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您看,兵士们开始喊话了!”华虎噔噔噔窜了上来,手指着前方,兴奋地呵呵笑着。
“达旺国主无道,为夺珍宝杀我中原使者,今兴兵讨伐,只取达旺国主性命,绝无伤害黎民百姓之心,天朝仁义之师,言出必行。”
攻城第二十二日,在进攻的间隙,中原军队的四百名兵士每百人一队,在四个城门附近用西域语言齐声高喊这几句话。城楼上的兵士百姓听得面面相觑,守城主官醒过闷来,赶紧传令放箭,喊话的中原兵士迅速提起盾牌遮挡箭雨,城外的投石车随即发起攻击,城上立时归于沉寂,那些兵士露出头再继续喊话。两天下来,城上的达旺守军实在是疲于应付,干脆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这四百中原兵士是精选出来的“攻心兵”。武力与攻心并举,瓦解其士气,是成暄确定的新的作战方略。
既然达旺人拼死护城是害怕屠城灭族,而并非出于忠心护主之心,那么百姓一旦得到活命的承诺,并知晓这场灾难是国主不义所致,他们被朝廷激发起来的勇武烈焰,可还会那般熊熊燃烧?
三日后,城楼上由军民混合守卫,变为清一色的达旺兵士防守。前一日晚上城内出了一桩事情,两个参与守城的壮年男子准备顺着粗绳爬到城外去,被巡逻兵士发现。兵士砍断绳子,正爬到半腰的一人摔得脑浆迸裂,另一人和一个望风的老头被当场捉住。
城内暗潮涌动,达旺王不敢再相信百姓们。这些日子守城军民中百姓占了大半,军队不过总共出动六千兵士。在守城之战中百姓死了近万人,军队却只折损五千余人,城中还有三万兵士可以调用。
成暄虽然不知道城中发生的事情,但从城楼上人员的变化,也大致可以判断出,攻心术已经起到作用。
不过,成暄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胜利在望。达旺国军队和权贵的心理防线不会像百姓那么容易瓦解。如今天气越来越寒冷,已经有两千多兵士冻病了,粮食眼看着再有五六天便要吃光,派出征粮的军队却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再耗下去,可真是耗不起了。
靳之浩原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也只有到其他城池抢粮,便是豁出去屠城,也得弄到粮食给兵士们果腹。成暄的攻心术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既然承诺不杀百姓,又焉能出尔反尔。他到军需营巡视,眼睁睁看着粮食就要见底,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已经急得脑袋冒火,后槽牙一钻一钻疼得钻心。
攻心没有错,也别把话说得太满了!靳之浩心中不由对成暄生出三分埋怨。一旦征粮出现问题,几日后军队断了粮草,又该何以自处!
他身为主帅,自然不好临阵抱怨指挥作战的主将。况且成暄身为亲王世子,在品级上要高于他,他不能当真把这位主将当做下属看待。他曾揣度正康帝任他为行军总管的用意,暗自认为有两个原因:一为抑锋芒,二为扬名气。所谓抑锋芒,抑的自然是这位襄王世子的锋芒。圣上向来赏识襄王世子的军事才干,他虽然才不过十九岁,近三年来范阳军在他的调教下已经成为戍边军队中的佼佼者,其才堪为主帅。只是圣上表面豪放,实则心思深沉,怎肯让个未来的亲王一人做大翘楚三军。所谓扬名气么,扬的便是那位国舅爷余朝宗的名气。圣上虽然睿智,终也不能免俗,爱屋及乌要帮小舅子扬名立万,选上了自己做这个“帮凶”。
不知为何居然想到了“帮凶”一词,靳之浩不由失笑。他明白圣上对自己颇为看重,这个主帅的位置,不是非常信任岂会轻易交付。至于襄王世子,圣上其实也是看重的,只是,圣上断不会容忍再出现第二个广醇郡王!
不祥!不祥!靳之浩懊恼地甩了甩头,似乎想把一个身影从脑子里甩出去。他今时对成暄虽有些许不满,依然还是欣赏之情占了上风,决不希望成暄也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攻城战事尤酣,城墙上的血迹深深浅浅成行成片。黑红的是十几二十几天前留下的,暗红的是几天前留下的,鲜红的是刚刚淌落或溅落的。城墙下的地面上亦是如此。
成暄立马于万军之中,双目里红丝分明,昨晚他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达旺国都城易守难攻,要彻底瓦解达旺人的战斗力,必须掐住他们的命脉,可是这个命脉到底在哪里?
成暄调转马头,命人传军中的四个西域向导到大帐之中,他要亲自向他们详细了解达旺国的情况。这些向导分别来自高沙、车须、乌密、墨勒等国,他们虽然比较亲近中原,毕竟身为西域人,对达旺国多少也有些兔死狐悲,以往对军官们讲述情况总是含含糊糊。
成暄不是个擅长闲话家常的人,这次硬起头皮做足了功夫,与这些向导东拉西扯。向导们见中原世子纡尊降贵同自己聊天,都有些受宠若惊,争着说些奇闻异事。
“世子,咱们西域的胡杨可是多情的树,它会流泪啊。”高沙向导最爱卖弄,眉飞色舞地描述起胡杨树“伤心”的样子。成暄早已知道胡杨为了抵抗干旱,树干内储存有大量水分,一旦树皮被划破,体内的水分会从破损处渗出,看上去就像伤心流泪一样。
他并不阻拦高沙向导的表现欲,含笑听着。
这四人中高沙向导和车须向导的中原话说得流利,那个唯一来过达旺国的墨勒向导中原话实在不怎么地,听得成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十句里也没听明白两句。
“金……河……”
成暄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个向导,什么意思?难道达旺国的河里都是金子?唉,你还不如说西域话呢,让别的向导译过来倒更省事。
成暄正要开口说出这层意思,不想墨勒向导是个急脾气,见自己连比划带说成暄还是不明白,一急之下已忍不住摇着脑袋嘟囔开了西域话,车须向导嘿嘿笑起来,对成暄说道:“大将军,他在说达旺人笨得很,居然不懂得打井,城中的水都是从城外河里引进去的。”
“哦。”成暄也笑了笑,只一瞬间,他脸上的神色便凝重起来,“你没有听错,达旺国的水都是从城外引进的?”
“不会错,我们两国的语言虽也不尽相同,但大致的意思还是能听明白的。”
“好!”大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喝彩,随即帐帘被侍立在外面的王卓撩开,靳之浩大步跨了进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