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暄盘腿坐在毡帐之中,没有一丝睡意。帐幕外面草虫微吟,战马的踢蹄声不时响起。
时将入夏,草原的夜晚仍有几分寒意。贴身侍卫秦威和另外七名侍卫围坐在帐外的火堆旁,低声扯着关于女人的闲篇,不时发出窃窃笑声。
一眼瞥见成暄撩开帐帘走了出来,秦威忙立起身:“世子,属下们是不是吵到您了?”
其他几人也都慌忙站了起来。这些人中除王卓和孙国柱外,都是二十左右岁的年纪。
成暄摆摆手说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睡不着。你们说什么呢,如此高兴?”
几个人互相看看,嘿嘿笑着,年已三十出头的王卓回道:“那些话世子不能听,这几个小子坏着呢!”
成暄似懂非懂,狐疑地打量他们,忽然想起常校尉曾告诉过他,兵士们打仗间隙便会聊些跟女人有关的荤话来消遣,不由失笑道:“除了王卓和孙国柱,你们几个都还没成亲吧?”
几人见他明白,都不好意思起来。成暄轻笑着说道:“这回范阳军若得立大功,回去后一人赏你们一个媳妇。”
几个没娶媳妇的极为欢喜,孙国柱嘿嘿笑着问道:“世子,有媳妇的也赏么?”
秦威搡了他一把,“你那老婆母老虎一个,你还敢讨小的,不怕脑袋被打成猪头!”
孙国柱却撇着嘴说道:“若是世子赏的,她敢怎样,还反了她了。”又向成暄递过一张笑脸,“您说是吧,世子?”
成暄不答,含笑在火堆旁坐下。秦威有些愕然。他跟随成暄已有四年,知道这位世子向来少言寡语,同兄弟姐妹们都很少说笑,今日居然要与他们围坐在一起,实在是有些不能适应。其他侍卫也有同感,都呆愣愣杵在一旁。
“你们也都坐下吧。”成暄温声说道。秦威犹豫了一下,率先坐了下来,其他几个人互相看看,也随着坐下。一时无人开口说话,气氛便有些沉闷。
其实,此时此刻的成暄心事重重。这一路上,北国部族惊惧之下大多不曾顽强抵抗,终究也是打了几仗,昨日更还与狡诈的乌雅部恶战一场,而范阳军却从未能打过前阵。如此下去,班师之后范阳军必遭人耻笑。他心中烦乱,却又无计可施。
见气氛尴尬,王卓陪笑说道:“世子,您若不嫌弃,属下讲个笑话给您听?”
一旁孙国柱做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你素来正经,竟也要讲荤段子么?一听世子要赏媳妇,高兴得尾巴都顾不得藏起来了!”他见今日成暄随和,胆子也大起来,故意挤兑王卓取乐。
其他几人都哄笑起来。王卓神色尴尬,当着成暄又不好发作。
成暄却没笑。侍卫们见他脸色凝重,都赶紧止了笑,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半晌,只听成暄说道:“咱们范阳军是否素来便藏着尾巴?如今竟连刀也要被藏起来了!”
正康帝所设的六个边塞军事重镇各有八、九万兵马,其中不乏名将,而范阳军历来中庸,除了成暄的舅父柳翼之外,再没有很出名的将领。
舅父……成暄的心中一阵刺痛。他起身离开火堆,信步向没有兵士聚集的地方走去。
“扑通——”靠近山脚的方位一声闷响,随即传来“嗷——嗷——”地尖锐嚎叫。
“啥东西?”随侍在成暄身后的秦威和孙国柱吃了一惊,孙国柱顺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察看。
沉浸在往事中的成暄也被惊醒过来,关注着孙国柱那边的动静。杀入草原已经七天了,中原军队还是头一次在大山下扎营,山鸟的呜鸣声和一些莫名其妙地响动时而传入营盘中。
孙国柱猫着腰探察发出声音的地方,几个巡逻兵士也循声赶来,举着火把一照,都吓了一跳。一块五尺见方的草地竟塌陷下去一丈多深,一只小狗困在里面,急得嗷嗷乱叫。
“娘的,这是猎人弄的一个陷坑,人要是踩进去还不得摔个半死!”孙国柱骂着,看那小狗可怜,对巡逻兵士吩咐道:“赶紧想个法子,把这狗弄出来。”
一个高个兵士找来一杆长枪,用力扎进坑里,那小狗以为要戳死它,惊得扒着光滑的坑壁向上直窜。高个兵士随口骂了两句,顺着枪杆溜进坑里,一把捉住那只正窜高的小狗,伸直了胳膊踮着脚尖递了上来,孙国柱接住。高个兵士借力长枪,从坑里跃了出来。
孙国柱抱着小狗疾步走回成暄那边,“世子,一只小狗掉坑里了。”他举着小狗给成暄看,小狗在他手中挣扎,发出气愤地呜呜声。
“你说它是小狗?”秦威瞪大了眼睛,“这是只狼崽子!”他的家乡在山区,狼群时常在村子周围出没,狼的长相他非常熟悉。
成暄借着篝火的光亮定睛看过去,那小东西的确很像狗,只是眼睛向上斜吊着,嘴要比狗的宽阔一些,耳朵直直地竖立着,尾巴也比狗的短,身上的毛似乎是黄黑混杂的。
这是一只草原狼幼仔。去年深秋,成暄从凌州返回焯州的路上曾遇上过十几只这样的草原狼。草原狼非常机警,一看对方人多势众个个拿着刀枪,头狼仰天一声长嚎,十几只狼转眼之间就没了踪影。
“狼崽子?”孙国柱将手中的小东西举到眼前细看,几个跟过来的巡逻兵士也凑上来端详。
“嘿嘿,”孙国柱终于发现这“狗”的模样的确不对劲儿,先冲成暄讪笑几声,又对几个巡逻兵士说:“没吃过狼肉吧,咱今天就尝尝。”
那狼崽在孙国柱手中不停地挣扎,成暄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狼崽偏过头,冲着成暄呲开了没长齐牙的嘴。
成暄淡笑着收回手,正准备走开,“嗷呜——嗷呜——”几声长嚎划破了夜空,尖利凄楚的声调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距营地二三十步远的地方,一头成年狼正焦躁地徘徊着,不时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它的身后还跟着四五只狼。
那只狼崽听见叫声,挣扎得更厉害了。
“这狼崽子的爹找来了。”一个兵士说道。
“什么爹,那是只母狼。”秦威立即纠正他。
此时那只狼又向营地靠近了些,身形更清晰可辨,的确是只母狼。看来,孙国柱手中的狼崽不知什么原因跑丢了,母狼循着气味找到了这里,它也明白眼前这个营地招惹不起,可又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因此不顾危险徘徊向前。
“哈哈,送上门来让咱们吃啊,快去取弓箭!”孙国柱兴奋地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一个兵士,那个兵士应声就跑。
“慢着!”一直沉默的成暄发了话:“把这只狼崽子放了。”
孙国柱愣了愣,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不太情愿地把那只狼崽丢在地上。狼崽用力一窜,转眼之间就跑到那只母狼身边,偎在母狼身上亲昵地拱来拱去。
母狼似乎喜出望外,低下头舔狼崽的身体,又向这边张望了一下,拱了拱狼崽,带着它掉头离去,几只狼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唉,狼也有人性,也懂得疼儿女啊!”一个兵士低声感叹。兵士们大都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出征在外谁不想家,这句话引得小伙们忍不住思念起娘亲来,见成暄在旁,又不敢表露情绪。
成暄转身向毡帐走去。“世子——”一声呼唤止住了他的脚步,扭头望去,一个精干的中年人疾步走了过来。
“世子,圣上命老奴给您送床褥子来。”来人是随侍正康帝的总管太监吴公公,他满脸堆笑谦恭地说道。
中原军队轻骑奔袭不携辎重,御驾亲征的正康帝也没带什么啰嗦物件,只命军需官给他备了一套被褥。
今日下午军队与一个北国部族交战时,驼被褥的马惊了,被褥散落在死人堆中,沾满了血水,负责军需的都尉吓了个半死。这个地方的百姓早就逃得没了踪影,都尉带人四处搜寻,直到天黑才在一个寺庙中找来干净厚实的被褥,战战兢兢地向正康帝请罪。正康帝倒没有责罚他,见寻来的褥子是两条,怜惜成暄年幼,便命吴公公给成暄送一条过来。
成暄听说正康帝还没有歇息,赶忙前去帐中谢恩。翌日,大军继续向锦都挺进,沿途又击溃了三个北国部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