小博感觉到对方的笑容是真诚发自内心的，放心地答道：“我叫小博。”
“你就是那新来的家丁。”老管家高兴的说道，似乎很愿意看到孙府出现新面孔。
“不错。”虽然小博相信这管家，但是话还是以不多说为妙。在这个争名追利的孙府里，防得住暗招，防不住人心。
“既然来了孙府，就得好好地做一个下人，再多的怨言也没用的。那份契约你已经签了吧，以后孙府就是你的家，你的命运就在那张纸上了。以后就努力地工作，我这个管家的位子等着你们来坐啊。”老管家慢悠悠地说着。他已经对很多新来的家丁丫环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他做了十年家丁，八年管家所得出的经验。而现在，他已经临近花甲，很快也就退居一方。
小博细细地听着，可听出的不是安慰，而是屈服与无力。本来他是不想回答的，但当他转身看到那个带点驼倾的背部时，忍不住道：“一张纸算什么，一张纸就是我的命运了吗？孙府不过是给那种在现实中找不到理想而选择蜗居并且自我欺骗的人提供的蛇鼠之地。一辈子在这么个小地方，没自由，没选择，没希望，谁想过这样的生活。每天就是这么漫无目的而且盲目地干活，管家你想想，你确实认同这样的日子？几十年来，你没想过出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内心也没什么值得追求的事情？”
老管家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猛地转过身来，狠狠地望着小博，全身竟然颤抖起来！
“你盯着我也没有，我可不想被这孙府给和谐掉，我还有我生存的目的。”小博完全忽视对方，俯身去收拾散乱的杂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管家忽然吼道，那声音到最后也变得嘶哑起来。
“我很清醒，可是你确定你还清醒吗？”小博的动作没有任何改变，也不担心自己的这些话会触犯整个孙府。
“你……”在孙府生活了十八年的老管家还没遇见过如此顽劣的家丁，一时怒火攻心，情不自禁咳嗽起来。这些日子里，他自问已经把脾气修养得极好，平日膳食也很健康，但今天被小博这么一闹，体内那道气竟然走叉了。
“你没事吧？”小博见得老人气得如此辛苦，深感过意不去，走过欲要搀扶一把。
“你……走开。”老管家使力拨开小博伸出的援助之手，蹒跚着走了两步再也走不下去。
“别死撑了，当我刚才没说过什么吧。”小博还真想不清楚这老人的固执心思，强自扶起对方，问道：“你要去哪里？”
老管家也知道自己这副身体的情况，缓道：“到管家房去。”
“什么？”新来的小博哪里知道管家房在七座大楼，二百四十四个房间的哪里。
“顺数……过去第五座。”老管家上气接不过下气，说完这句便捂着胸膛不断喘息。
老了就是不好。小博偷偷地摇了一下头，还说当什么管家，只怕累死了都没人可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