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暄站在一个高高的沙坡之上,静静地望着大漠深处的万千景象。不一会儿工夫,眼前便只剩下了浩瀚起伏的沙海和一座座坚冷耸立的烽火台。
华虎不知道那是海市蜃楼,惊道:“咦,那条大河咋就不见了?”他听说沙漠之中没有水源,一直在替大军发愁,刚才看见了一条大河不禁狂喜不已,以为老天爷也帮着范阳军,人人都道没水的地方也能出现河流。
“傻大个,那是幻影,你看看这方圆几百里全是沙子,怎么会有大河!”孙国柱有点见识,卖弄似地嘲笑华虎。
华虎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非要孙国柱给他讲个明白。孙国柱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学问,又哪能讲得清楚,云山雾罩一通胡侃,把华虎弄得更加糊涂。
成暄下令军队开拔,向集结地月明关进发。
月明关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军事要塞,距宁西重镇的首府沅城约两百里。成暄选择了一条提前进入沙漠的行军路线,在沙漠中行进三百余里,不需经过宛城便可到达月明关。
范阳军现在的所在属甘城管辖。甘城也是一个军事要塞,每隔五到十里地便建有一座烽火台,在沙漠的边缘地带有六座烽火台。
七月的骄阳原本就毒得很,黄沙又最是吸热,在上下两层热浪夹击之下,将士们不停地冒着大汗,战马也热得张着大嘴呼呼地向外喷热气,人和马的身体都是水淋淋的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
白天热死人,晚上又冷得能冻死人,这里的夜晚比范阳的冬天还要冷。范阳军有备而来,携带了御寒衣物,兵士们盖着棉衣躺在营帐中仍是冻得瑟瑟发抖。李俊冉下令每个帐篷里生一个火堆,大家围在一起取暖。
北国之战后,襄王上奏朝廷,已正式任命李俊冉为范阳重镇行军司马。
进入沙漠前,范阳军准备了五天的干粮和饮水,用三百匹骆驼驮着。水消耗得太厉害,两天时间已喝去了大半,行军速度却上不去。照这么下去,到不了月明关便要断水了。
李俊冉下令军需控制水的发放,一人一天只发一皮囊水。
前往月明关集结其实完全可以不经沙漠,兵士们熬得辛苦,有些人开始在私底下抱怨。李俊冉知悉情况后传令各营,散布流言蜚语扰乱军心者,一律军法从事。
李俊冉非常清楚成暄选择这条行军路线的良苦用心。进军达旺国必须经过茫茫沙漠和戈壁,范阳军从未有过沙漠作战的经历,提前熟悉沙漠情况,才能在征战中尽量减少损失。
约莫已经是子时了。帐外,寒风在沙丘间盘旋着,发出的声音似怪兽嚎叫一般,沙子不时从缝隙中钻进大帐。成暄睡不着,坐在火堆旁看书。
“云垂阵……”成暄喃喃出声。守卫在帐帘附近的秦威正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听到成暄的声音,立时睁开眼睛问道:“世子,您有什么吩咐?”
“无事,睡你的吧。”成暄轻声说着,将手中的书放在身侧,向火堆中添了一把柴。秦威赶忙起身抱过一堆干柴放在火堆旁,又向火中加了一大把柴。几个火星蹦起窜到成暄身上,成暄右手抓起身旁的书护在身后,左手随意地掸了掸衣衫。
秦威大窘,谢罪道:“属下太莽撞了,火星子没伤到您吧?”
“几个火星子算什么,没烧到书就好。”成暄淡淡地说着,将手中的书用一块油布包起,放回行囊中。
这本书,正是当年玉娘送给他的半本兵书。
玉娘所说不假,这半本兵书中载录的兵法战阵,果然是流传于世的兵书中所没有的,其中有十几页,记载着已经失传了七百多年的孙膑兵法。
示之不知事——-给敌人造成我们不会用兵的假象;以怒其气——故意激怒敌人;分卒而从之,示之寡——分散兵力,显示兵力少,麻痹敌人……尽管只是些零星的散章,也可从那些精辟解析中窥见这位先贤博大精深的用兵之道。
最让成暄心潮激荡的是这半本兵书的最后七页,居然是传说中的《风后八阵兵法图》。据《史记》记载,风后是轩辕黄帝的一员将帅,他研创的八阵兵法分别是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相传这些阵法极有威力,为后世兵家所仰止。
这半本兵书上不仅有阵型图,图旁还附有文字说明,详细介绍了每个阵式在不同环境下进攻退守的战术应用。可惜的是,这兵书上只有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四个阵法,而且云垂阵只有阵型图没有文字说明,那些解析的文字应是在被撕走的另外半本兵书上。
近五年来,成暄经常研读这些兵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心得。最让他耿耿于怀的就是那个云垂阵,他一次又一次地按照阵型图推演,却总是觉得有一处关键的地方没有悟到要领。
找到玉娘,让她提供些线索,便有可能寻来那另外半本兵书!成暄曾经多次起过这种冲动,然后便是苦笑摇头。他隐隐听说,三年前有刺客入宫行刺,先是被侍卫砍中两刀,逃跑时让乱箭射成了刺猬。
她活着只为了报仇,到地下与师兄相见反是脱离煎熬吧。每每想起祖母和父亲对玉娘师兄的讳莫如深,成暄心中都会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已经烟消云散的宗室子弟,一定关联着某个不同寻常的秘密。
正康二十一年秋,成暄回京探望祖母时曾悄悄向京城襄王府大管事打探十几年前皇帝诛杀了哪位宗室子弟,大管事思索片刻,很快便想起了一个人,“您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犯了谋逆大罪的广醇郡王?”
“世子您有所不知,”大管事探着身子凑近成暄,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广醇郡王甚是勇武,曾经打了好些个大胜仗,素日品行口碑也很好,听说直到如今,军队的很多人都还在私下里惋惜他呢!”
大管事对广醇郡王其实也不过略知一二而已,再多的情况便说不出来了。成暄深知祖母看似不理世事,其实对朝中诸事明晰得很。在一次和祖母闲话家常时,他装作很不经意地提起了广醇郡王谋逆的事情。
“你怎会知道此事?”韩太妃似是吃了一惊,板起面孔望着成暄。
“孙儿前两天偶然听人说起的。”祖母从未对他露出过这般神色,成暄心下惊异,寻个由头搪塞过去。
韩太妃轻叹一声,垂下眼帘说道:“罢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何必再提起他来。”她顿了顿,慈爱的目光望向成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站在风头浪尖上看着风光,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大祸临头,所以……像你父亲那样也很好啊!”说罢,她便岔开了话头。
没能从祖母那里获知内情,成暄并不甘心。回到焯州后不久,借着父亲同他谈起宗室纷争的时机,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父亲,您当年与广醇郡王熟识吗?”。
襄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时凝起了眉头,盯着成暄的面庞问道:“你怎会问起他来?你……可是在普光寺听说了什么?”
成暄听父亲说起普光寺,不觉打了个楞,这广醇郡王与普光寺还有瓜葛么?猛然想起玉娘会使“伏煞七绝”的事情和广弘法师欲言又止的情形,难道普光寺真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干系?
思索间,成暄惊觉父亲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赶紧回答父亲的问话,“儿子是在京城听人说起广醇郡王的。”
“他早已被废为庶人,哪还有什么广醇郡王!”襄王阴沉着脸,声音冷冷地,“今后不许再向任何人打听这个人,也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你可记住了?”
成暄低声应着。这几年每每想起此事,浓重的狐疑便在心间萦绕。
……
夕阳西下,艳丽的太阳灿烂妖娆,染红了茫茫沙漠。
很快就要到达月明关了,乏累不堪的范阳军将士们有了盼头,连战马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精神了许多。
一柱狼烟直直地从远处的烽火台上腾空而起,成暄心中一动,勒住汗血马凝神观察。
小半个时辰后,嘶鸣着的数千匹战马刨起漫天黄沙,向行进中的范阳军扑奔而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