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应政治需要而发生的恫吓式的部队拉动,在各方政治势力的发酵下,无可逆转地变成一场硬仗。由此,原本以为在合江县城里就能指挥这场武装大游行的石铿,不得不把前指搬到了他自认为的福地——弥陀寺。
早上六点,配殿门口的空地上就聚满了军官们。从参谋长董鸿勋到刚进入参谋处的黄隐,都担心地看着投影在窗户纸上的身影。昨天,两军在jī峰山相撞后,杨森找到董鸿勋分析了形势,对局面的可能发展充满了担忧。也是昨天,各方面传递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种担忧——泸州久攻不下之时,就是各方势力联手进攻江永之日!
诸如“敢打必胜”之类的话谁都能说,可能够实现之人是少而又少。如今摆在石铿面前的无外乎三个选择,第一,走为上;第二,僵持;第三,死战。
走,部队和江永特区能够保全,而刘存厚等人见代表中央意旨的第四hún成旅退缩,必然会立即转变态度,如此,罗佩金就会在四川站稳脚跟,川军整编将毫无难度地推行下去,唐继尧达到其霸占西南三省的目的。
僵持,在泸州保持一种冷对抗的状态,在别人眼里同样是示弱的表现。四川各师希望看到的是中央驱逐滇军出川的强硬态度。僵持,无非是让各方势力慢慢地转变态度而已。
死战,能不能快速拿下泸州?如果不能,第四hún成旅面对的就是必败之局!
昨天的参谋会议就“被迫”做出了选择——打!因此,石铿在会议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壁,不容许任何人去打扰,就连杨必显从永宁赶回来向旅长报到也被警卫拦在门外。
“参谋长,电报。”
“说。”
“中央政fǔ再次责令四川督军厉行整编方案,并调查赵又新勾结土匪一案。”
“屁话!”董鸿勋xiǎo声骂了一句,挥退机要参谋。这种电报根本不要去回,中央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把希望寄托在北洋援军上既不现实又不符合第四hún成旅的战略需要。四川只需要一支中央陆军部队,其他部队的到来,只会让驻扎在重庆的熊克武第五师和戴戡黔军生出不满之心,使局面再度恶化。
“哗啦”一声门开了,双眼布满红血丝,原本光溜溜的嘴上在一夜之间就长满了胡茬子,脸色晦暗中泛着青黄之色的石铿向众人打了个手势,快步走向能够容纳军事会议的大殿。
黄隐立即去石铿房间取了地图跟上,手脚麻利地挂在大殿的墙上。纷纷跟进的众人抬眼一看标示得清清楚楚的地图就知,旅长拟定的是一个力争在五天之内,用军事行动解决所有问题的作战计划。只是,其中很多关键点是地图无法解释的,还得听旅长怎么说了。
“各位!”在参谋长和军官们的立正声中,石铿提聚精神大声说道:“稍息,坐下。鉴于我军与滇军一旦开战,唐继尧就有理由从云南派出军队增援赵又新,我部的作战行动务必在五天之内解决。也许,很多人心里都在嘀咕,咱们在五天的时间内如何拿下铁打的泸州?错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是用有力的军事行动,促使罗佩金在五天之内贯彻他那个川军整编计划!在我军兵临泸州城下,大战一触即发的此时此刻,如何才能让罗佩金冒着得罪川军各部的风险贯彻整编计划呢?唯一的条件是我军攻泸失败!”
众军官哗然,在石铿的频频作势下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石铿转身手指地图道:“如果败就能换取罗佩金整编川军,这个败就是胜利。如果败能够让那些在背后不怀好意的人跳出来,这个败就是胜利。如果败能够让唐继尧的军队迟几天入川,这个败也是胜利!不过,泸州是必须拿下来的,罗佩金宣布整编命令之日,就是我军发起真正强攻之时。参谋长,请按照这个思路和这张地图拟定作战计划,尽快把作战训令下发到各部队。今晚,前指必须移驻泰安场。”
“是!”
董鸿勋应了一声,等石铿大步离开后,他手下的参谋们就哄然散开,分析地图的,对照参战部队序列的,查看敌情通报的,计算弹yào囤积、消耗量的……忙而不luàn,紧张而有序,展现出的是第四hún成旅参谋班子已臻成熟。正因如此,石铿才能将这些工作放手jiāo给前指参谋们而不予理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作战计划制定出来,一道道命令下达到各部队。
jī峰山上,黄慕辰找到了唐淮源。
“拂川兄,我要撤了。”
“好哇。”
“你也应该带着弟兄们撤下去,回泸州。”
“一酉老弟,这……不可能。”
“那,拂川兄保重!”
“黄一酉,等等。”唐淮源拉住转身要走的黄慕辰,深深的叹息道:“唉……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我们滇军是理亏了,弟兄们也不想打啊!可是……这一战后,如果唐某侥幸还活着的话,还望一酉老弟帮我引荐一二。”
黄慕辰闻言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望着也是一脸沉重之色的唐淮源唏嘘难言。惺惺相惜的两人握手良久,这才在立正致礼之后齐齐转身,各自回到各自的阵营准备血战。
jī峰山东面,xiǎo沟坎,第四hún成旅榴弹炮连阵地。
杨必显双眼紧盯着左手中的怀表,在滴答声中缓缓举起右手。副连长刘文辉神情紧张地站在杨必显身后,目光随着那手缓缓向上,又突然向下,顿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似乎突然落下一般好不难受。
“放!”炮长们挥下xiǎo旗。
“轰轰……”六门105榴弹炮几乎同时发出怒吼,在抛射出重达15公斤弹丸的同时,炮管狠狠后座退出滚烫的yào筒,就在yào筒在地上发出“咣啷”声响的瞬间,又一发炮弹入膛,在推弹杆的作用下到位之后,炮闩关闭,一炮手张大嘴巴再次拉动炮绳,“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出膛,强大的炮口动能掀起一片尘烟。
一分钟之内,三十发105榴弹炮飞越xiǎo沟坎278.3高地砸在jī峰山上。连成一片的剧烈爆炸声难以分清先后,在仲冬的阳光下频频闪耀的火huā,tnt装yào特有的白色硝烟,如狂风一般的冲击bō和四下飞散的弹片,将jī峰山头变成了一片火海,宛如地下十八层的炼狱出现在人间。
炮击发起的第二分钟,18门75山炮加入了合唱,而榴炮连则调整了射击诸元,以更快的速度将炮弹更准确地抛到jī峰山上。
“哗啦啦,哗啦啦……”碎石、泥土一阵阵地不断落下,兜头洒在黄慕辰营630多名官兵身上,令他们无法抬头去看山上的爆炸场面,只能乖乖地抱着头蹲下,尽量减xiǎo“被弹面”,避免较大的碎石击中自己。为了能在炮击后的第一时间攻占山脊线,他们不得不冒一些风险。
“咳!咳!”烟尘弥漫中,黄慕辰和很多弟兄都咳嗽起来,却在咳嗽中又暗自庆幸自己还能蹲在山下咳嗽,而非待在摇摇晃晃的jī峰山头挨炮。庆幸间,那些如营长一般与敌人已经有了一些感情的弟兄,又暗暗祈祷自己相熟的那个云南佬别……唉!他娘的赵又新,不是这***作祟,第四hún成旅怎么会对滇军弟兄们开战呐?
短短的十分钟之内,2000发炮弹全数砸在jī峰山上,撕碎了几乎一切可以撕碎的东西,也撕碎了滇军唐淮源营官兵本就不那么坚定的抵抗意志。
嘹亮的冲锋号响起,黄慕辰带着弟兄们踩着滚烫的地皮冲上山脊,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山头。仗,被炮兵打完了。
“六连一排打扫战场,其他各连不要停!向泰安场攻击前进!”
黄慕辰刚刚发出命令,xiǎo沟坎的榴弹炮阵地上又掀起一股股尘烟,炮弹呼啸着出膛,呼啸着飞越jī峰山和4000多米的距离,呼啸着砸在泰安场滇军外围阵地上……
泰安场西面的黄金山老鹰岩上,赵又新颓然摘下望远镜,向身边的参谋下达“江南各部全体撤退到江北固守”命令后,黯然下山。
杨森紧跟在赵又新身后,说:“凤公,江北大龙山、罗汉场也没必要……”
“嗯。撤吧,统统撤回泸州固守江防,连蓝田坝和xiǎo市也一并丢给石铿!”赵又新的声音渐渐地恢复了力量,恶狠狠地道:“我就不相信他能打过长江和沱江!”
“xiǎo市?”杨森一愣,赵又新在jī峰山丢了一个营就怕了?他真要把部队全数收缩进泸州,凭两江天险固守?那么,第四hún成旅将难以啃动泸州。“凤公,xiǎo市之地位关要,不能白白地丢给董鸿铨啊!”
“执行命令!”
杨森心觉失望,却不能不让手下的参谋传令。
“子惠啊,xiǎo市虽然关要,但我军士气你是看到的,不堪野战啊!退守江防,有天险为依仗,我军士气必然大增。再说与固守待援的大计相比,xiǎo市得失无关大局……哼哼,回去后就急电成都、昆明,十天之内援军必到!”
“凤公所虑极是。”杨森说:“我们第七师补充新兵太多,战力一时难以恢复,只要能成功击退敌军一两次进攻,新兵就变成老兵了。
“对!退守泸州江防正是此意!”
“凤公高明。”
“咦?子惠何时学会拍马屁了?”赵又新刚有了玩笑的心思,却很快想起刚才的炮击来,又黑着脸说:“石铿的105榴弹炮厉害啊!子惠,可有克制之法?”
“据石铿内部的人透lù,第四hún成旅装备的105榴弹炮射速快,射程近7000米,炮弹威力大,弹道xìng能接近山炮,可打击反斜面和堑壕内目标。如果石铿用这些炮对付江防阵地和炮兵阵地,恐怕……”
“炮兵阵地!?”赵又新本能地看向西面的五峰顶,那里有名为一个山炮营,实际上只有两个连12门山炮。“7000射程,那就是他能打我,我却打不到他?”
“是。”杨森趁机打击赵又新的意志,说:“而且石铿此次是调集了几乎全数炮兵,除了江津留守一个山炮营外,他的两个山炮营、一个野炮营和一个榴弹炮连都出来了。敌我火炮比例是12比60,整整五倍的差距啊!凤公,泸州乃是川南繁华之地,一旦两军jī战……”话还没说完,杨森就看到对岸码头上人cháo涌动,也看到赵又新眼中涌动的杀意。
“哼!”赵又新快步上船后,厉声道:“封锁江面,控制船只,不准军民人等过江!想跑?没那么容易!我要把这些想跑的家伙们全部押到江防阵地上,要死大家一起死!石铿啊石铿,即便你能攻下泸州城,也要背负一个杀人魔王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杨森闻言大骇,急道:“凤公,三思!”
“子惠,我知你顾念桑梓,可如今是你死我活之局,不得心存fù人之仁呐!”
看看船上的10多名军官、卫士,杨森强制按捺下拔枪击杀赵又新的念头,望着江北码头上的逃难人群,暗思对策。
第四hún成旅通电全国,出兵讨伐勾结土匪残害军民的滇军赵又新所部。一夜之间,第四hún成旅连克泸州外围的泰安场、罗汉场、蓝田坝、鱼塘、胡市、xiǎo市诸要点,与赵又新所部隔江对峙。四川督军罗佩金见势不妙,立即电请中央制止第四hún成旅的军事行动,严令赵又新坚守泸州,并调动驻防内江的朱yù阶、王秉钧两个团南下增援,还正式请云南督军唐继尧出兵“隔离、调停”石、赵二部的冲突。同日,川军军长兼第二师师长刘存厚与第三师师长钟体道联名通电,要求罗佩金严查赵又新通匪一事,尽快执行中央将驻川滇军整编为中央陆军一个师又一个旅的训令,以此避免内战。
赵又新所部飞快地龟缩进城固守不出,让石铿“败”的打算落空,不得已只能准备全力攻城。
不过,刘存厚和钟体道的联名通电令人欣慰,这道通电的真正含义是——川军第二师和第三师已经携起手来,一边bī迫罗佩金宣布整编方案得罪所有川军,一边积极准备发难,以夺取四川军政大权。如此,实际上也是配合中央陆军第四hún成旅在泸州的军事行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