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阁是王府举行大型家宴的所在。与节庆时的宴会不同，今日上首位置摆了一张七尺见方的大案，书籍、绶带、印章、短剑、文房四宝、金银珠翠、算盘、胭脂、剪子、尺子、针线放置其上。
王府今日要举行“试儿之礼”，中心人物是九女云君。就在去年的今日，王府对外宣布柳王妃诞下九女。
时近正午，王府中的夫人和小主子们已在扶风阁内恭候多时,襄王亲近僚属也携眷属前来道贺。
“王爷、王妃到——”听到这声唱喏，众人赶忙起身相迎。见礼完毕，司仪的管事嬷嬷含笑禀告：“王妃，吉时到了。”
柳王妃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身子已有些笨拙。她不睬襄王阻止的动作，满面笑容地从奶妈怀中抱过云君，在她粉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亲，有些吃力地将她放在大案中间，柔柔地说了句：“乖妞妞，喜欢什么便拿什么。”
所谓的试儿，就是视孩子抓取何物来测卜其志趣、前途。一般都是男孩子才在出生满一年时举行试儿之礼。因柳王妃对这个女儿宝贝得紧，襄王顺她的意，为云君举办了这场试儿宴会。
云君一身红遍地芙蓉织锦袄裤，颈上佩着麒麟金锁，坐在大案上灿若朝霞。她对着案上的物件左瞅瞅、右看看，似乎有些愣神。景皓、建明、成君、紫君几个孩子跑到大案前，叽叽喳喳给小妹妹出主意。柳王妃笑道：“你们几个小鬼头不要闹，看把妹妹闹迷糊了。”
几个孩子这才住了嘴，直着眼看云君先抓什么。
在几十双目光注视下，云君终于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目标似乎是一块云纹蝙蝠图案的玉佩。已经有人在暗自笑叹：也不过如此而已。
小手却径自越过玉佩，摸上了那把短剑。她拿了拿，沉，拿不动，干脆把另一手也伸过去，把短剑连带着玉佩和旁边的文房四宝都搂到了近前。柳王妃“扑哧”一声笑了，眼中却有泪光闪动，心中悠悠说道：我柳家的女儿，就是不同一般！
云君似乎还意犹未尽，根本不理会旁边哥哥姐姐们的欢叫，伸手搂过了印章，又拿起胭脂盒看了看，也放在“战利品”中，接着又搂过来两本书和一条绶带。众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试儿场面，个个都看直了眼，连司仪的管事嬷嬷都忘了继续说喜庆话，望着搂了一怀物件的云君直眨巴眼。
“世子回来了！”书童董兴一声兴奋地禀告，惊醒了扶风阁中的众人。众人扭头望去，门口那个风尘仆仆的白衣少年，可不正是离家已近半年的成暄。
柳王妃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眼中流出欢喜的泪水。成暄抢前几步，跪在地上冲襄王和柳王妃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着：“父母大人安好，不孝儿回来了。”
襄王见到成暄也是高兴，走过去亲自将成暄扶起来。柳王妃拉着成暄的手嘘寒问暖，弟弟妹妹们围过来，叽叽喳喳地与兄长叙话。
成暄被围在中间，心中惦记着云君，抬眼一瞥，立时变了脸色，分开众人一个箭步冲到大案前。
原来，成暄进门后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坐在大案上的云君一时竟被忽视了。她先是瞅着成暄发愣，渐渐地似是记起了什么，推开怀中的一堆物件自己站起来，摇摇摆摆就向成暄这边走，成暄瞥见她时，她的一只脚已迈出案边，旋即一头栽下来，幸而成暄及时抢过去，将她的小身子接在怀中。
柳王妃惊得拿手捂住心口，云君的奶娘吓瘫在地上，口中颤颤地连声说：“奴婢该死——”。
“云儿没事，你不要担忧。”襄王怕柳王妃又动了胎气，赶紧揽着她的肩膀连声安慰。
云君倒没吓着，也不管众人的反应，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对着成暄看个不停。成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柔声说道：“妞妞，不认识哥哥了么？”云君也不出声，只把小脸埋在成暄的脖颈里。
柳王妃不由笑了，众人也都松了口气。司仪的管事嬷嬷乘机说道：“王爷王妃，试儿之礼还未完成，您看——”
“大郎——”，襄王略一思忖，唤成暄道，“把你小妹放在大案上，之前的不作数，就看她如今先抓什么。”
成暄扶起云君的小脸，亲昵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将云君又放在了大案中间，把那些个物件摆在她的周围。云君眨巴眨巴大眼睛，小手左右开弓，将跟前的物件推出好远，扶着成暄的胳膊站起来，一头扑进成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再不肯松手。
众人打愣的功夫，范阳长吏陈坚的夫人薛氏笑道：“还是云君郡主会抓呀，抓住了世子，要什么没有呢！”
扶风阁内一片欢畅的笑声，凑趣、喜庆的话不绝于耳。
开宴了，菜肴丰盛精美不说，长寿面更是不同寻常，每人那满满一碗面其实只有一根面条而已。柳王妃含笑道：“这长寿面是南诏国来的厨子做的，总共只抻了一根，分在这些个碗中。”众人听了一阵惊叹。
成暄给襄王和柳王妃敬了酒，又敬庶母们。温夫人和辛夫人奉襄王之命留在京城侍奉韩太妃，席间只有孙夫人和齐夫人，二人对着成暄也是一番嘘寒问暖。成暄应酬了，转向与两位夫人同席的一妙龄女子，微施一礼：“舅母，一向安好？”
那女子慌忙起身侧立，避过成暄的礼数，道了个万福：“世子，嫣红不敢当。”
这女子正是柳翼的侍妾嫣红。与一年前相比，嫣红明显地丰腴了。
“舅母，听说小表弟甚为聪颖，今日没有同来么？”
“来是来了，只是他调皮得紧，贱妾怕坏了大家的兴致，将他留在王妃房中，让乳母和丫鬟陪他闹吧。”嫣红嘴里编派着孩子，却是一脸的慈爱和幸福。
一年前，云君被悄悄抱入王府别院，原先的乳母打发回了凌州。因嫣红是柳府家养的奴婢，柳王妃并没有瞒她什么。嫣红乞求跟进王府继续照料小主子，柳王妃应了。进府不几日，嫣红便常常恶心、呕吐，找大夫一诊脉，竟是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柳王妃大喜，派了丫鬟仆妇精心照料嫣红。四个月前，嫣红产下一男婴，襄王为其取名致远。
柳王妃泣谢上苍见怜，写书信将情由禀知叔父，由叔父做主，扶嫣红为柳翼正式侧室。嫣红携子住进柳翼在焯州的府邸，众人皆改口呼为夫人。
宴席结束，成暄顾不上一路劳乏，到柳王妃住的漪澜苑探望致远，德光也跟在一旁。致远和德光早已熟了，掰着德光的手指玩得高兴，对成暄倒不爱搭理。成暄略有些失落，见致远眉目之间依稀有舅父的影子，心中不觉悲喜交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