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谁?”
那少年笑道,
“十夫长丁零!”
郑伦正待上前给他一刀,却听身后有人大叫,
“零帅,拦住他!”
郑伦听出是苻萑的声音,当下略不停留,拔腿奔进山上树林。
“好,看我的!”丁零响亮地拍拍双掌,卖弄身姿地跳下战车。
漫山遍野忽然呐喊震天,他忙回首去瞧,只见从有苏阵营方向汹涌澎湃地冲来一排雷霆万钧的人潮。
虽然相隔尚远,但丁零自小目力奇佳,仍旧看得清出他们特别醒目的那一张张巨大且激情洋溢的血盆大口。
看到这么多热情高涨的嘴巴,丁零头脑里立刻闪现一副不幸的鲜血淋漓的蛮族进餐图。知道英明神武的崇君侯和他统率的精锐之旅必然遭遇的毁灭性的摧残与吞噬。
惨剧就要发生,悲烈正在进行当中!
危机迫在眉睫!!
黑云压城、千钧一发!!!
丁零睁大双眼,几乎忘了追击穷寇!
那郑伦逃遁的小山后这时撞出一队兵将!当先战车上一个焦黄面皮的大汉暴雷也似大叫,“郑将军休慌,俺赵丙来也!”
郑伦听见,收住脚步,在树林边上探出头来。那辆战车公牛一样冲向丁零。
苻萑急跳上丁零所弃的兵车,径行去迎战那叫赵丙的焦黄面皮。
赵丙战车上的两个副手分别望丁零、苻萑放箭。苻萑舞戈冲到正前方,把他们稀稀拉拉的箭枝横七竖八地挑落在地。箭枝们撒拉着,像饱受饥馑折磨的瘦鬼有气无力一般没劲。
郑伦得到援军,信心大增,挺起大刀返回来了!
丁零冲到他面前,猛然想起自己赤手空拳,没有兵器,惊骇之下,掉头就跑。郑伦大乐,边追边笑:
这风水转的可真是太快了!
他当然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玩一个叫“五十步笑百步”的改版游戏。
丁零撒开脚丫子跑得风快,见傻头笨脑的郑伦一时半会儿赶不上,就停下来,扶住一株小树叫道,
“喂,公平点行不行?”
苻萑驾着兵车已和赵丙冲锋交战了几个回合。赵丙带领的兵丁们个个咧开大嘴为主将加油助威。
震耳欲聋的加油声里,苻萑在又一次冲杀中夺过赵丙一个副手的长矛,投掷标枪一样射破无数层嘶嘶恐叫的空气,钉在丁零旁边的草丛中,扎得笔直挺拔!
“呼呼!”丁零拔矛在手,舞了几个枪花,说道,
“轻得像四两棉花呀。苻萑,你给我的支持力度还是不够!”
苻萑叫道,
“缺货期间,零帅你就委屈点、将就些,节约一下身体能源吧!”
说着又是一个冲杀,夺下另一支长矛,穿越长空,传送给了丁零。
丁零双矛在手,都掖在胁下,等那郑伦。
此时他觉得自己站错了地方:
若在战车之上,这个造像,岂非威风凛凛、气派堂堂,煞是大将风范?!
转念想到时乖运蹇,此刻竟与苻萑易地而处,不禁腾出一只右手,将飘拂在额前、拦住双眼视线的那根束发的带子扫至脑门之后,并且发起悒郁难抑的一声长叹。
那郑伦这时赶近了来,哇啦啦地大叫,
“瘦子,吃我一刀!”
而相隔不过一箭之地的主战场上,并没有出现如火如荼的厮杀、或咬啮的惨烈壮观场面。
它在突倏之间变得寂阒无比,让人觉得突兀而空虚。--*
等到丁零以双矛逼得郑伦退走不迭,他忙里偷闲,用好奇的目光去回望那个战场,他看到无数破衣蔽体的有苏饿汉正紧闭着嘴巴,停顿在那里面面相觑。
这时当真是鸦雀无声,万籁俱寂!崇侯虎的大营沟深垒险,警备森严。想必因到口边的美食突然飞了而惆怅无比的有苏兵们和丁零同样惑然不解:
崇侯虎的军兵怎么能够如此神速地撤回寨栅的呢?并且都做到了如此的彻底和完美!
“北伯崇侯果然并非浪得虚名,”郑伦被丁零的目光所牵引,也去看了看方刚还山崩地裂般造着激烈之势的战场,看见了自己幸存的那些乌鸦兵状态竟然良好,心中欢喜,就由衷赞叹道,
“他指挥进军的将略也许有限,但是全军撤退的才干却无疑已是一流。当今之世,着实无人可出其右啊!”
发完高论,这郑伦便自我感觉良好地点头嘉许了自己二、三下。
丁零越看他那模样越发觉得他越发笨得名副其实了,就厌恶而武断地打断了他的玄冥概想,
“少废话,多办事!”
这话含着挑衅式的轻蔑和尖锐,个中内含,显然极具针对性。远非字面上区区六个字的泛泛之论那么简单:
首先,它毫无道理地破坏了郑伦已在心目中营造好的意味幽长的意境,并且还是那样粗糙、那样没品味和没情调的一声断喝!
对于这种显得俗不可耐、鲜失水准的作风,郑伦向来从骨子里瞧不起。
因此他迅速调整了一番心里状态,并且做出一种深恶痛绝、极度鄙视之的表情,用以表达自己对粗俗糙汉的鲁莽话语已经到了无可容忍的极限。
可惜他并未因此契机而发明“沧浪之水”之类的千古浩叹。
但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否认他郑伦作为高雅之士的先驱,远在商周时代就产生厌恶粗俗的相关意象这一事实。
天才往往都是悲哀的啊!
因为他们超迈整个时代,而又无法被人们理解和同情,又因为他们那一份偏多感慨的襟袖情怀,还因为......
就像此刻的郑伦之于丁零。
郑伦的伟大天才以及他那不屑的表情,只让丁零彻底地相信了原本只是带着怀疑态度的猜测:
这人是个白痴?!
原来他果然是个白痴哈!丁零心中暗想。
他干脆用手肘挟住双矛,手托下巴思量要如何样才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掉这个白痴。
丁零一向是个好打如意算盘的小人,而且海懒得出奇,又爱卖弄点小聪明:既然这样能够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丁零静默了,马上展开想象的翅膀,搜罗奇策。
其实,他也是个爱好幻想的人。但比之郑伦,无疑就要显得过于粗放。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都有共同的特质,却心无灵犀,不能相互理解吧。
郑伦的想象力之充沛丰富,并不略输于丁零。见到丁零以手托腮,他不禁暗暗惊骇:
这小子莫非怀有异术,正在启用邪法对我不利?是了,打人不过先下手,我可千万莫要反着了他的着儿了!
当下郑伦连忙重重地“哼”了一声,但见两缕白气声响洪亮、喷薄而冒出!
丁零大诧异,叫道,
“您可奇怪了,用脑袋打屁,鼻孔放气,真够与众不同的呀......有个性,我喜......”
他原本还想多费话点口舌,怎奈随着那白气的蔓延,一股奇臭难当的恶味麻辣般掩将过来!
丁零立马掩住鼻子,惊呼,
“不好,这是毒气......”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跟两杆长矛倒在了一块儿。
“蠢蛋,”郑伦得意地纠正他的错误,“这是道术,是无边的法力。什么毒气?简直一点道德教养的资质都没有!”
然而不管怎么样,郑伦确凿又讲了一句废话。因为在他讲这话的时候,丁零的三魂七魄全昏迷得通通透透,根本就没听到这番明显带着责备的、且“道德教养”含量很高的指教。
苻萑这时早就被对手动用几辆战车围在垓心,自顾不暇,还没能知道他那一位自以为聪明盖世的主人已经落入郑伦之手。
他铜戈左打右戮,让围攻的敌人落车了五、六个。那焦黄面皮的赵丙一个不留神,给他窜上前来,放倒在战车上,“喀喇”一下削断了脖颈。
和他把赵丙那与脑袋分家的笨重身躯踢下车去几乎同时,他适才驾驶的那辆兵车被众车夹攻,撞得稀碎!
拉车的马翻到在地,向天空扑踹着蹄子。赵丙的两个副手早在赵丙被解决之前跌落尘灰中,被车马撞踏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他急将马头一拨,驱车向崇侯寨栅疾跑,边自呼唤,
“零帅,该撤啦!”
并高举起赵丙血淋淋的首级晃荡。
他的本意在于提醒丁零此行并非无功而返,两人见好就收。却全不晓得丁零已经被对手给活抓了。
战车狂驰甚疾,苻萑在它的飞奔中看到:右手提刀的郑伦左手竟提着丁零。看情形,他不但遭擒,而且还昏迷不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