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战车奔跑之势未减,激荡起一股浓】浊的尘烟。
郑伦远远看见苻萑凶恶如小鬼捉魂一般奔来,心下着忙:我倒不是害怕这小卒,只是手上带着个囚徒不好动作。
眼看着苻萑越欺越近,那主战场上纳闷了大半天的饥肠雷动的有苏大队人马已经声势震天地地撤退。一队兵车隆隆地往这边开来!
当先那辆车上的主攻手摘弓在挽,神臂引月,星矢破空,呼啸着射向苻萑的后心。
苻萑听到风声,也不回头,只把赵丙的首级提起一挡!那支羽箭稳稳地扎在首级的额角,穿透甚深。
郑伦忙跃上一驾战车,叫副手紧紧捆绑了丁零手足,抖擞精神,等待苻萑来犯。但那猿臂引弓的人催马迅急,奋力抢在头里,拦截住苻萑的去路。拉车的马一色蹄大足长,显得神骏不凡。
那引弓之人此刻已弃弓于架,手端一柄石斧,双眸深黛,炯炯有光。
“呀嗨!”苻萑也不打话,大喝一声,挥戈便斩马脚。那人石斧探来,格住铜戈。战车飞奔过去,那人拔身而起,跃落于草丛之中,左臂挽着盾牌。右手紧握斧柄,似赞似怒地说道,
“小小年纪,本事倒不小!”
苻萑拔下钉在赵丙额角的羽箭,一甩手道,
“还给你!”
那人石斧一拨,羽箭断作两截,没入青草丛中。他目光闪闪,说道,
“好样儿的,但是投降吧,你已经被我们重重包围了。”
“放了我主人!”苻萑把手向着郑伦一指。
那人瞥了一瞥,说道,
“当然可以,但你必须先缴上兵器。”
苻萑摇头道,
“不,我不会投降的。”
那人嘴角一翘,
“那么,我们也不会释放你的主人。”
郑伦架着战车迎上前来,向那人行礼道,
“末将郑伦听候差遣。”
苻萑奋戈扑击过去。那人自中要断开他的去路。铜戈石斧,影影绰绰,直似天花乱坠一般锦簇缤纷,煞是热闹。
那人斧盾运用得当,攻守法度严谨,武艺甚为精微。苻萑动跳灵捷,虽然应对从容,却难掩心急火燎的情状,有失操控主动的大好良机。
郑伦看得真切,大声唤道,
“苻萑,你已经败了。若非我家世子爱惜人才,你哪里还有还手的机会?”
他这话自然有些夸张,苻萑虽落下风,处于被动,但此时尚并未显出不支之象。他只是因为急火攻心,心浮气躁,其神不专而微有闪失忙乱之态而已。
眼见四合尽是有苏兵众,主人又落在对头手上,苻萑愈斗愈加心焦,急吼吼地,恍惚一种被压抑了的暴跳如雷。
那人笑道,
“商王无道,暴虐黎庶,贪得无厌,你又何苦为无道效命呢?你若弃暗投明,我苏全忠敢担保:许你一世的富贵荣华,锦绣前程!”
苻萑道,
“我不懂谁人有道无道,也无福消受锦绣前程。我主人遭你俘虏,便是拼死也要将他救出!”
那苏全忠听后笑道,
“要是你主人肯投降时,你又当如何?”
苻萑说道,
“主人如何,我便如何。”
苏全忠当下住手,吩咐郑伦弄醒丁零。苻萑睁大眼睛远看丁零打个喷嚏,悠悠醒转,心下大慰,胸口悬着的那块叫做担忧的大石且得卸下。
丁零迷迷糊糊的,突然发现自己竟被五花大绑,额头顿时冒出涔涔的冷汗来。而在这片刻之间,他也已记起了被捉的情由,一时只气得破口就骂,
“旁门左道,乱放毒气,虽然拿了本大帅,却也只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想到既然都自称是“本大帅”了,那就干脆摆点假谱吧!于是丁零就把胸膛一挺。
郑伦嘲笑道,
“没见过骆驼就说是马肿背。丁零,你已经被擒,是死是活,就看你降也不降了!”
丁零大义凛然地漫天吹嘘道,
“但有断头将军,安得降将军?!”说完这话,猛地看见苻萑,喜极情急之下,慌忙大叫道,“快来救我!”
郑伦把青铜大刀往他脖子上一搁,
“稍安毋躁。”
丁零脚踝麻酥【酥地发了会胀,胸腔怦怦地开始发着飙。稍停片刻,忽然感觉到裤裆里忽然传来一股潮臊的气息,心下暗暗叫苦连天: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哇!断头将军倒还没做成,却先自成了个尿騒精,若叫人考据知晓了这一段秘史,叫本帅丁零往后怎么见人?!
他在心里发着急,郑伦当然半点都不知道。苏全忠和苻萑两个见他忽然间挤眉弄眼的,都不解何故,还以为他表面逞刚强英雄,却要在暗箱操作什么流程。便一齐走近前去,但见那张脸上表情诡异且阴晴不定,充满莫测高深的神秘色彩,可又并不像在对人做任何暗示。
“哙,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郑伦觉得自己还真是有点佩服这小子视死如归的骨气和神气,代为惋惜似的说道,
“年纪轻轻,未来一片光明,大有作为,当真决定要做那断头将军?”
丁零咧开嘴巴,笑得像朵喇叭花,
“这个,不急,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大家不管是友是敌,都挺不容易。苻萑啊,你先别管我,突出重围要紧。”
“可是零帅,”苻萑激动地道,“我不能弃主不管。你落在他们手里,危险的很!”
丁零脸上不自觉生出一朵红霞,尴尬地说道,
“苻萑,这个,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啦。”
苏全忠看到那忸怩的表情,认为他心有降意,只是当着奚奴面前又抹不开脸,当即微笑道,
“苻萑你只管放心,我们决不会难为你的主人。”
丁零听到这句话,犹如吃下颗定心丸,把裤裆里的湿】濡也暂时忘诸脑后了,他说道,“是啊,我都不急,你焦什么呢?回去吧,就说我奋勇追敌,身陷重重包围之中,大战力竭,终于被擒。嘿嘿,记得给我在军中树立一个光辉形象!”这小子,虚荣得很。苏全忠有点不以为然。
苻萑猜测主人肯定是不会投降,必是另有打算,当下领命,执戈准备突出重围。苏全忠却叫众甲士让开一条路来,说道,
“苻萑,你身手了得,我很欣赏。希望再见面时,我们能化敌为友,并肩作战,以抗击无道!”
苻萑不语,拖了铜戈大步走去。
丁零暗忖:
只要不害我性命,便去你有苏城中一行又有何妨?
他目送着苻萑离去,但想到有苏部落的兵众啃咬崇营兵众肌肤耳鼻的血腥情状,不禁又忐忑不安起来:
倘若这干野蛮人要吃我的耳鼻,那该怎生是好哇?
苏全忠率领着敝衣褴褛的有苏部众浩浩荡荡地得胜而返。苻萑站立在荒草连天的原野上,注视那尘浪生起的方向。
这片两兵相接的旷野,并无战斗过的痕迹,只是显得凌乱不堪:
人的足迹,车的辙痕,马的蹄印,把一切都践踏至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
而在崇侯的虎帐里,诸位英勇神武的将官对有苏叛党惊惧天威,不战而退的这一场胜利额手称庆。
崇侯虎听着大家滚滚而来、源源不断、出口成颂的赞美谀词,深深地看出自己果然颇有福气和神威:若非如此,那嗜血成狂的一干蛮徒,又怎会如此轻易地退避三舍了呢?
苻萑就在这样一片铺天盖地的阿谀奉承的大话之中被传进虎帐的。
他伏首拜倒于威武庄重的虎皮座下,献上了有苏悍将赵丙那颗黑血稠黏的头颅。
崇侯虎十分大喜,孙子羽相准时机,满脸洋溢着对于他这位伟大君侯的忠诚与景仰,高声大唱道,
“神侯威光所照,小小卒徒都可轻松取下敌将首级!破剿有苏,指日可待呀!这苻萑斩将固然出力不少,但若非君侯福星高照,威光耀及,却也未必成功。所以依末将看来,此攻应当首归君侯!当然苻萑不可埋没,亦应奖掖他助力之劳。”
他这几句狗屁放得毫无道理,牛头不对马嘴,胡说八卦,殊实可恶。但既经由他嘴上说出,一众同僚将佐尽皆惊叹,
“有理有理,孙将军所言甚是。”
崇侯虎听来悦耳,自然开怀大乐,不禁又赏了他几个青眼。当即在上奏的捷报上浓墨重彩地大书特书了一笔自己的斩将之功。孙子羽将军因统军有方,亦颇为之美言了几句。对于苻萑这个顽强勇敢的小战士,自也不忘垂恩,便小小地提了一下他的名姓。
而被敌人活捉了去的丁零,不过区区一介十夫长,不值一提。
崇侯虎传令三师上下犒赏三天,并将敌将赵丙的人头升在辕门之外示威。
苻萑位卑人轻,不敢多言。他又极厌憎孙子羽,事后想向他请示怎样营救丁零,却终于不忍卒睹他那副尊容,且料想结果必是被他大义凛然、慷慨陈词一番后即马虎含糊了事,因此倒也不必开口了。
崇侯兵马欢天喜地地享受了三天美好生活,一扫日前被有苏兵生啃耳鼻的阴霾,全军振奋。只有苻萑担心丁零的生死安危,在冥思苦想策应之法。
***************
往日总以为自己可以轻轻松松、百战成名的丁零,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初战时就大不吉利、束手被擒,并且还在敌将郑伦将铜刀架上脖子的时候,身不由主地、溺了一泡。
——幸亏掩饰得法,也幸亏它未成泛滥之势,所以旁人并不知情!
这让他多少有点安慰感:
面面总算没有彻底地丢尽嘛!要让苻萑知道未来的大将军、丁零,在事业遭到挫折的低落中,情绪失控,尿尿了裤裆,岂非颜面失尽,威风扫地,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么?
这个秘密定当永久保存,否则,他日功成名就之际,被敌手笑骂作“尿騒乳臭小毛儿”,真真令己羞死,令人笑掉大牙!
——于是,丁零脸带红霞,灿若桃花地下定了决心:这是个只属于自己的,并且将永远封锁在心底的大秘密。
这一路上丁零惴惴忧忧,患得患失地,生怕郑伦的嗅觉突变灵敏,察觉到就在他身边的不远处,有一股潜在的异味萦萦绕绕,要来搜查一番以“验明正身”。
丁零的这份担忧原非杞人忧天,好在这位郑伦的鼻孔因在喷薄白汽时用力过猛,导致灵敏度大打折扣,丝毫也没发现身边有任何异常的气息。
然而,丁零的担忧在抵达有苏大本营时,终于冰消瓦解了。因为他发现——“那里”,竟然完全干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