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候正是牧草最为肥美的时节，绿野之上，成群的羊如云朵一般飘飘洒洒，马群、牛群徜徉在层层碧波之中，阳光拂来，发出惬意的低鸣。
铁蹄声声宛若急风骤雨，万马奔腾呼啸，踏碎宁静的牧场。中原王朝正康帝亲率三万轻骑深入腹地，直逼草原上的王庭。
汗血马上，银甲白袍的成暄手挽缰绳，沉静如水的目光望向前方扑杀的军队，身后的襄王旌旗在风中呼啦啦地舞动。
马蹄之下、刀光之中，丰美的的草场转瞬间已尽失颜色，杀声一路蔓延……
“世子，圣上传见。”接到禀报，成暄即刻策马驰向中军。
“成暄，你随朕去军中走一走。”正康帝面带笑意对成暄说道。这几日连战连捷，接连降服了沿途遭遇的四个草原部族，将士们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正康帝深知此时的激励最能提高士气，决定亲自前去劳军。
“是。”成暄恭谨地应着。
皇帝亲口褒奖，将士们一个个更是欢欣鼓舞，恨不得立即飞马杀到锦都，端了北国的王庭。
正康帝站在一个高坡上，满意地看着这支勇猛如虎的军队。
多少年来，中原军队在骑兵的战斗力上曾一直处于下风。西域和北国是游牧民族，百姓们从小骑马射猎，拉上战场便是一个好骑兵。中原人以农耕为主，一般都是到了军队后才开始练习骑马，从基础素质上便比人家逊了一筹。与游牧民族交战时，中原骑兵的伤亡常常要比对手大出一倍。
正康帝在做太子时就对此深为痛心，即位后，以归降的西域将领作为教习，在骑兵中精选良才进行强化训练。然后，将这些受训兵士任命为各骑兵部教习，专司骑射能力训练。此举，终使中原骑兵的战斗能力大大提高。六个边塞重镇轻骑兵的兵源多为边境子弟，从小熟悉骑马射猎，善于奔袭作战，在精心栽培之下，更成为不弱于西域和北国骑兵的精锐之师。
中原王朝拥兵超过百万，但受战马来源不足所限，骑兵只有二十五万，其中十五万是重甲骑兵，不适宜长途奔袭。当日，正康帝从六个军事重镇各抽调一万轻骑兵共计六万人，命其中三万兵马在五月初五之前赶至范阳所辖莘州集结，另三万人同一时间在朝阳关以南集结。下令每一骑兵均需配有副马，以备马疲时换骑。再命平卢、范阳分别集结四万步兵，并各征集两万民夫，在朝阳关以南和莘州两处待命。他下旨太子监国，又从拱卫京师的军队中抽调一万精锐轻骑兵，随他赶往莘州。
莘州位于焯州以北三百余里处，其前方的宁州才是与北国接壤之地。五月初六，正康帝分出一万兵马暂留宁州，作为后援军以补充战斗减员，三日后再行发兵，自己亲率三万轻骑越过宁州东侧一片漫漫荒丘，舍弃辎重，只随身携带了五天的干粮，直入北国腹地。同日，平卢总管徐继业也领三万轻骑，自朝阳关以西一片荒芜的盐碱地进军北国腹地。五月初七，平卢、范阳各四万步兵和两万民夫也进军北国，执行运送辎重、粮草和接收伤员、俘虏的任务。
这是一次中原军队对草原的悍烈扫荡。轻骑兵擅长的是偷袭、冲锋、踹营、长途斩杀等任务，崇尚神出鬼没、速度第一。正是这神兵天降的速度效应，令毫无准备的北国各部惊慌失措、无心恋战。
中原军队乘胜向前挺进。正午时分，宣威将军傅英杰勒住战马，扫视着周围散落的破败毡帐，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
傅英杰是宁西总管傅天佑之子，此次他统领的宁西军担当先头部队。傅英杰只有二十五岁，中等身材，面庞微黑，剑眉之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八年前他在正康帝亲征西域的一场恶战中护驾有功，被封为正五品定远将军，后又升迁为从四品宣威将军。少年英雄名扬天下，一直深受正康帝器重。
铁骑铮铮，一路所向披靡，作为先锋的傅英杰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宁西军受了主将情绪的感染，绷紧的神经渐渐轻快起来。
傅英杰传令先头部队停止前进，命兵士击鼓请示正康帝，是否在此歇息吃午饭。
此处地势开阔，大道两侧牧草丰沃绿波荡漾，想来曾是某个部族的聚居之地，那些毡帐可能是他们仓皇逃走时丢弃的。傅英杰翻身下马，悠悠然欣赏着四周的景致，正有些意气风发，飕飕冷气突然间扑面而来，蝗虫般的密箭从大道两侧飞向宁西军。
大道两侧二十几丈开外的土坡后，骤然冒出上千名北国兵士，正变换队型轮番用强弩和硬弓发射箭矢。
中原轻骑兵的盔甲只有头盔和前后胸护甲，猝不及防间，已有诸多宁西军兵士和马匹中箭，一时间战马嘶鸣队形散乱。
“宵小之辈，敢在这里撒野！”傅英杰怒喝一声，立即传令手下四名校尉各率五百兵士从两侧包抄过去。只待这些北国兵士乱了阵脚，立即从正面发动猛攻，将其一举歼灭。
不料，这些北国兵士对包抄军队视若无睹，一排排密箭仍然飞向中原大部队。
一片杂乱的战马惊鸣声。从两侧包抄的一些中原兵士已滚落马下，路两旁的土坡后骤然又冒出数千名青衣黑马的北国骑兵，手起刀落，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中原兵士立时丢了性命。
傅英杰瞪起了虎目。他明白这是中了北国人的连环埋伏，土坡两侧设置了绊马索，就等着中原兵士前来上钩。数千名青衣黑马的北国骑兵乌云一般滚滚压来，一部分迎头痛击执行包抄任务的中原兵士，一部分从两侧向宁西军大部队压过来，转眼之间，钢刀嗜血杀声震天。
随着一阵响亮的号角声，近千匹战马从远处狂奔而至，北国弓驽手飞身上马，从正面扑向宁西军。
数千名北国兵士与万名中原兵士杀成一团。
骑兵拼杀，挥刀在错马间。谁胜？那要看谁的刀更快。这回，早有准备的北国刀快过了在屡屡胜利中沉醉的中原刃。
已经习惯了北国人望风而逃或一战即溃的中原军队，遭遇了北国乌雅部的重重一击。
乌雅部首领托泽今年三十三岁，祖母是中原人。少年时，他曾到中原研习武学，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不仅习得中原精妙剑术，还能吟上几首诗，算得草原上的雅士。
这个雅士，在战场上却是个可怕的对手。
三个多时辰之前，托泽得到中原军队轻骑奔袭的战报。
“头领，那么多部族都抵挡不住，咱们还是赶紧去投奔可汗吧！”这样的论调在部众中占了多数。
北国的统治方式与中原王朝不同，国家虽由中央王庭辖制，但历来分成若干个部族，这些部族分别由数万直至十数万民众组成，分别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牧民之中的青壮男子皆是兵士。乌雅部是个中等部落，共有部众七万余人，军队有两万人。
在草原上，托泽这个人以独断专行而著称。此次，他将自己的独断专行发挥到极致。托泽下了三道命令：第一道，一万兵士护送部众去东贤王领地；第二道，选五千精兵，由他亲自率领埋伏在大道两旁的土坡后，伏击中原军队；第三道，另外五千兵士在三里之外接应伏击部队。
托泽在部族内积威甚重，他所下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放牧时节,北国各部族的大半军队都成了散兵游勇，而乌雅部却不同。乌雅部兵士们虽然也回家放牧，但这些家庭都按照兵士所在建制聚居，号角一吹军队便能迅速集结。
托泽下令给战马的嘴带上嚼子，以防它们嘶鸣。埋伏的乌雅部兵士趴在土坡下面手挽战马的脖子，训练有素的战马乖乖侧卧，弓弩手的战马则藏在远处的树林中。
土坡后杀机重重，大道上中原军队浑然不觉。这场厮杀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变换了倾斜的方向。
正康帝所居中路军距先头部队不过三里多路，得到消息已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成暄率领的范阳军正编在中路军中。成暄曾听舅父说起过托泽，知道此人很有些手段。他催马赶到正康帝驾前准备请令由范阳军出击对敌，正康帝却已谕命洪季常率领的京师骑兵营出击。
鸣金声响起，北国兵士迅速撤出战斗，向东北方向退去。
宁西军和京师骑兵营哪肯罢休，一路狂追，途中又遭到乌雅部接应部队的两次箭雨袭击。
正康帝下令停止追击。此次，宁西军战死一千二百余人，伤一千五百余人，京师骑兵营也有上百兵士伤亡。
傅英杰向正康帝自请处罚。正康帝面沉似水，虽未严责傅英杰，却下旨改由北安军担任先头部队。北安总管方承恩也是一代名将，此次北安军由他属下虎将、指挥使宋镇远统领。北安军与范阳军皆在出兵前分出一半兵马作为后援军，与正康帝一起出征的各有五千人。
此后，中原军队不仅加快了行军速度，更加强了对沿途敌情的侦察和研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