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毡帐中，正康帝坐于书案后，正入神地看着一份奏折。
两个月前，正康帝率军与平卢总管徐继业所率西路军合击律海基。律海基未能与三弟西贤王会合，引残兵继续向西逃亡，藏匿于白漠山脉。上月，依附北国的瀚海部落倒戈。这个部落原是一个小国，被北国吞并后沦为一个部落，此时乘机归附中原王朝，五万人马挥师抄掠雪恨，从背后狠狠给了北国人一刀。中原军队乘胜在草原上千里驰骋分兵搜讨北国军队，声势浩大，范围广阔，俘虏斩杀敌军二十余万人。
“圣上，您喝盅热茶吧。”随侍一旁的吴公公沏好一盅新茶，将书案上冷了的茶水换了下去。
正康帝将奏折丢到一旁，沉着脸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立起身形踱到毡帐之外。
清冷的月光幽幽洒落，天空中繁星迷离，深邃旷远的夜色笼罩着苍茫原野。
正康帝刚才从奏折上得知，西域已故可汗的第三子图列最终打败其他兄弟，赢得了汗位。此人并非中原王朝暗中扶持之人，而且向来与北国秋波频传，他的一个妃子，便是律海基的四女儿。
良久，正康帝长长地舒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
正康帝心中很清楚，征讨北国之战虽然连战连捷，却还不足以藉此灭掉北国。北国疆域东西三千余里，南北纵深两千里，与大澄国、赤利国接壤。这两个国家一向不与中原王朝交好，虽然对北国未必没有坐收渔人之利的心思，可一旦感觉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也难保不掺和进来。就算这两个国家坐视不理，北国的大小部族数百个，已归附的不过三十余个，被灭族十几个，还有一些部族虽然受到重创，仍然没有放弃反抗。而凭中原王朝如今的国力，很难支持一场旷日持久的吞并战。
更何况，西域汗国的内战结束，对中原王朝又重新构成了威胁。
天意如此，还是见好就收吧。正康帝自嘲地一笑，随即传见兵部侍郎靳之浩，命他拟旨，敕令分散在草原各地的中原军队全部回师宁州。
靳之浩退下后，正康帝命吴公公点上一个火盆，将刚才所看的那本奏折并另外两本一齐丢到火盆中，顷刻间燃成灰烬。
这几本奏折，并非来自朝廷和领兵在外的将领。
正康帝自小在外患频仍中成长，智勇好武，是一位马上皇帝。他一向以刚健豪迈示人，不似先帝那般深沉难测。他的臣子们决想不到，这样一位皇帝，会悄然掌控着一个连他父皇都不曾拥有的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情报系统。
这个情报系统看似松散，其实渗透到王朝的很多敏感部位，六个军事重镇的军队中便都设有眼线。不过，这个情报系统除了最上层的两个人之外，其余人均以为他们效力的是江湖门派，任谁也想不到自己竟是在为皇帝效命。
江湖自有江湖的手段，尽管身处异国他乡，情报的传递也没有延迟太久。在洪季常和傅英杰的奏折先后到达时，正康帝已经对征东军队的种种状况有所了解……
东昌草原上，征东军队已再次合兵一处。洪季常虽然邀功心切，可进兵大澄国边境追讨律蒙实在是干系重大，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一边派出探子密切关注大澄国的动向，一边下令军队休整，与成暄和傅英杰等人商议今后的对敌之策。刚刚拿出个大致方略，便接到了正康帝回师中原的旨意。
八月中旬，征讨北国的中原军队陆陆续续全部返回宁州。在这场战争中，中原军队俘获的牛羊马匹超过三百万，已陆续运往中原腹地。北国遭受重创，整体向北收缩，被迫放弃了与中原相邻的乌林草原和丰泽草原，正康帝将瀚海部落和归降的北国部众安置于此，命人传授其耕种方法，使这些民众耕牧并重，朝廷每年向他们收取贡赋。
八月十五，正康帝在军营以金银珠宝牛羊马匹等战利品犒赏将士，分封有功将领。平卢总管徐继业加封卫国公，洪季常受封从三品归德将军，傅英杰受封从三品云麾将军，京师骑兵营副统领沈焘被封为从四品明威将军，范阳军的李俊冉和徐昭也被封为从四品定远将军和正五品游骑将军。其他有功将领均有升迁。
成暄是亲王世子，位比郡王，无法再予以加封。当日他率军归来拜见正康帝时，正康帝走下御座亲手将他扶起，用力握着他的双臂大声夸赞道：“好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少年，你若是朕的儿子，定要传位于你！”周围诸人皆惊讶失色，成暄赶紧匍匐在地，“小臣万死，不敢当此夸奖！”
正康帝摒退左右，拉起成暄说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你的战功朕不会埋没，可朕没办法再给你加封，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尽管说与朕听。”
成暄又想跪拜，正康帝止住他，“不要跪来跪去，尽管说来。”
成暄躬身行礼，轻声说道：“成暄自己不要赏赐，恳请圣上——”他略一停顿，提高了声音说道：“启禀圣上，小臣舅父柳翼一直深怀舍身卫国之志，主动请命前往凌州平定北国袭掠，向来战功卓著。去年秋季北国设下毒计，他浴血杀敌以身殉国。恳请圣上体恤隐情，给予追封以慰忠魂。”说罢，成暄再次跪倒拜伏在地。
过了半晌，才传来正康帝冷淡的声音：“平身吧。一路行军你也乏了，先回营歇息去吧。”
成暄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吴公公忙走过来扶他起身，对他使了个眼色。成暄会意，只好施礼退下。
今日中秋之际圣上广施恩宠，成暄看着将领们受封个个喜气洋洋，虽替他们高兴，想起舅父又不由百感交集。
“襄王世子听旨——”成暄正想着心事，猛听得吴公公拉着长音的声调传来。他心知正康帝必是要赐下金银做为奖赏，赶紧拜伏在地。只听吴公公念道：“襄王世子，方及舞勺之年，然智勇过人，于重围之中献伏波阵退敌制胜，射杀敌酋，战功卓著，今赐金银各一千两，以为表彰。他年世子承继爵位，仍袭襄亲王衔。钦此。”
仍袭亲王爵位？“呀——”很多将领忍不住发出低低地惊呼。58xs8.com