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暄到来之前孙延卿正在严厉责备范玉麟，范玉麟初时还振振有辞，孙延卿怒道：“庆元县的情况你不清楚吗？如今只顾讨圣上一时欢心，等到生了民变，你的身家性命还要得了吗！”
庆元县民风彪悍，已经有人在挑头闹事，三日前聚集了上千人哄抢粮仓，县令一边派出官兵镇压，一边向上司告急。范玉麟让升官梦迷了心窍，只想着在正康帝面前邀功，却没思量过日后如何收场，今日被孙延卿当头砸了一棒子，仔细想想总算回过味儿来，再也不敢死鸭子嘴硬，灰溜溜地走了。
“世子，您请上座。”孙延卿客气地以下官之礼接待成暄。
成暄坚决不肯上座。他从秦威手中取过一支红参，恭敬地说道：“此参产自北国，是圣上赐下的战利品，据说有大补元气、养心安神的奇效。延公忙于赈灾身体劳乏，生徒特取此参前来奉与延公。”
孙延卿见成暄一直谦逊地执弟子之礼，又送上难得一见的红参，心中自是十分受用，命仆从取来侄儿从闽地捎来的名茶大红袍，沏上与成暄共品，房中的气氛立时轻松起来。
成暄端起茶水轻抿一口，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十分地纠葛。按说以襄王世子的身份，本不该参涉岭东赈灾的事情，只是来到岭东之前，兵部侍郎靳之浩被派往中南处理急务去了，正康帝身边只剩下洪季常和兵部几个一般官员。这些人没一个是能对圣上讲真话的，自己又终究年少，从没参与过朝堂上的事，怎好开口对赈灾的事情说三道四，也只能指望这位延公别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了。看范玉麟刚才那灰头土脸的狼狈神色，孙延卿对此人的所做所为应是不满意的。
二人谈了一会儿诗文，话题渐渐转到岭东的灾情上。话语间孙延卿隐隐觉出成暄已大致了解情况，略一思忖，干脆不加隐瞒和盘托出，慨然说道：“今日圣上倦了，明日一早孙某便将这些内情禀奏圣上。”
成暄倒没想到他说话如此痛快，心中一喜，语气也随意起来：“延公必已有了解决良策，便让生徒先听为快，不然心中纳闷，连觉也睡不踏实了。”
孙延卿苦笑着摇摇头，“孙某才学疏漏，哪来的撼天动地的本事！”
孙延卿的无奈倒不像是装出来的。成暄忽然想起一事，恭敬地问道：“请问延公，生徒听说先帝时曾将受灾的部分百姓移民到其他地方，不知是否确实。”
孙延卿点头道：“世子所说不错。朝廷移民既能避免流民之祸，又可缓解受灾之地的压力，孙某也思量过这个办法。只是如今受灾百姓众多，要移出百八十万才能解决岭东的困局。若真的移走这许多人，灾年过后田地又由谁来耕种？
若是百姓都饿死了，岂不更没人种田了。成暄觉得这位老师不免迂腐，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孙延卿叹气，又说道：“即便先只顾眼前，如此之大的移民规模，又有哪个地方能够养活得了？”
成暄点头。这倒也是，总不能把百八十万人胡乱往哪个州郡一塞了事，那也得出乱子。
成暄对各州郡的了解终究有限，孙延卿都没个奈何，他自然更理不出个头绪来。想着孙延卿能对圣上实话实说也是可喜的事，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准备告辞，目光无意间落在案上那棵红参上，一个主意猛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他一边掂量着分寸一边将话题一转，“圣上刚刚亲征归来，又星夜兼程赶来岭东察看灾情，也真是操劳。”
孙延卿不知这娃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顺着话音夸赞起这次征讨北国的战果来。
成暄感叹道：“这次我朝得了乌林草原和丰泽草原，圣上将瀚海部落和归降的北国部族安置在那里，正准备招募百姓传授他们农耕之术。两片草原加起来抵得上半个岭东，他们才不过几十万人，放牧牛羊畜产丰富，再学会了农耕，怕是要富得流油了。”
孙延卿含笑点头，猛然间悟到什么，不由两眼放光。成暄只装作浑然不觉，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起身辞去。
孙延卿将成暄送到门外，若有所思地目送成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连仆从请他回房歇息都充耳不闻。
转天一早，孙延卿觐见正康帝详细禀奏岭东赈灾的困局。正康帝听了他的奏报并未震怒，盯着他问道：“既如此，你可想出应对之策？”
孙延卿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立即回道：“圣上神威，乌林草原和丰泽草原已归我朝所有。臣听闻圣上准备征募我朝百姓迁往草原，向归顺的草原部族传授农耕之法，如果将岭东数十万百姓迁移至这两处草原，既能以当地畜产解决温饱，又可教授草原百姓耕种农田，两地百姓浑然一体其乐融融，民心尽归我朝，岂不是一举三得。”
孙延卿回禀完毕，房中静悄悄地没了动静。他心中忐忑不安，微微抬头看向正康帝，却见正康帝一挥袍袖大笑道：“延卿啊，你倒和朕想到一处去了。”
孙延卿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圣上早就明白其中曲折，有了打算。幸亏自己没受范玉麟之流的蛊惑，那厮还以为能邀功取宠，其实不过给皇帝演了一出猴戏罢了。
退出正康帝的居室，习习秋风吹在身上，孙延卿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才发觉浑身冷汗涔涔，连内衣都湿透了。
正康帝还未回返京城，如今仍是太子监国。他遣人快马回京传旨，命太子下谕，分三批移岭东的六十万百姓前往乌林草原和丰泽草原。并谕命临近岭东的河东、岭西、中南三地，半个月内各调拨四分之一存粮给岭东以平易粮价，岭东三年内归还。各地官员如有延误，由吏部查办。
太子立即照办。负责拟旨的中书舍人聆听太子口述谕命，听到“如有延误，由吏部查办”时，有些惊讶地停住笔。虽说储君也是君，只因多了那个“储”字，便事事斟酌力求圆通，从来没用过如此强硬的口气。太子看出他的疑惑，说了句：“此乃父皇的意思。”中枢舍人会意，下笔如飞一蹴而就。
谕命还在路上，移民的事情便在岭东传开了。华虎既忧心家里人的去向，又气恼自家的青砖瓦房就要泡汤，中午吃饭时对着红烧肉都没精打采的。秦威拉着他来见成暄，成暄瞧他一个丈二汉子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又好气又好笑，告诉他：“移民的州县都是灌溉设施修得慢的，广武县打井修渠行将完成，不在移民之列。”华虎听了立时精神起来，跑回饭堂抓起馍馍便塞进嘴里，不一会儿工夫八个馍馍下肚，大半碗红烧肉也被他扫了个精光，气得孙国柱骂道：“你是饿鬼托生的啊！”他只做听不见，吃饱了一抹嘴，缠着秦威学武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